第16节

  王旺旺现在都有点不明白当初那个“勤奋努力”的原则到底是不是正确的了。看起来,如果随便对付一下,也许到了道别的那一刻就不会那么难以启齿,钟家的人就会觉得,反正也不怎么样,走就走呗。可现在呢,弄得双方都舍不得,真正结束考察的时候也许都会难过上一阵子的吧。
  不知道接下来的家政会怎么样,是不是能像自己一样仔仔细细地记录下两位老人的健康须知和日常喜好、凡事都考虑一下自己是不是还能做到更好,是不是能像自己一样注意到钟清文的压力和劳累、尽量做些事情帮忙。如果都不行的话……王旺旺想到这里有点蔫了,大家都会很失望的吧。
  王旺旺摇了摇头。不想那么多了,之前考虑的是对的,既然来了,就要留下一些什么,当然,这指的不是谎言。
  ……
  ——因为两位老人有些累,四个人下山时乘了缆车。
  钟清文让王旺旺陪着爷爷奶奶,自己去搭公交找车。王旺旺隐隐觉得不妥,跟过去一看,果然,钟清文完全不会挤车。
  王旺旺虽然瘦弱,但是特别会挤。以前,在上中学的时候,王旺旺每天都乘坐的公交车都放佛地狱一般。当时,王旺旺给这路车取了个名字叫做“小乌龟”,一者言其慢,二者言其以柔弱的四肢托起重大的龟壳。这路车有一项特殊的传统叫做“挂车”,,就是指在车门关不上的情况下,售票员还让乘客接着上去,不关上门,让乘客扒住门框,脚底踩住台阶边缘,身子整个悬在外面,在零下20几度的冬天里让冷风刺过自己的胸膛。有的时候王旺旺被挤得太狠了,就会强行站直,残忍地挤压着后面的同学,然后听见一阵惊讶的呼声“这女的怎么这么大劲儿!”所以说,王旺旺这项功夫,是她用三年练就的,是她用鲜血换来的。
  她推着钟清文,见空插针,并且在最后的车门口使出了吃奶的劲儿,硬是从一个一闪即过的小缝隙里将钟清文给塞进去了。
  “……”
  “我可真是大力士呢……”
  做完这件事,王旺旺就回去等,足足等了一个小时,钟清文才又过来,带上了三个人,立即回程。
  这个时候王旺旺才发现,钟清文的衬衫,被自己给扯破了……
  ——经过两个小时的车程,踏进家门的时间已经不早。
  钟清文查了查邮件,突然对王旺旺说:“有一封你们家政公司寄来的。”
  “唔……”
  钟清文看了一看:“关于你这一个月工作的意见回馈表。”下拉了一次鼠标,钟清文又加了一句,“这个会在家政公司保存,当你想要离开这里、开始寻找新雇主的时候,会被拿出来作为参考文件,每个对你感兴趣的家庭都有机会读到。一般来说,只会出示一个雇主的评价。”
  “……”
  “本人是看不见的。”钟清文又说,“我写的内容你无从得知。”
  “……”
  其实,这封信是假的。也就是说,其实是王旺旺写的,设定好了时间,伪装成雇主的样子寄到这里来。
  因为,王旺旺很想知道钟清文对于家政服务员这个群体的真实看法,这会对她的论文很有帮助。毕竟,自己看到的只是客观现象,她还需要了解主观意见。
  钟清文按照指示填好了这个东西,回复到了要求发送的邮箱。
  当然,那个,就是王旺旺的马甲邮箱。
  王旺旺借口说这一天下来太累想要好好躺一会儿,轻轻将门关上,迫不及待地开始看——
  “第一题:在这一个月中,您与家政服务员的关系如何?”
  钟清文勾选的是……非常糟糕。
  “……”
  “第二题:您对于家政服务员的工作是否满意?”
  钟清文的答案是:极端不满意。
  接下来的题目会根据这里选择的是“满意”还是“不满意”而进行调整。
  “第三题:在与家政服务员相处的过程中,家政服务员让您无法忍受的一点是什么?”
  钟清文大笔一挥,写了个:笨。
  “……”
  王旺旺想起钟清文说过,在这个年代,像王旺旺这样,外表看着很笨,实际也真的很笨的人,已经不多了。
  “第四题:您认为家政服务员应该怎么做才能在市场上具有一定的竞争力?”
  钟清文说:怎么做都没用。
  “……”
  王旺旺可委屈了。
  不过,前面的题目都只是幌子而已,接下去一些关于平等的信任的题目才是重点。
  基本都是一些选择“非常赞同”、“比较赞同”、“没有想法”、“比较不赞同”或者“非常不赞同”的条目。比如,“我认为家政服务员不应该发表意见”、“我认为家政服务员绝不可以犯错”、“我认为对家政服务员应该小心提防”、“我认为家政服务员没有责任感”……等等。
  钟清文对于这些竟然答得非常不错,有很好的价值。
  但是……只要一想到那第一部分的内容,王旺旺就觉得可郁闷了。
  她想来想去,也只能将原因归咎于她推钟清文上车的时候弄坏了他的衬衣。
  王旺旺其实本来是想忍的,但是最后终于还是有点受不了,走进客厅,问钟清文说:“我听说……你并不是很喜欢我,对吗?”
  “……哦?”
  “管这件事的正好是我的小姐妹……”
  “哦,”钟清文挺无所谓地说,“我是那么写的。”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王旺旺说,“这样,我就很难找到下家了。”
  钟清文放下他翘起的长腿,站起身来,施施然地向楼梯口走去:“就是要让你找不到下家。”
  作者有话要说:在it民工里也讲过小乌龟公交车的故事...其实,那,揍是我的青春...
  16对赌协议
  “……”王旺旺震惊于这个变态的想法。
  她一直以为钟清文讨厌自己。不过,现在看上去,似乎也并不是这样的。
  王旺旺好像总是特别迟钝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之前在一家外企调研公司实习的时候,王旺旺一直以为那个还很年轻的女老板挺喜欢自己的呢。不过,后来离开了之后,王旺旺听说接替自己的是一个男生,长得非常难看,偏偏老板却觉得帅,面试就聊了一个多小时,全是私事,还一直问对方是不是做过模特。后来丑男入了职,老板天天走哪都要带着,连出差都不例外,从不让他加班,早上可以迟到。让所有认识王旺旺的实习生都愤愤不平。后来王旺旺听说老板每次去吸烟室抽烟玩儿的时候也要叫上他,心里总算是好过了一点。至于王旺旺,在那家公司得到的最大福利就是有一次有个客户送了两大盒和根达斯的冰激凌月饼,组里的女孩子们都怕胖,每人都只尝一小口,于是王旺旺一个人吃光了剩余所有,齁甜齁甜的,脑子都麻了。
  这回也是,王旺旺真没想到钟清文想留自己。
  这就是对这一个多月以来努力最大的肯定了吧……
  不过,即使是这样,王旺旺也不得不继续她原先的计划,她不能忘记自己的初衷,自己毕竟不是一个真的家政。
  虽然,拒绝别人的滋味很不好受。
  王旺旺实习过好几个地方,短的两月,长的两年。
  离开工作岗位的感觉真是超级复杂,即使是之前很讨厌恨不得立刻就说拜拜的单位,真到了那一天,也无法否定那份空落落的心情。一方面是因为人,因为从此那些每天都会见面的人立刻就会被定义为“认识而已”,而另一方面,又不是仅仅因为人。这就好像和一个并不合适的男友分手,你知道在一起痛苦多于快乐,但是一想起曾经有过的短暂美好,心里就突然有了不舍,仿佛翻过了这一页,就再也回不去了。你真心地在这里奋斗过,付出那么多心血,流下那么多汗水,牢牢地牵绊着喜怒哀乐,到了说再见的那一天,道别的其实并不仅仅是一个雇主,而是自己一段或者青涩、或者不那么青涩的年华。
  ——虽然,这次只有两个月而已。
  王旺旺觉得,自己在将来,一定还会经常地想起这一家人,牢牢地记住发生过的那些事情,然后,在与父母或者朋友胡侃的时候,不经意地带出一些研一夏天伪装成小家政潜伏期间发生过的一些故事。
  ……
  ——之后的钟清文依然忙碌。
  外界还是很不看好,觉得钟清文的钱定会有去无回。
  但是,公司的另一个创始人,虽然一开始在收购之前持反对态度,在这关键时刻却特别坚定地站在了钟清文这一边,全力支持着公司的决策,这一点让人王旺旺感到很佩服。
  有一次,在一个采访中,那个人说了一段话,大意就是:“希望大家能允许民营企业做一个走出去的梦,虽然,最后可能还是会失败,但是请给我们这个失败的机会。”
  听说当时在场的人无不动容,随后那家杂志刊登了第一篇正面报道。
  然后,王旺旺还发现了一点当时没有注意到的东西。
  那就是钟清文的决心比她想的还要大。
  钟清文曾经说过,收购的资本由三部分组成,一是公司手头的全部现金,二是政府的一些资助,三是投资人的钱。
  不过,王旺旺不知道的是,这投资人的钱不是白来的——那些家伙没这么好心。
  对方提出了一个苛刻的“对赌协议”:如果钟清文的公司在未来三年之内的经营业绩达不到要求,那么钟清文的公司就要赔上大量股票或者等值现金;反之,如果能够完成指标,那么投资人会无偿赠予巨大数额的财款。
  这回可赌大了。因为,一旦没有实现,投资人就会拿走几千万股票,成为最大股东,夺走公司的控制权。投资人也可能会选择将股票转让给别人,但不管哪种情况,公司都不再是钟清文的了。
  但是钟清文签了字。
  也许,他的骨子里就是这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吧。
  可能很多创业者都是这样。王旺旺想起了youtube创始人之一陈士骏说过的一句话:“如果有一天,我在一个寂静的森林里迷失,而面前又有两条路的话,我一定会在观望很久之后放弃那个充满车辙的,而是选择杂草丛生的,因为我觉得,走可以预期结果的路真没意思。”
  而现在王旺旺能做的,就只是尽力照顾好家。
  然后,有一天,晚饭过后,听说了一些什么的钟家爷爷奶奶突然问了一下钟清文的情况:“最近工作都还好吧?”
  王旺旺觉得,本来二老是不打算过问的,但是关心太切,还是有点忍不住了。
  “……嗯。”钟清文没说什么。
  “你……”
  钟清文想了一想,还是没有瞒着:“我想要买一家比我们大的公司,但是不知能否将其扭亏为盈,如果一直赔本情况就很不妙,这回赌得很大。”
  “哦……”二老似乎并不太关心这个能否成功的问题,就只是说了一句:“别累坏了,身体才最重要,钱那都是身外之物。”
  钟清文笑了一下,竟然有点温柔。
  “唔……”王旺旺想了一下,插了一句,“不然,我们来看看你的赌运吧?”
  “……嗯?”
  “你等等我。”王旺旺说着,蹬蹬瞪地回到房间拿了几个五角硬币放在桌上,“我们来猜正反。”
  “……?”
  “瞧瞧你能说对几个,运气究竟如何。”
  “好吧。”钟清文难得地没有对这种迷信行为恶语相向,“一共几回?”
  “嗯……就三回吧。”王旺旺道,“我要开始抛啦,你说一个?”
  “正面。”
  “好的。”王旺旺从那一堆里面拿了一个,轻轻一弹,硬币就蹦起老高。等它落下之后,王旺旺将其拍死在手背上,“我要揭开了哦。”
  “嗯。”
  王旺旺移开左手,往下一瞧,“哈,果然是正面呢!”
  接着,王旺旺说:“再来战!这次呢?”
  “还是正面。”
  “换一枚换一枚。”王旺旺道,“说不定只是因为刚才那个喜欢你呢,不能说明问题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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