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离开侯府将近四个月,侯府大门紧闭,一个家仆靠着门柱,眼睛半开半合地守着门,毫无侯府的一点点架势,寄槐上前拍醒了他道:“进去禀告你家二奶奶,说大奶奶要见她。”
  我没心思坐在车上,下了车就在门口来回走动,排解心底的焦急。等了片刻时间,陈氏慢悠悠地从里面走出来说:“大嫂子,稀客啊!怎么就来咱们府了?我还当你一辈子都不会上门了呢!”边走边笑这说道。
  “陈玉珠,我且问你,小九儿是不是你带走的?把她领出来,我带她回去。”我此刻没耐心和她耗。
  “嫂子好生没有道理,小九儿是常府的庶女,你和大哥出了族,以后和侯府无关。可咱们九儿还是侯府的小姐。你凭什么将她带走?我自然要领她回来。”她笑着跟我说道,确认是她带走的,我心里落定,看她出什么牌吧!
  “孩子在府里?行你好好照顾她,我先回去了。”一个庶女,她大费周章,趁着我们不注意领走,必然是有所图。与其此刻与她多费口舌,不如等晚上常远回来,再行商议。反正一会会的时间,她也不至于把孩子怎么样,我心内一宽至少确认不是孩子丢了,我转身要上马车。
  “嫂子等等!”她踏出门来叫我,那声音有些急切,我停下身来看着她,不过瞬息之间我俩已经换了位子,她急我不急。
  “嫂子想要带回小九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想请嫂子见一个人。”她对我说道。
  “没事,九儿本来就是侯府的姑娘,让她在你这里也没什么不好。那我先走了。”我上马车,陈氏下台阶,挡住我的去路。
  我下车招手让寄槐跟在我身边,往前走,陈氏引着我进了侯府。我站在照壁旁,问她:“你让我见谁?”
  “太太想见见你!”陈氏对我说道。
  我觉得很是稀奇,对她说道:“她想见我?做什么?”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只是她是婆母,又是我的嫡亲姨母。她求我,我实在不忍拒绝。所以才想了这个办法,引得嫂子过来。”
  “你倒是对她忠心!”我上下打量她,我看她眼下有黑眼圈。
  “嫂子,她于你不是个好婆母,对我确实是亲如母女。如今她被禁足,求我想见您。我也算是尽了孝。”她说的倒是真心实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以她的立场这么做,也算是个有情义的人。
  “你且等等,我让人跟我家相公说一声。”我对她说,走出门,让寄槐跟一起来的护卫说一声,之后带着寄槐一起进了侯府大门。
  “嫂子好生小心,难道还怕侯府吃了你?”她略带讥讽说道。
  “你家那个小妾,当时与我差不多时间怀上,想来还有两个月也该临产了吧?”答非所问,转换了话题,引到她身上去。
  陈氏看了看我的肚子说道:“是啊!和嫂子相差不了几天。”脸色不是很好看。
  “不过有件事情我想你应该知道。也不知道她值不值得你这份情义。”
  “什么事情?”她问。
  “等下我与你家太太说话的时候,最好你听个壁角,我这里没有什么不能对人言,但是你家太太那里有太多秘辛,我想你亲口听她说为好。”我嘱咐她,这份忠心可贵,莫氏不知道会不会亲手将它敲碎?
  这初夏的时节,原本应该草木葱茏,绿影扶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出了那么多的事情,整个府里匮乏管束,居然任由野草在墙角和石板缝隙中生长,园子里的梅树、桂花树下,长满了狗尾巴草,随风摇摆。满目绿色之下,几个婆子在廊檐下聊天,看见我们进来,慌忙绕开,破败之相尽显无疑。
  莫氏已经不在正院,她被关进了偏僻的小楼,门外健仆看守,寄槐在我身边护着,我一步一步拾级而上,陈氏突然让自己身边的丫鬟去叩门,我知道她听进去了,她会去听的,不禁哂笑。
  门打开来,曾听说有人忧虑一夜白头,这莫氏容颜,已经完全换了一个人,形容枯槁,似人似鬼,哪里还有初见她时的风姿。寄槐挡在我边上隔开了我与她,让我进门,进门后我找了张椅子大喇喇地坐下,寄槐走过去把门给关上了。
  “太太想方设法让我过来,可有什么指教?”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没有了万千风情,如今的模样像个尖刻的小老太太道:“我算计了一生,没想到栽在你手里。”
  “太太什么意思?”我寡淡的回答她。
  “张燕,你跟我装傻?我将将想明白,我那堂姐是你引她过来的吧?”她走到我面前,道出了真相。
  我皱着眉问她:“什么?我引过来?你在说什么?”笑话了,我为什么要承认,你就算是猜到了,我也不会认,有些事情其实不需要张牙舞爪的真相,我要别人看到的是结果,关于过程最好成一个迷。
  “不是你?”她狐疑。
  “我真不明白你到底想说什么?什么叫我引过来?”我一脸懵逼状地问她。
  “原来不是你,我想你哪有那等智计?”她咯咯笑道,她虽然真相了,但是因为对自己过分地自信,所以又否定了。
  “别笑得阴阳怪气,你到底让我来干嘛?”我怒道,“你害的阿远这么惨,还来找我做什么?”
  “不惨,你怎么嫁给他?你不是该谢谢我吗?我已经要到了答案,死也瞑目了,你可以走了。”我看她的表情有些怪异,好似有些不正常。
  “你那外甥女对你那么好,为什么要堕了她的胎?”这一句出其不意,她的情绪不太稳定,这个时候也许能有一些意外。
  “你怎么知道?”她脱口而出,要的就是这一句,得来完全不费工夫。
  “小五给的供词里有这一条,常远透过靖国公看到的,我真的无法想象,一个祖母怎么舍得残害自己的亲孙?”我继续问道。
  脚步声加上拍门声,陈氏大喊:“开门!”
  我示意寄槐去开门,陈氏满脸泪痕地冲进来问她:“你为什么要害我?我一直拿你当亲娘!”
  “玉珠!你听我说,我不得已,是不得已啊!那个时候侯爷已经起了疑心,你滑了胎,我才让他相信,是因为老大回来了,克了这个家,我一切都是为了迁儿和你啊!你还年轻,孩子会有的。”莫氏看见陈玉珠进来慌了神,她慌忙解释。
  “你帮她?”我叹息道:“如果妾室生下庶长子,而她已经三年无孕,一个女人能够几个三年?”
  “玉珠,她在挑拨我们……”她怨诉道,其实这怎么是挑拨,我是为陈氏感慨,她不值得啊!
  “不管她怎么挑拨,你害死了我的孩子是真的啊!”陈氏哭叫道,这几个月小妾怀孕,加上她之前两年多没有再怀上,本就心里积蓄了很多的惶恐与难过,此刻被揭开,原来是她的婆婆做的恶事……
  我站在楼下的楼梯口等着陈氏,等了好一会儿,才看见她鬓发散乱地下来,红着眼看着我,我问她:“小九儿呢?”
  她咬了咬牙道:“跟我来!”我在她的院子里接到了小九儿,回头看陈氏,眼睛通红。
  晚上消息传来,莫氏悬梁自尽,这速度简直了,我和常远唏嘘一声,这对于她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他问我说:“为什么要否认,是你将杨家母子引到京城来的?”
  我看向他道:“有必要吗?做好事无需留名。”能被猜到已经是让我觉得这事儿干地不够干净,还当着人家的面承认?
  果然如常远所料,圣人被定西侯府的事情触动了。开始重新审视了自己的这个长子,在审视完了之后,也发现了很多的诋毁之言,原来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也发生在自己身上,他实质上与被他指责的定西侯没有任何的不同。
  这算是妄自揣测圣意,他可能恼羞成怒了,在派人查证了定西侯府的那些阴私之后,给了圣裁。
  即便莫氏死了,还是让常远他爹将她休离,也就是不能葬入常家祖坟。定西侯常平,糊涂颟顸,导致后宅不宁,降等为定西伯。连后宅都不能安宁的人,还管什么实职?夺了工部的职位,在家反省。
  常迁,放任自己亲母谋夺长兄之位,心思险恶,不堪为官,户部不可再领职。
  常远为常家长子长孙,被迫自请出族,实为家族安宁,心地纯良,如今真想大白,理应回归常家,为常家爵位的继承人。这个家我不想回啊!
  第47章
  接了旨, 谢了恩。常家要开祠堂, 重新将我们俩的名字登上族谱。我已经接近临产, 常远让我呆在家里, 别过去了。
  他说过午就会回来,我身子虽然笨重, 但是无法阻挡我对吃的热情。夏日里, 炸的小猫鱼,白切鸡, 乃至麻酱拌的冷馄饨,都是极佳的吃食,我切着卤味……
  “奶奶!奶奶!不好了!”寄槐个混球, 咋咋呼呼干嘛?奶奶我好得很 , 随手拈了一块豆腐干塞进嘴里,嗯!味道刚刚好。
  我咽下豆干,走出厨房说道:“干嘛?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爷, 受伤了!”
  “什么?”听见这个, 我的心好似坐过山车, 从高处俯冲而下, 我看门口, 常远手搭着寄松的肩膀, 撑着从外面进来。我定了定神,还能自己走动, 应当问题不大,走过去问他:“怎么了?”
  “在府里, 开祠堂,祭祖的时候,那常迁拿了匕首扎伤了咱们爷!”寄松满脑袋汗回我。
  常远拍了拍我的手,看上去有些虚弱地道:“没事!别太担心!”寄松和寄槐将常远扶着进了房间,他在床上躺好,我扒拉开他的衣襟,一看,白色的绢布上还渗着血,看上去好似伤的不轻。
  “这是怎么了?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我不禁埋怨,白学了这么多年的武,还是上过战场的人,怎么一点点都没有警惕性,被人扎成这样?
  他挥挥手让寄槐他们出去,寄槐出去的时候,顺带将门带上,他拉住了我的手说:“是故意的!你别担心,我避开地及时,伤口极浅,只是看着严重而已。”
  “故意?”我瞪着眼,让他好好给我解释,他这是干什么?莫氏是自作孽,不可活,我不认为故意去陷害别人是一种美德,他这样做我觉得有些让我不能接受。
  “圣人这几日要封成王为太子。但是为了安抚皇后和贾尚书一派,所以又给了洛王很多恩典……”他躺在那里跟我说,今天的这一出,是成王布的局,成王早就派人在常迁身边挑拨,对于一个刚刚死了亲娘,失去了侯府的继承权,美好的前程的人来说,要引出心底的恨很容易,更何况今日一早他还喝了点加料的饮品,更加无法控制自己,于是拿了匕首来扎常远,这一切就是有人引导他这么做的。
  “你什么时候知道他的主意?为什么不和我商量就答应了,你眼里可还有我?扎身上,万一要扎偏了怎么办?”我问他,成王还真是不择手段,无不用其极。
  他伸手,撩了撩我脸颊旁的发丝道:“我不是没事吗?这是葛筠给他出的主意。”
  “没事?这叫没事?一个嗑了药,可以胆大到什么程度,会干出怎么可怕的事情?”我埋怨他,心里却是明白,这条路就是这个样子,拿自己的命去博,拿别人的命去做阶梯,这才是刚开始,我心内黯然。那小葛大人,也是个……
  傍晚,我让寄槐给我出去买了一页猪肝,做了猪肝汤给常远端进去补补血,他一脸嫌弃这汤寡淡无味,要求爆炒,我敲了他一个爆栗,骂道:“你这道伤口那么长,吃酱油,以后留下颜色该怎么办?这几天都给我清淡些!”其实等我话出口,我就哑然失笑,他一个有人要的糙汉子,害怕留什么颜色,就是浑身上下如斑马,难道我还嫌弃他不成?
  他给我博引旁证,告诉我他受伤无数,从不忌口,底子好,不会留颜色,不会影响我对他的觊觎,我骂他:“觊觎这个词是这么用的吗?”都已经得手了,还觊觎个鬼!
  “大爷,奶奶!侯爷到了!”听雨在门口跟我们高声地叫着。
  我放下碗,扶着腰走了出去,站在门口看见常远他爹法令纹深邃,他常年表情严肃,不苟言笑。如果不是熟识,还真以为他是个严谨的老派家长,实际上是个外面胆小,屋里横的主。我略微蹲下,福了一福道:“老爷!”他已经不是定西侯了,不能称侯爷了。
  “常远怎么样了?”他问我。
  “回来一直睡着!方才喂了他几口水,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我拿着帕子,擦着眼角道:“到底丧良心到了怎么样的地步,老娘害他,儿子又要杀他!前世欠了他们多少债?才投胎到常家……”我哭哭啼啼地骂着。
  他脸色变了几变,撩开了帘子,进了房,我跟了进去。常远方才还跟我笑闹了几句,此刻躺平在床上,皱着眉,整个人看上去,我可以扑上去哭上一哭才好的样子。
  “常远,醒着吗?”侯爷看向他问。
  常远睁开眼看他爹道:“父亲!”
  “你可还好?”他爹带着希冀问他。
  “还好!”常远回答地似乎有些勉力,配上他刚刚出了血的苍白脸色,看上去不太好。
  “迁儿他糊涂了,既然你这里没什么事,能不能不予追究?”
  常远闭上了眼睛,不答话,我在旁边看着,难怪人心是偏的,虽说这件事情有成王在里面作妖。但是基于目前他爹知道的状况,他怎么好意思过来提这个要求?
  他有些焦急说道:“迁儿他不懂事,我方才已经让他跪在祠堂反省,终究是你亲弟弟,你总不能看他……”
  “父亲,我是你的嫡子长子,我几度生死之劫,父亲可曾关心过我?”常远睁开眼睛看他,“我的继母几次要置我于死地,我的亲弟弟要取我性命。”
  “阿远,你先歇着,我跟老爷出去聊聊。”我对着他爹说道:“老爷,让阿远先歇一歇,另外我相信,如果我做什么决定,阿远应当也会同意,如果你还不满意,到时候再来找阿远。阿远你说呢?”
  常远点了点头,闭上了眼,意思上很清楚,不愿意再多说下去。他爹没办法,常迁这件事情涉及到对圣裁的不满,可大可小。
  在咱家的厅堂里,他爹上首坐着,我也坐下,开口说:“老爷,您扪心自问一下,对着常远亏不亏心,今日的要求过不过分?”
  “总不能看着亲弟弟死!”他说得还是有点子心虚。
  “问题是他亲弟弟要他死,阿远刚才的话,您能过一过心,推己及人地想上一想吗?”我说完,看着他。
  “就算是看在我的份上,不要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迁儿这事,说大了那是怨望,圣人震怒的话,他就没命了。我实在不忍……”说到这里他语气有些哽咽,到底是从小爱护大的孩子,好似他的父爱就给了常迁,从来没有给过常远。
  “老爷先回吧!您想想明白再过来!”
  “迁儿这事儿等不及,方才他已然被拉走,他自幼身弱,在那里哪里经得起折磨,时间久了恐怕小命不保。你也快当娘了,就不会体味一下一个做父亲的心吗?”这一说,原本装出来的严肃荡然无存。
  “罢了!看起来阿远也没有父母缘分,老爷,我等下去劝阿远,但是有了这次,我怎么知道没有下次?”我问他。
  “不会,不会!我会拘着他。”他慌忙的保证。
  “您这个保证我是不信的。我看这样,定西伯府在京里名声扫地,常迁看起来一辈子也没什么出头的机会。不如,您带着一家子回了老家,在老家安安稳稳度日,做个富家翁?其一,自然是几百里的山水阻隔,让我们也放心些,否则常迁在京城,我们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做出什么事来。其二,却是我真心实意为常家考虑,那里的人也不知道太太做了什么事情,妹妹们都到了许人家的年纪,京里就是配给那无根无基的寒门子弟,都没有人敢要定西伯府家的小姐。到了乡间,那里知道的人少,几位妹妹或许还能觅得良婿。您说呢?”我说完等着看他的表情。
  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我说:“就这样?你愿意放过迁儿?”
  “不放过又能如何?等您和老太太天天来哭哭啼啼?我会说服阿远去上书,但是也得看圣人怎么想不是?如果能成,府里的一切家财,您若是有心分我们一份,我们也要。要是无心,全带着回老家,我们也没什么想法,您和祖母一辈子偏着常迁,让他们陪在你们身边,也算是全了他们的孝道,偿了你们对他们的情意。” 我叹一口气道,“您自己回去想想。”
  送了他爹出了大门,我进去找常远细说方才的话,他惊叹道:“没时间和你说成王的嘱咐,你居然做得丝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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