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节

  晚饭, 肖景深煮了一点儿他白天包好的小馄饨, 皮儿是买的, 肉馅儿是肖景深自己手切的, 上好的后肘肉和五花肉七三开,肉切成米粒儿大小, 配虾仁儿和韭苔调出鲜味。馄饨汤用的是菌汤, 把瘦肉和鲜香菇、平菇、杏鲍菇、茶树菇、姬松茸在一起小火炖三个小时,味道鲜美又不会上火。
  馄饨端上桌之前, 肖景深又往碗里放了一把焯过水的小白菜, 点了点香油和花椒粉。
  肉馅儿粒粒都带着肉香, 薄薄的馄饨皮里包裹着汤汁, 在入嘴之后会带着鲜香的味道流进人的嗓子眼儿里。一顿饭桑杉吃了两碗小馄饨,还额外喝了半碗菌菇的底汤。
  肖景深的晚饭却依然是塑身营养餐。
  “作为赵高,我是不是有点太壮了?”男人回想了一下自己在影视剧里看到的太监形象,捏了捏自己的粗壮的手臂。
  在演谢安的时候,肖景深就有点儿尴尬, 他比演王安石的秦颂高出了一截儿,兰亭宴那场戏, 为了整体的视觉效果, 他在很多镜头里都是叉开腿或者微微沉着膝盖的。幸好魏晋时期的衣服够宽大, 人们才不会想到仙气飘飘的谢安身上有八块腹肌。
  “不会啊。陆丛伟一米八八, 你要是个子矮了,和他搭戏会很奇怪。”
  毕竟在《秦歌》这部戏里,赵高可以说是个大反派了, 作为一个有头有脸有影响力的反派,表现出一种能够与主角对抗的强大,才会让人觉得这个文艺作品有意思。哪怕是只躯体上的,也会达到这种“对峙”效果。
  “那我这几天继续去健身了。”
  “按照你该有的计划来,如果你的角色对你的体形提出了特殊要求,我会提早帮你安排的。”
  这个夜晚,一切都很正常。
  第二天天还没凉,桑杉已经到了机场即将飞赴杭城,起床后做饭逗猫看剧本的肖景深并不知道,桑杉的这次远行甚至可能会影响到他的人生走向。
  《秦歌》的剧本实在是很有趣,肖景深把剧本整个剧本细细参读了一遍之后忍不住找出纸笔为这部电影的一些画面做了结构分析。在这些画面里,他如同寻宝一样地找到了很多完整的三角结构。
  这种结构是建立在每一场戏的人物关系之上的。
  比如嬴政第一次看见赵高的时候,嬴政25岁,赵高17岁,前者是杀嫪毐、幽赵姬、废吕相之后权势渐盛的未来始皇帝,赵高呢,只是个刚通过考试的史学童,从情节设计的目的上来看,他们的初遇想要表现嬴政的意气风发、对赵高这个年轻人的赏识以及赵高对权势隐约的渴望。很多的戏中,这样的类似场景都只要有两个主要人物就够了,《秦歌》的编剧却在这场戏里增加了一个角色——少年蒙毅。
  青年国君在政绩上的卓越表现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并不让人觉得突兀,他是那么崇拜他的君主,无论怎样的台词都因为他的年少而显露出了真诚。他崇拜的人对另一个年轻人和颜悦色,自然会让他不忿,所以说出来难听的话也理所应当。在这样的外因推动下,表面不动声色的赵高除了心中仍然有对国君的崇拜和敬仰之外,滋生野心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样的场景关系设计多到不可胜数,这段“初遇”只是其中最好解析的一个,肖景深写了足足七页纸才找到了其中的大部分三角关系,想要深度解构,还需要大亮量的时间和经历。
  “谁写的剧本啊,这人是有强迫症吧?”
  嘴里吐槽着,男人的心里是乐呵的,《书圣》的剧本固然也很规整,可是一来谢安的角色戏份太少,二来整部戏为了突出王羲之淡化了其他角色的厚度,虽然规整,却不够精彩。《秦歌》则不同,一招一式都为了汇聚成河流让所有人往命运的终点涌动,主角光彩照人,配角也淡妆浓抹总相宜,各种不同的三角结构镶嵌在剧情中,平衡了角色的质感。
  看到兴起,肖景深往裤兜里一摸却什么都没有摸到,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彻底戒烟了。
  “唉,w小妮儿,你别小心眼儿了行不行?我给你烤点儿牛肉条儿吃吧?”过了一天了,脾气很大的w先生依然不肯搭理肖景深,他摸摸猫头都会得到对方“咪嗷”的警告声。
  肖景深起先还有点儿着急,后来发现w先生不管怎么生气都不耽误它吃好吃的,也就淡定了。
  只要猫继续胖,就是饲养者的胜利。
  “有盐的牛肉条我吃,没有盐的给你吃。”不能抽烟就一边磨牙一边看剧本,想想也是美滋滋的。
  过了中秋节,北方的空气中已经能闻到秋天将要到来的气息,南方还依然是热的,哪怕花鸟满城的杭城也不例外。
  宋玉冰从家里赶到店里,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一进门先喝两口水,她才店员:“来找我的人呢?”
  顺着店员指的方向,她看见了一个梳着马尾辫,身上穿着湖蓝色衣服的女人,那个女人背对着她,一只细瘦的手臂搭在她能看见的地方,手腕儿上有一条精致的手链。
  体态圆润的女人又找了一张纸巾擦了擦自己的额头,仿佛上面有根本感觉不到的汗水。
  “老板,老板?”
  “啊?什么?”
  “她没要你送的茶,点了一壶碧螺春,钱已经付了。”
  “好,我知道了。你……你去弄两盘好的点心送过来,钱从柜台拿。”
  拍一下自己的胸口,女人能感觉到自己身上厚实的脂肪在轻颤。她低头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神情渐渐冷静了下来。
  “桑杉小姐是么?您好,我是宋玉冰。”
  在看见宋玉冰本人之前,桑杉脑海中对她的印象来自于一张照片,上面年轻的女孩儿笑容甜美,有一双虽然不够惊艳但是足够干净的大眼睛,虽然不是全身照,也能看出她身材窈窕。
  可是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个体态圆润,气质市侩,眉目间带着局促的女人。
  “宋女士,您好,我是桑杉,不好意思,冒昧造访。”
  “没、没有。那个,你先……喝茶……”
  桑杉露出了一个让人心情放松的微笑:“茶很好喝,能让人感觉到您经营这家店很用心。”
  “那是,毕竟是得靠这儿吃饭么。”被人夸奖了,宋玉冰不太自在地笑了一下。
  桑杉端杯喝茶,不着痕迹打量着宋玉冰,宋玉冰也悄悄看着桑杉。
  “其实……”在短暂的安静之后,还是宋玉冰先开了口,“我不太想谈以前的事儿了,真的,如果你不提你是为了肖景深来的话,我肯定是不会来见你的。”
  面对伤痛,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回避,这种行为在很多人看来很可耻,但是,它像吗啡一样,能镇痛。人生有多长,痛苦有多少,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能力和勇气去直面一个又一个的苦难,万一直面到一半死了呢?那这人的岂不是抱着痛苦活了一辈子?
  现在的宋玉冰就是一个会这样想的人。
  “我可以保证,我对您本身的经历毫不感兴趣,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生,您现在当一个茶馆老板轻松自在,与鸟语花香为伴,足够世界上大部分人羡慕了。”
  “呵。”宋玉冰轻轻笑了一声,萝卜苗儿似的手指突然张开,仿佛在揉搓着什么似的轻动着。
  桑杉眸光闪动,从心理学上来说,宋玉冰下意识的动作显示出了她超乎寻常的紧张。可见,她将要说的事情,对她来说,实在不堪。
  “我认识肖景深的时候,他才22,我已经26了。没想到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
  十年前,有一家影视公司叫星华,
  也是十年前,有个不想继续当文替的女演员叫宋玉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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