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而道种不同,它是切切实实的一种特殊身份,而且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全天下只有五十个人能当得起这个称呼。
  要说这件事还要回溯到三百年前,起因同样是一次卜卦。
  “在我师祖的时候,我们方仙道和太玄门的关系还没有现在这么僵,”魏舍人揉了揉自己的下巴下巴上的肉,“起码现在让我和太玄门的天恒老道联手算上一卦,估计我俩都能被恶心的吐出隔夜饭,而我的师祖和他的师祖却想合作一把……”
  “是啊,是啊,”段煊煞有介事的应和着,“把自己小命都玩掉了的合作。”
  段煊知道魏舍人想说什么,应该说,修真界有点资历的人都知道那件事,只不过因为过程太惨烈,后果又太严重,大部分人已经讳莫如深了。
  在三百年前,也不知道是不是算命算坏了脑子,太玄门和方仙道突发奇想,想要联合两个门派的力量,模仿上古圣人的事迹,进行一次史无前例的天机推算。
  在这个疯狂的计划里,他们打算向前追溯五千年,再向后推演五千年,算出整整一万年的历史变迁,捕捉命运长河的流向。
  想当然的,这个无比大胆的设想引发了意想不到的恶果。
  在元光大陆,修士们修的是天地至理与自身心性,而检验他们修为的唯一标准,便是天道降下的天劫。
  若是把修仙比作科举,把修士比作考生,那么天道便是主考官,由这位主考官负责出题教考学子们的能力与进度。
  由于这位主考官做事公平公正,撇开某些偷奸耍滑的人,考生们尊他、敬他,却并不如何怕它,甚至还有胆大的会趴在他家窗户外偷看里面发生的种种故事。
  日子久了,胆子逐渐大起来的考生们决定联合起来为主考官编一套起居注。
  而主考官呢?
  主考官用行动证明了自己还是有脾气的。
  领头的五名修士全部当场暴毙,他们涉入的太深,哪怕在第一时间察觉到危险也无能为力,而受他们牵连,参与的修士疯了一大半,脑子在瞬间就被破坏的一塌糊涂,只能颠三倒四的说着疯话。
  一夜之间,方仙道与太玄门元气大伤,休养生息了许久才逐渐缓回来,而这也是这两个出于同源的门派彻底交恶的转折点,双方互相指责对方提出了这个馊主意,闹到最后就演变成了大打出手。
  然而,这么大的阵仗,又死了这么多修士,这群胆大包天的狂徒最终还是从主考官家里挖出了一个惊天秘密,并通过少数幸存者将它带到了人世间——天道将会在今后的数百年里逐渐分崩瓦解,它会分裂出数名化身,通过化身应证天地至理,而这些化身最终会重新融合成为天道,并完成一次自我进化。
  幸存者将这些化身称之为“道种”——他们天生就携带大道而来。
  此消息一出,立即就震动了修真界,这等事情真是闻所未闻,人们不禁猜想,或许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天道已经完成了无数次类似于此的进化。
  知道了道种的存在,接下来就是要确认道种的数量,经过了一番大佬的热烈讨论,修士们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了《周易》上。它的《系辞上传》里白纸黑字的将天下大道归结于五十这个数字,又将天地万物用四十九来涵盖,怎么看都比他们瞎琢磨要靠谱许多。
  “道种有五十个这件事在接下来的推演里已经确定,然而他们分别是谁,又降生在何处却无人能知,老实说,若不是我心血来潮非要算一卦,也无法知道最后的‘遁去其一’也顺利降生,这样的话,所有的道种就全了。”
  魏舍人皱紧了眉头,而在他身旁,段煊的脸色也很难说好看。
  “我就知道你个死胖子找我准没好事……”过了半晌,他才恶狠狠的说道,“虽然你说的是谁我已经大致猜了出来,但你还是给我个痛快吧!”
  “我那徒孙跟随父姓,单名一个婧字,然而世事难料,她最终抛弃了过去,拥有了新的名字,”魏舍人冷静的说道,“现在的她姓白,名恬,正拜在贵宗门下。”
  段煊一把捂住了脸,“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戚涵那小子反应那么奇怪,我当时就该猜到的!”
  整了整思绪,他又开口问道:“那些家伙……不知道这个事吧?”
  魏舍人缓缓摇了摇头,这或许是唯一一个好消息。
  戚涵口中的“那些家伙”和他那天夜里提到的“他们”是同一拨人,也正是因为这群人的存在,导致了十五年前骨肉分离的悲剧。
  正确来说,他们不是“人”,而是神。
  修炼成仙是所有修士的梦想,可有些人,成仙只不过是他们的起步——天地之间,灵气汇集之处,钟灵毓秀所在,总会诞生出天生的仙灵,或者换句话说,天生的神灵。
  与修士不同,这些仙灵无法修炼,诞生时如何,消亡时亦如何,它们的一生,从开头便被固定死,之后也不会再有更大的变动。
  可道种的出现改变了这个局面。
  吞噬道种,将天道取而代之——这项无与伦比的诱惑降临到了所有仙灵的心头。
  天道是先天产物,他们同样也是,本质上并无太大差别。
  “比起生活在永无止境的追杀和觊觎里,我宁肯将她从这副躯壳里解放出来,重新成为这天地间冥冥中蕴含的生机,等待着下一次机会,”魏舍人叹了口气,“可我那徒弟不愿意,他舍不得,也看不穿,这对于他而言,实在是过于艰难了。”
  “我倒是觉得戚涵这小子做的挺对,”段煊摸了摸下巴,“我看你也是老糊涂了,照你的说法,阿恬本身就是遁去的那一线生机,这样的话,我倒是挺看好她。”
  “当然,我也很看好我们家心离,毕竟我可是他师父。”
  说到这里,他皱起了眉头,显然有些烦恼,只见他凑近了魏舍人,神神秘秘的问道:“你说,要是阿恬和心离最后打起来了,这算不算夫妻矛盾?”
  “其他的暂且不提,”魏舍人干巴巴的说,“你先给我解释一下什么叫做夫妻矛盾?”
  第32章
  看到已经完全僵硬的魏舍人, 段煊捂住了嘴, 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大概、可能、大约是闯祸了。
  “溜了, 溜了。”
  他打了个哈哈, 接着就想逃跑,谁知刚起到一半就一双手死死扒住了他的腰部。
  “你~要~去~哪~里~呀~, 段师兄?”
  魏舍人以与胖胖的身躯不符的灵活身手保住了段煊,从后者的角度来看,他那双眯眯眼简直就是目露凶光。
  “你这是要干嘛呀!”段煊抬手试图把这个粘人的超巨大挂件给拍下去。
  “你今天不把事情说清楚就休想离开!”魏舍人死死的抓住段煊的腰, “我早就该想到你们这群老光棍不安好心!”
  “什么不安好心!”段煊一听也急了,“老光棍怎么了?老光棍吃你家米啦?宁缺毋滥懂不懂!”
  就在二人纠缠不清的时候, 茶室的帘子被一只手拦了起来,李恪以一副快断气的姿态一边咳嗽一边走了进来, “咳咳咳咳,掌门师兄,我大概是对罗浮山的空气过敏……”
  他这句话没能说完, 因为他在看到段煊和魏舍人辣眼睛的状态后说不出话了。
  过了好久,李恪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哦,对不起,打扰了。”他听见自己冷静的说道, 然后转身欲走。
  “不!李师弟!你听我解释!”段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不是你想的那样!”
  “对对对!”魏舍人也急忙撇清,“我和段师兄闹着玩呢!”
  “别解释!”李恪背对着二人, 还不忘用袖子挡住眼睛,“眼睛都要瞎了!”
  段煊一想, 若是李恪这么走了,等回到北海剑宗,只怕他和魏舍人的小道消息就要满天飞,哪里肯放他离开,趁着摆脱了超巨型腰部挂件的空档,一个飞扑死死巴住了李恪。
  病怏怏的李恪哪里经得住这么一扑,顿时就要翻白眼,“……要、要……断气了!”
  师兄弟这厢闹的正欢,那厢重新恢复了正襟危坐的魏舍人乐的看笑话,可看着看着,他就感觉冥冥之中一阵心悸。
  他眉头一皱,掐指算了一下,这一算便猛然变了脸色,惊叫出声,“归位了一个?怎么会?”
  顾不上解释,魏舍人连忙回到摆放着蓍草的桌子前,伸出双手迅速卜算了起来,可越算,他的眉头皱的越深,算到最后,脸色只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呼……归位地点是罗浮山,”他吐出了一口浊气,“刚刚才发生……”
  此言一出,段煊和魏舍人的第一反应都是白恬与朱篁的生死赌约,毕竟时间和地点都能对上。
  白恬死了?
  魏舍人悚然一惊,连忙重新卜算,然而结果令他大吃一惊之余又忍不住松了一口气,“……是朱篁输了。”
  然而这个消息并不能令他眉头舒展,既然白恬没死,那就意味着在罗浮山上还有第二名道种存在,而且,此人在方才已经丧命。
  段煊也立即想到了这点,“贵宗真是卧虎藏龙啊…”
  “不对!”魏舍人摇了摇头,“死了不止一个。”
  他开始重新演算,最后却得到了一个可以说是坏透了的消息。
  “方罗死了,”魏舍人说道,“就在朱篁之后。”
  “怎么会?”李恪此时也顾不上咳嗽了,他认真的分析道,“我并不是向着宗门的弟子,可朱篁之死尚且可以说是出于阿恬之手,可方执事修为远胜于将将筑基的阿恬,定是有他人出手。”
  魏舍人没有说话。
  段煊一摆手示意李恪先停下,他思忖了片刻,笃定的说道:“他们来了。”
  魏舍人猛的抬起头。
  “无论先前归位的道种是谁,他的死都把他们引来了。”
  “如若朱篁是道种,他被阿恬击杀必然会让河图洛书现世,仙灵一脉自三百年前便时时监控着天机,定会察觉到异状,倘若方罗执事才是道种,那么他的死亡,铁定是一次处心积虑的谋害,也符合他们的作风。”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不会影响接下来的结论,”段煊沉声说道,“眼下这座罗浮山上,有仙灵。”
  这句话换来了满室寂静。
  李恪是半路进来的,对于究竟发生了什么并不了解,可他毕竟不是一无所知的孩子,这么零零星星的听下来也多少猜到了一点。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掌门师兄……需要我去看一下情况吗?”
  “不!”段煊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几乎嵌进肉里的力道昭示了他内心并不像表现的那样平静,“你不能去。”
  “眼下的罗浮山上汇聚了修真界最出色的年轻一代,我们所有人,都不能‘动’。”
  魏舍人闻言一把捂住了脸,他已经不知道,也不清楚,该以何种面目去见自己的大徒弟了。
  正在四处寻找段煊的阿恬自然不知道茶舍里发生的事情,她此刻正在被其他问题所困扰。
  在确信自己已经看到了第三遍熟悉的风景后,她停下了脚步,罗浮山很大,方仙道的布局也并不简单,可她还是很确定,从一开始,自己就在原地打转。
  为什么?
  她皱起了两道弯眉,右手搭在了万劫的剑柄上。
  白恬自小被白家夫妇疼爱着长大,可她并非是不知世事的天真小姐,她很清楚,在一件异常的事情发生后,紧随起来的便是危险。
  方罗歇斯底里的样子尚在眼前,他是方仙道的执事人,可以说是这座罗浮山上的实权人物,阿恬实在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会在自己的地盘上表现出深入骨髓的畏惧。
  可偏偏,这件事确实发生了。
  无论朱篁死后显化的河图洛书代表着什么,显然,并不是什么好事,方罗对此知之至深,为此感到深深的恐惧,他叠声让她赶紧走,也清楚的表明了危机会紧接着降临。
  阿恬有理由相信,现在,危机已经降临了。
  “嘻嘻嘻嘻嘻嘻嘻……跑呀,怎么不跑了?”
  就在她停下脚步后不久,一个略显尖利的声音就在她耳畔响了起来,阿恬下意识的扭头,一张布满狰狞疤痕的脸就撞入了眼帘。
  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近距离观察一名烧伤病人是极为恐怖的,筑基后的优秀视力令阿恬连每一道伤痕的褶皱都尽收眼底,饶是她并不喜欢一惊一乍,也着实倒退了好几步。
  “怎么?小丫头害怕我这张脸?”来人摸了摸脸上的伤疤,仰头大笑了起来,“这可有意思了,天道化身竟然会害怕我这张脸,哈哈哈哈哈哈哈!”
  也不知他笑了多久,停下来的时候脸上已是狰狞扭曲,“毕竟我这张脸,可是拜天道所赐啊!”
  阿恬这才看清他的样子,这是一名清瘦的男子,身上穿着类似于鳞片的古怪服饰,而他的脸有三分之二像是被融化了一般糊成一团,伤痕一直蔓延到脖颈,只有左眼和下巴处还保留着原本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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