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靠在他身上,温热的体温隔着布料传来,方才心中的一切慢慢如潮水退去,只有安静与平和留存,仿佛在这世上唯一的归宿失而复得。
  屋里的灯被夜风吹得忽明忽暗地闪着,东方沉默了一下,把我的胳膊搭到膀子上,托着我慢慢地往里走。他一路都没有说话,脚踩到那件衣服时,他脚步顿了顿,似乎明白了什么,在我耳边低声说:“那不是我的血。”
  “来的路上,盈盈派人跟踪我,一直打探我的去向,想顺着我找到你,我动手处理了那些人,身上沾了点血,就去外面清洗了一下,我没有事。”
  我没说话,只是抬起手用力抱住他的背。
  他将手反着伸到后面去,盖在我的手背上。他的手并不细腻,在武功大成之前,他也曾经用过刀剑,虎口与掌心的茧子至今还在,触感粗糙。
  我们以很别扭的姿势一起倒在了床榻上,倒下的那一霎,东方整个人都趴在了我身上,但他立刻又弹了起来,侧过身坐在了一边。
  我知道他忌讳什么,但我这时候一点也不想和他之间还有距离。我拽过他的手,把他捞进怀里。他没有反抗,只是微微将腰往后挪了挪。
  我环抱着他,发现他的身体比平时还要冷,带着一股寒气。我心里一下明白了——这么晚了,锅炉房里的热水早就没有了,他肯定也不知道怎么烧热水,他是用冷水洗的澡,在这个还会结霜的早春。
  “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能洗冷水澡?”我心疼不已,连忙抖开被子把他上上下下、严严实实裹起来,握住他的两只手一边呵气一边轻轻揉,“就算要洗,你等我回来,我帮你把水烧好不行吗?为什么这么着急?”
  东方怔怔地伸着手,然后脸一点点泛红,直到我皱着眉抬头,他才轻声说:“身上都是别人的血,我不想脏兮兮地见你。”
  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我有点吃惊,他见了脸一僵,抿起嘴巴,不自然地别过头,好像在懊恼自己不小心把实话说出来了。
  我看着他,忍不住想摸摸他的头,可手一抬,就碰到一片湿润。
  真是一点也不让人省心……我长叹了一口气,把被子拉低,露出他的肩膀,将他湿哒哒的头发捞出来,下床去拿布巾。
  重新爬上床,让他转过身,我分开两条腿坐在他身后,给他擦头发。
  东方顺从地抱着被子,微微屈起膝盖,任我在他头上摆布。屋子里是有暖炉的,空气烤得干燥温暖,我一边擦一边用手指抓一抓他的头皮,再将他长长的黑发从头梳到尾。灯火照得一室暖黄静谧,我看着东方被暖烘烘的热气蒸得有点红的侧脸,忽然想起女子成亲时,会请一个长寿的十全老人一边唱合着吉祥话一边为她梳头。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堂。
  我也用手指为他梳了三下。
  儿孙满堂再不必想,若他能身强体健,与我白发齐眉,已是两世修来的福气。
  我突发奇想,是不是应该为东方准备三书六聘,办一场隆重的喜事?
  即使两个男人成亲会让人耻笑,会变成茶余饭后的闲谈,但我早已决定再也不逃避,也不想留有遗憾。我与东方又不是过街老鼠,何必躲躲藏藏?
  何况,前世与他那么久,我们也没有过一次正经的洞房花烛夜,他选择与我相伴,甚至是没有指望的。这让我一直耿耿在怀。
  那种苦楚,绝不让他再受第二次。
  但现在想这个或许还为时过早,小别重逢,我能感受出他对我亲昵多了,我想他已经决定接受我了,可我也明白,他心里还是有疙瘩,身体的秘密有如悬顶利剑,日日刺痛他的心。
  唯有这个我无法帮他,他必须自己走出来,我愿意等。
  将头发擦得半干了,我斜着身子往外探去,想把暖炉拉过床边,借着火气把东方的头发烘干,但刚刚把手伸过去,左肩上忽然一沉。
  东方往后一仰,靠在我肩上,闭上了眼睛,睡了。
  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深深的疲色,仿佛彻夜未眠地赶了多日,累极了。
  我不敢动了,低头吻了吻他头顶,小心地将他双手放入被中,就这么从后面拥着他。他侧过头往我怀里钻了钻,竟模糊地梦呓了一声:“杨莲亭……”
  我笑了,轻吻他的额头:“我在。”
  他仿佛听见了,闭着眼,唇角微微弯起。
  心里暖得不行,我往后靠上床架,将双臂环过他前胸,双手将他的手包裹进掌心里。东方身材削瘦,骨架也比我单薄,这个姿势让他整个人都在我怀里。我觉得心里满满当当,也让蓦然发觉,这几日来,我的心竟然都是发虚发空的。
  明暖的烛火微微摇晃着,东方的呼吸如同柔柔的夜风从耳畔拂过。
  在这样寒冷的夜里,我怀里抱着心心念念的人,依偎在火边,窗外繁星点点,曾觉得漫长得看不见尽头的夜,忽然变得那样温柔。
  温柔得让人觉得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也没什么不好。
  第二天醒来,不可避免浑身酸痛,可是看着怀里睡得正熟的男人,又觉得什么都值得。窗外的天已大亮,是个大晴天,太阳已升得很高。我打了一个哈欠,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生锈了,只是晃动一下脖子就咯咯作响,一阵麻痹,我龇牙咧嘴。
  然后就瞥见这个将我当成肉垫睡了一夜,都日晒三竿了仍然一副惬意模样的男人,我心里越发不平,便想逗弄逗弄他。
  轻轻地捏住了他的鼻子,没过一会儿东方便皱起眉头,下意识张开了嘴呼吸,我心中奸笑两声,抄过炉上的茶壶,含了几口茶,便凑过去亲他,口中的茶水慢慢渡进去,东方被迫吞咽着,不高兴地哼哼了两声。
  我又捏他的脸,他的脸很软,像是白面团一般,我摸了摸就不舍得放手,揉圆搓扁,越玩越起劲,完全没发觉东方平静无波的睡颜下,额角的青筋已经暴起。
  “杨莲亭!”
  几点银光擦着我耳边头发嗖嗖飞过,我飞快往旁边一滚,银针登登打在床架上,我见了不由抹了一把冷汗。哎呦老天爷啊,别的人起床气发作不过骂几声摔几个东西,我家教主被扰了清梦,是要人命的啊!
  眼角瞥见东方脸色阴沉地坐起来,我心道不好,把人逗急了。于是我本来想爬起来的动作一顿,干脆松劲趴在那儿,捂着脸,佯装痛苦地哼哼。
  “弄伤你了?”东方吃了一惊,连忙过来,神情紧张地要掰我的手。
  我趁机发力,一下把人压在身下,东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反抗,但他一直记得我是个不会武功的人,所以也不敢太用力挣扎,动起来顾手顾脚,这让我更加大胆,扣紧他手腕就拉到头顶,低头胡乱地吻他。
  “东方…东方…让我亲亲你……”
  然后他就不挣扎了,他似乎很喜欢与我这样亲热,不论是拥抱还是亲吻,我每次这样做,他很快就会顺从,我放开他的手,他顺势就搂住了我的脖子。这是一个长长的吻,分开时,我在他下唇用力吮吸了一下,发出“啵”的一声,很大声,东方脸腾地红了。
  我最喜欢看他红了脸,分明害羞又要强作镇定的样子,越看越觉得喜欢得不行,于是在他脸颊两边又亲了一口。
  这么闹完,东方身上都出了一点点汗,他是最爱干净的,不用他说我就知道他又想洗澡了,于是捏捏他的耳垂,笑着说:“我去给你烧热水,等等。”
  “嗯。”他懒洋洋地靠在床头。
  我立刻翻身下床,从凳上找了衣服来穿。换上干净中衣时,我并没有避讳他,很坦然地在他面前脱得一干二净。
  他看着我赤裸的身体,一开始脸有点红,可慢慢的,望着我的眼神却变得越来越落寞,我系好腰带回过头来时,就看到他这样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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