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节

  难怪他在看到她们时并不觉得讶然,既然他早就在这里,依着他的武功修为,应该在她们进来后不久便发现了吧,只是他却一直藏在别处不曾露面,应该是在伺机而动。
  苏蔷试探着问道:“那我们刚才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他微一颔首:“这是自然。”
  许诺有气无力地瞥了他一眼,随即看向苏蔷,以质疑的语气问道:“他是谁,想做什么?”
  苏蔷没有回答她,问苏复道:“既然你已经撞上了,也希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我从来不怕麻烦,毕竟有麻烦才会有我的用武之地。”他将手中的梅花枝又向前递了递,道,“不过,若你肯接了这枝梅花,我可以帮你一把。”
  在看了一眼他递过来而梅花枝后,她伸手接了过去,几乎没有分毫地迟疑。
  苏复的唇角似乎浮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让他原本冷冽疏离的面容多了几分温暖:“我还以为你宁死不从,毕竟之前你连我的人情都不愿领。”
  “生死关头,那些事情又算得了什么?”苏蔷将那梅花枝拿在手中,直截了当地问他道,“既然你已经都知道了,可有什么办法?”
  苏复没有说话,却突然抬手将刺在许诺小腹的那把剪刀给拔了出来。
  猝不及防的许诺痛哼一声,本想出口骂他,但却疼得无力开口。
  苏蔷也被他的突然举动惊了一跳,但除了握紧了许诺的手之外也并未有其他的动作,更没有去质疑他的做法。
  苏复将剪刀拿在手中,在她的身边弯下了腰,一向低沉的语气多了几许疼惜之意:“忍着点。”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他便猛然抬手,将手中的剪刀刺向了她的肩部。
  一阵刺骨的疼痛倏地袭来,毫无准备的苏蔷痛得低呼了一声,但那一声并没有发出来,因为一只有力而又冰凉的手捂住了她的嘴,及时而又温柔。
  “告诉那些宫人,你们是被一个身高体胖的内侍所伤的,他将自己捂得很严实,所以你们并没有看清他的长相,而且他一句话也没有说,所以你们也不认得他的声音。”苏复收回了他的手,语气虽然平静,却毋庸置疑,“即便在遇袭后,你们也不知道这个女人已经怀有身孕,也不知那个刺客为何要行凶。”
  苏蔷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忍痛点了点头。
  他似是放下心来,看了一眼她肩头正在渗血的肩头,声音低柔了几许:“若是你躲过了此劫,记得要回来将我送你的梅花枝拿回去。”
  言罢,他便站起了身,一步一步向与梅岭入口相反的方向而去。
  他不仅没有施展轻功,反而刻意加重了脚步,将陷入雪地中的足印留得比他正常走路更深了些。
  苏蔷知道,他是在刻意伪造证据,试图将那些脚印伪装成那个并不存在的刺客的。
  梅岭中也依稀可见其他人的脚步,但他这样做已经足以混淆视听了。
  也许是因为她们已经有段时日没有发出什么声响了,在他的身影消失在她们的视线之后,苏蔷终于听到有人匆忙过来的动静。
  “要开始了,”苏蔷握了握已经开始逐渐失去意识的许诺,竭力冷静地嘱咐她道,“记住,即便是你的孩子保不住了,为了替他报仇雪恨,你也要记得方才那人说过的话。”
  第162章 烟花迟暮(三)联盟
  因为许诺的配合, 苏蔷终是从原本被设定好的凶手变成了其中一个受害者,她的伤并不严重,在被悉心照料两日后便无大碍了,许诺的差不多也是, 但她所受的不只是皮肉之苦,因为她的孩子没能保住。
  虽然龙颜大怒,命令轻衣司在宫城上下展开了搜捕, 但那个并不存在的刺客自然是找不到的。而柳贵妃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冒着风雪赶去了万福宫去请罪。
  她当时的确染上了风寒, 浑身发烫不停咳嗽,看起来甚是惹人疼惜, 直接跪在了万福宫的大门口请皇上责罚,称若她当时坚持陪许妃去梅岭, 说不定她便能免于此劫。
  虽然因她前段时日为在传闻中贪了赈灾银粮的肖家说了几句好话, 皇帝对她本心生不满, 但那时见她要带病担下本与她无关的罪责, 怜香惜玉之心顿起, 不仅对她的余怒消除, 还特意命人对她多加照料, 至于问罪之事, 自然分毫未提。
  苏蔷再见到许诺的时候, 已经是自出事那日的五天后了, 那几天京城风雪不停,以至宫人甚至来不及清扫地面,而紧邻外城的明镜局又里万福宫有些路程, 所以她去一趟并不容易。
  与上次在梅岭相见时相比,虽然不过短短几日,但许诺似乎如同变了一个人一般。
  那时的她趾高气昂无所畏惧,可此时的她却缠绵病榻有气无力。
  卸去脂粉与傲气后,躺在床榻上的许诺才是她印象中的哪一个。
  虽然在太医确定孩子保不住后,她也曾撕心裂肺地痛哭过,但她终究还是听进去了苏蔷的话,谎称自己在回到万福宫被太医诊断前从不知自己怀有身孕,也没有指责是柳贵妃故意害她。
  眼泪之后,她将所有的痛苦和恨意都藏在了心底,并未让皇帝有所察觉。
  柳贵妃也曾来瞧过她,但正如她和苏蔷商量好的那般,她坚称自己假装刚拿出剪刀去剪梅花枝时便有一个将他自己裹得十分严实、内饰打扮的男子不知从何处蹿了出来,先刺伤了她,尔后又刺伤了苏蔷,所以她并未有机会照着原计划动手。
  她不知柳贵妃是否相信了自己,但她的确没有怀疑的理由,因为即便连轻衣司在经过一番调查后,也确定了那个刺客的存在,而那个来历莫名的人并不在她们原本的计划中。
  她们的计划,正如在梅岭中许诺所说的那样,以意图谋害后宫贵人的罪名除去她。
  但柳贵妃其实不过是利用了许诺想要摆脱她这个心腹大患的机会而已,她真正的目的是她腹中的孩子。
  在小产前,许诺已经怀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了,而在她上个月发现月事不调时,曾传了太医来诊脉,但得到的结果却是她不过是内火过旺,只需调理便可,并未提及半分她已有身孕之事,是以她自然也没有多想。
  那个太医自然是早就被人给收买了,在四五天前便已经告假回了老家,但轻衣司并未在他的故居找到他和他家人的下落,沿途也没能发现他们的踪迹,所以他们要么是逃往了别处,要么是被人杀人灭口了。
  当然,后一种可能性更大。
  虽然这几日都被困在病榻上,但许诺应该也已经听说了这些事,她的在看到苏蔷时,屏退了左右,挣扎着坐了起来,眸中流露出已经被压抑了许久的仇恨:“你查到什么了?”
  苏蔷如实道:“那个太医曾在离宫前去过白瑜宫,而且在宫中各殿中只去过那里。”
  “果然……果然是她!”许诺的手紧攥着锦被,手背有青筋冒出,虽然怒不可遏,但为了防止隔墙有耳,她还是不忘压低了声音,“虽然我从不认为她是真心实意地与我交往,但却不知她竟如此歹毒,早就开始算计我和我腹中的孩子了!”
  苏蔷默了一默后道:“那时在梅岭前,她突然称病离开,应该便是不愿牵扯到这件事上来,毕竟若是一旦累及皇嗣,皇上便有可能迁怒于她,她与这件事的干系也不会脱得如此干净。”
  可如今,虽然她还活着,可许诺的确已经失去了她的孩子,她真正的目的终是达成了,而且还因此重获了皇帝的宠信,果然高明。
  “都怪我太过轻敌了,从未想过她会借着此事来算计我,”许诺的双眼中燃着怒火,稍显沙哑的嗓子里挤出一句充满怨恨的话,“我不会放过她的,还有她安插在万福宫的所有人!”
  苏蔷抬眼看了看她:“其实害死你腹中孩子的又不止是他们,若非你心生歹意,又怎会被她轻而易举地便利用了。”
  许诺狠狠地瞪向她:“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蔷毫不客气地道:“意思是你咎由自取,可怜的只是那个还未出世的孩子,毕竟若你无害人之心,又怎会给旁人利用的可乘之机。”
  许诺大怒,恨道:“那也要怪你逼我太甚,若非你一直对织宁的仇念念不忘,以至我日夜寝食难安,我又怎会想到要除掉你?”
  事到如今,见她仍不思己过却反而还将所有的过错推卸给他人,苏蔷倒不觉得她可恨,反而觉得她有些可怜,毕竟不能吃一堑长一智的人终究还是会继续之前的错误,至死方休。
  她也不再与许诺争辩,道:“我今日来,是想告诉你戏要做全套,既然柳贵妃要做这个好人,那你便让她一直做下去,若她不说破,你便要一直等下去,待她忍不住再要出手的时候再出其不意地绝地反攻。”
  许诺不耐道:“你还要我等?我不过是病了几日而已,皇上便除了白日里来看我一趟外便再也没有在万福宫留宿过,反而最近每日都去那个贱人那里……”
  “能不能忍得住是你自己的事,若是你不想忍,那大可与她撕破脸面,反正她背后还有逸王撑腰,应该会想办法提早送你去上黄泉路。”苏蔷打断了她的话,道,“至于你们如何争宠,我并不感兴趣。”
  “你这是什么意思?”许诺愠道,“是逼着我一定要听你的话吗?你别忘了,我不是没有你就不能报仇,但我只需一句话,便能要了你的性命。”
  “若是你能动动嘴皮子便能要了我的命,那你不会大费周章地将我带到梅岭并以失去自己的孩子为代价了。”苏蔷冷笑了一声,唇角浮现了一抹嘲讽的笑意,“你觉得没有我你照样可以报仇,大概是因为还有皇后做你的靠山吧,但只可惜,那不过只是你的一厢情愿而已。”
  许诺微一蹙眉,并不愿承认她是被打皇后提携的:“我不懂你是什么意思。”
  “不懂吗?那我告诉你好了。后宫子嗣不丰,所以就连皇后也十分在意这件事,每月都会派信任的宫人去查阅彤史,她对每个妃嫔每月的月事是否正常、一个月中又有几天侍寝一清二楚,”苏蔷盯着她的双眼,一字一句地问她道,“难道,你觉得她当真不知你已经身怀有孕吗?”
  在明白她的意思后,许诺身子一颤,眸中先是惊诧,随即化为了惊惧。
  “宫城中人人都生着一颗玲珑七窍心,却偏生都在装傻,只怕在你的周围,只有你一人是不知自己已经有了孩子的。”虽然十分残忍,但苏蔷还是语气冷静地提醒她道,“既然有一个人将你当做了棋子,那便还有第二个,这没什么奇怪的,若换做是我,也不希望自己在还无所出时,有别的女人怀上了我夫君的孩子。”
  她的话说完后,屋内一片沉寂,只能听到许诺沉重的呼吸声,过了半晌后,她才低声开口:“你,你胡说……”
  虽然是在抗拒她方才的话,但听起来既沙哑而又无底气。
  “我有没有胡说,你心里一清二楚。”苏蔷平静道,“如今你能信任的人只有我,因为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她杀了织宁,也杀了你的孩子。若有一日,我们都大仇得报了,也许就该分道扬镳了,到时你越是糊涂,那我便越是高兴。”
  许诺似乎放弃了与她争辩的勇气,但还是半信半疑道:“你也很恨我,也希望我死,我如何能信你?”
  “信不信由你,若是你不愿听我的,此时就想自寻死路,那我不会拦着你,毕竟你死了于我而言也没什么坏处,织宁的仇我还是会继续报,害死她的人一个都少不了。”苏蔷毫不在意地回答了她的话,然后又提醒她道,“还有,不要以为我与那个所谓的刺客认识便是有把柄落在了你的手中,毕竟刺客长什么样子又怎么伤了你我是你亲口告诉皇上的,若是你以后换了词,那犯的便是欺君之罪,即便你有把握不让皇上治你的罪,但苏复那个人是个亡命之徒,就算是要被株连九族,他也会来找你算账的,这是他亲自让我转告你的话。”
  第163章 烟花迟暮(四)赏梅
  从万福宫离开时, 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虽然北风已经消停了许多,但还是有一凉意迎面袭来,苏蔷裹紧了身上的大氅, 她原本是要直接回明镜局的,但在半路时却突然想起了一事,思量了片刻后还是转了方向去了百花苑。
  许是因为大雪, 许是因为不久前的凶案, 虽然已经被解了禁令,梅岭的梅花也依然傲雪盛开, 但这里依然不见人迹。
  依着记忆,她找到了她和许诺遇到苏复的地方, 然后在她倚过的那棵树下找到了他准备送给自己的那一个梅花枝。
  她们曾经在那里险些被逼入绝境的痕迹已经全然不见了, 没有脚印, 也没有血迹, 而那一枝梅花已经被接连几日的大雪埋在了大半, 只有最上面的枝头露了出来, 待她拿到手中时, 上面原本绽放的几朵梅花都已经凋落了, 唯剩光秃秃的枝条。
  纵然如此, 但她还是将那无花的梅花枝拿在了手中, 准备将它带回明镜局。
  但在她转身的时候,才发现不知何时云宣竟就站在她的身后。
  应该是因为有风从梅林中窜过,所以她并没有听到他过来的丝毫动静。
  这几日她和许诺正在风口浪尖, 是以虽然许诺被刺伤的案子是由轻衣司负责的,但她和他并没有机会单独见面,更不可能将其中的隐情告诉他。
  看着他走了过来,苏蔷有些诧异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云宣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将她空着的左手拉了过来,然后将什么东西塞到了她的手中。
  是一个精致小巧的手炉,暖得她在碰到它时立刻感受到了温暖。
  “这是施伯特意为你做的,尺寸刚好。”他收回了手,眸中含笑,语气轻柔道,“今日终于有机会送给你了,否则若是施伯知道我一直占为己有,只怕会埋怨我不会体贴于你。”
  苏蔷似乎忘了自己身在寒冬风雪中,只看着他脸上的笑,便觉得从手心至心底都是温暖如春的:“替我谢谢施伯。”
  他笑了笑,目光扫了扫她的受伤的肩部,关切问道:“伤好些了吗?”
  “本来就不严重,这时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她点了点头,又问他道,“你来这里是调查这件事的吗?”
  他云淡风轻地道:“这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又有什么好查的,更何况,那个刺客本不是什么身高体胖的内侍。”
  虽然她并打算瞒着他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此时她有些讶然,难道不过短短几日,轻衣司便已经查到了事情的真相了吗?
  “放心,我已经将一些痕迹修补过了,许妃娘娘遇刺的真凶只能是一个你们所说的那个内侍,不会是旁人。”他有些愧疚地道,“那一日让你受苦了,还好是虚惊一场。”
  “那一天的确惊险,好在都过去了,”看来他已经洞悉一切并且处理好后事了,她心中的石头落了地,问道,“你是怎么查到的?”
  “我查到那日苏复曾在你们来梅岭前来了这里,他又在你出事后并未流露出分毫的关怀之意,而且那日留在这里的男子脚印在细看之下便不难发现是有人刻意作假的,再加上许妃小产,梅岭究竟发生了什么就不难推测了。”他有些庆幸地道,“还好那一天他恰好在这里,不然你若想全身而退的确不易。”
  苏蔷也是心有余悸:“是啊,我也没有想到许诺竟会对我起了杀心。”
  “她心中有鬼,有杀人灭口之心并不奇怪,但这件事后,想来她应该不会再轻举妄动,倒是给我们又留了一些时间。”云宣似有隐忧地道,“不过,如今最危险的人应该还不是她,而是明镜局中那个引着你那日去梅岭的人。”
  苏蔷深以为然,但那日虽然是王子衿提议她们一同来梅岭赏花的,可她原不想来,王子衿却也并未为难她,反而是李大衡硬强拉着她过来的,但她不相信王子衿或李大衡会是柳贵妃的人。
  不过明镜局中若是有柳贵妃的眼线也实属正常,但她以后的确是要小心了,毕竟她都明而敌在暗,这次便是险些中了白瑜宫的暗箭。
  她想起一事,关心地问道:“我听说皇上因为这件事十分震怒,已经下旨令轻衣司务必在半个月内抓到凶刺客,若到时你无法交差,岂不是会受责罚?”
  “皇上的确因此事龙颜大怒,但却只是看起来而已。”云宣不以为然,向她解释道,“虽然后宫子嗣不丰,但皇上其实颇为看重皇子公主们的出身如何,所以他也并非十分在意许妃腹中的孩子,也不会如何苛责于轻衣司和我的。”
  以前也隐隐地听旁人提起过此事,据说是因为皇上在年轻时曾险些被一个与他关系极为亲密的兄弟所害,而他那个兄弟的生母又只是一个被先皇意外临幸过一次的大户人家的丫鬟,所以他在太后的教导下,认为出身不怎么样的皇子身上埋着令人不齿的劣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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