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托盘里面放着只不过巴掌大小的白瓷小碗,旁边一双乌木包金的长筷子,碗中纤纤细细的堆着几缕面条……
  秀气,漂亮,端庄,可就是没食欲。
  哪儿比得上眼下啊,不多会儿谷先生就已经呼噜噜干掉了两碗,抹抹嘴巴又豪情万丈的再叫第三碗。
  元鸥也没制止,主要是她知道这种碗也就是看着大,其实因为底太浅,压根儿就盛不了多少,她这样的都能毫不费力地吃两碗呢!
  俩人就这么大咧咧的坐在花园廊下的蒲团上,一边欣赏着雨中夜景,一边端着碗大朵快颐。
  雨势渐小,细细密密的雨丝随着晚风忽左忽右,犹如天上垂挂而下的银丝,在灯光映衬下闪闪发亮。
  走廊一圈暗暗地开着灯,花园里的红蔷薇和黄的白的山茶开的轰轰烈烈,在夜色笼罩下显出别样的美感。
  雨丝中,夜幕下,无数细小的飞虫朝着灯光飞来,义无反顾的往上面撞去,这又是令一种诡异而惨烈的美。
  吃的差不多了,谷毅索性往地上一躺,把自己摆成大字型,无比痛快的长出一口气,摸着肚皮满足道,“真好吃呀!”
  元鸥过来收碗,“三碗就差不多了,再好吃也不能多了。”
  谷毅嗯了声,然后翻身坐起,单手撑着下巴,眼睛亮闪闪的看着她,“小鸥?”
  元鸥头也不抬,“嗯?”
  “我的肩膀随你靠,你一辈子都做饭给我吃呗?”
  元鸥的耳根子热了下,随手抄起他的拖鞋砸过去,“乱讲什么,谁那什么啊!”
  这人真是不要脸,怎么能动不动就说些肉麻兮兮的话嘛!万一被人听见了,影响多不好呀!
  谷毅不躲不闪了挨了一拖鞋,嘿嘿一笑,屁颠儿的跟着她往里走,“哪儿什么啊?不就是一辈子么!”
  “都多晚了还满嘴胡扯,赶紧回去睡觉去!”
  “那亲一个,你亲我一下我就走。”
  “亲你妹!你走不走?!”
  “那我吃亏点,我亲你好啦!啾~!”
  “……流氓!”
  然后第二天一大早谷毅就神清气爽的起来了,梳洗完毕之后溜达着往夕照苑那边走,路上还碰见了早起锻炼的方城一家子。
  “哥哥早!”
  小朋友老远就看见他了,当即乐颠颠跑过来打招呼,两条小短腿儿甩的挺费劲,满头呆毛那叫一个迎风招展。
  谷毅心情不错,笑眯眯的拍了拍眼前毛茸茸的小脑瓜子,“早!”完了之后又看见他黑洞洞的牙坑,顿时乐了,“呦,瞧这牙口!”
  小孩儿哼一声,白他一眼,一边整理发型一边反击,“哥哥你小时候肯定也掉牙,装什么呀。”
  谷毅起了坏心眼子,蹲下身来,一本正经的告诉他,“你听谁说的,我小时候可没掉牙,都跟现在似的,老白一口牙齿,吃嘛嘛香!”
  小孩儿有点儿急了,用唯一会的一句话反驳,“你骗人!”
  “真没骗你,”谷毅扯谎扯上瘾了,脸上的表情越发严肃,“你知道为什么吗?”
  小朋友吸吸鼻子,眼带狐疑,不过还是忍不住跳下了大灰狼的陷阱,“为什么啊?”
  “你看看咱俩的胳膊,”谷毅说着就把自己的胳膊跟小孩儿的并在一起,特骄傲的拍了拍,“瞧见没,因为我身体好,瞧这肌肉,你再瞅瞅你,细胳膊细腿儿的,浑身上下都没几两肉,身体不好,牙齿就掉了嘛!”
  见方正脸上已经有点将信将疑的,谷毅忍着笑,又加了一把火,“咱小区前面几座别墅里有两个老头儿老太太,见过没?他们是不是也是细胳膊细腿儿,是不是也老生病?”
  小孩儿点头。
  “所以啊,”谷毅煞有其事的拍拍他的脑袋,语气略沉重的下了最后总结,“牙齿就掉光了嘛!”
  不紧不慢赶过来的方城曾茹两口子:“=口=!!”
  已经完全被震慑住的方城小朋友:“q口q!!”
  片刻之后,小朋友一扭身扑到自家老爸身上,哇哇大叫,“我要锻炼身体,我要有一身哥哥那样的肌肉!”
  曾茹:“……噗!”
  方城眨巴着眼睛看刚到自己大腿的儿子,再瞅瞅对面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谷毅,犹豫再三,最终还是说了实话,“儿咋,不是爸爸对你没信心,只是短时间内吧,你这个目标实现起来可能有点儿困难。”
  方正仰头看他,憋气,憋气,然后嘴巴一扁,“哇~!”
  当谷毅脸上挂着战斗胜利的微笑进入夕照苑的时候,元鸥照例在做好吃的。
  说起来也是略丢脸,最近她不一直都在忙活着试验月饼么,空间内的植株更换也就挺频繁的,忙活起来难免手忙脚乱,然后她就不小心把糯米种子错种下去了。
  像那些木本植物吧,一种就是一棵,但像这些草本的,一种就是一片。
  对着这些计划之外的上等糯米发了几天愁,元鸥这才决定将它们做成小点心。
  什么点心呢?台湾那边叫麻糬,日本那边叫草饼,偶尔还叫摩提什么的。
  这些点心外表大都小巧可爱,颜色也都很讨喜,粉粉嫩嫩的,挺有市场。不过元鸥一直都嫌前后的准备工序太费劲,就那么点儿大一个也不好意思卖到两位数,做好之后的附加值不如那些西式糕点,也就没正式卖过。
  这不是最近心情好么,元鸥觉得自己需要做点儿粉嫩系,多少衬托下自己勉强能追上青春尾巴的少女情怀。
  她正团着豆沙馅往糕饼团子里面塞呢,那边谷毅就笑嘻嘻进来了。
  “什么事儿这么开心?”
  谷毅当即就把事情经过给说了遍,看样子还挺得意。
  元鸥那个无语啊,“欺负一个小孩儿就这么开心啊?”
  谷毅道,“哪儿是欺负啊,以前他是真的细胳膊细腿儿的么,又整天练琴,也不运动,这么下去肯定发育不好的。”
  元鸥努力仰着脑袋回忆了下,貌似还真是。
  之前方正一直都瘦瘦小小的,他爸妈知道了前因后果之后也是十分自责,整天变着法儿的给他进补,这才不到一个月的,小家伙就跟吹了气的气球似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了起来。
  嗯,白白胖胖,的确是很可爱,可就像谷毅说的那样,他爸妈貌似不怎么会养孩子,也不舍得他吃苦,他自己又不爱锻炼,再这么下去可是有点儿危险了。
  不过谷先生,貌似你这个方法有点儿狠了啊!
  万一包子猛地瘦大了,捏起来的手感可就不好了呀!
  ☆、第三十五章
  然而思来想去,元鸥还是觉得对于一个小豆丁而言,谷毅这个方法未免有些太过粗鲁残暴。
  万一小家伙一个想不开,非要把自己锻炼成十万个冷笑话里面的哪吒那样可肿么破!方城曾茹两口子还不找他拼命呀!
  于是等到点心做好了,元鸥快手快脚的装了一盒,递给谷毅,“去,给人家道歉去!”
  女朋友做好的点心自己不是第一个吃的,心里酸溜溜的怎么办?求助,在线等,挺急的……
  谷毅盯着盒子里十二颗圆滚滚,粉嫩嫩,稍微凑近了就觉得香甜扑鼻的糯米团子,哼了一声之后突然就乐不可支,“哎小鸥你看这些团子像不像方正!”
  元鸥下意识的就顺着他的思维发散开了,哎,还别说,真挺,等等,我到底在干吗啊?
  “你还没完了是吧,还不给人家送去!”
  谷毅忍笑,“刚说了他胖又给他送吃的,你这是疼他呢还是害他呢?”
  元鸥白他一眼,“告诉方先生,小朋友不许多吃了,对了,他们自己也别多吃了……”
  正说着呢,赵莹就火急火燎的打电话通风报信了,“小老板小老板,那个客人又来了!”
  元鸥顿时精神一振,心中隐约有点儿兴奋,感觉就跟要上战场似的,“真的啊,那你先稳住她,我马上就过去!”
  “甭着急,你慢点开车,”赵莹忙道,“她才刚来呢,一般不在咱们店里坐上一个钟头是不会走的。”
  元鸥这才略放下心来,挂了电话之后开始飞快的收拾点心,她得拿过去卖啊。
  看她这样谷毅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不自觉的也跟着紧张起来,“怎么了怎么了?”
  看他一脸担心,元鸥忍不住扑哧一笑,手下不停的解释,“店里来了个略奇葩的顾客,我得亲自去会会。”
  还会会……听听这四溢的匪气!
  谷毅的嘴角抽了抽,幽幽道,“感情你们的工作每天也是刀光剑影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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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进糕点屋,随时关注大门口动态的赵莹就冲元鸥使了个眼色,后者不动声色的点点头,先把盒子放在柜台上,“摆出去吧,价格我都在里面的纸条上标记了。”
  说着,她就转身往刚才赵莹提示的方向看去,然而话音还未落下,就听那边哐啷一声,紧接着就是瓷器落下来摔碎的声音。
  这声响在安静的糕点屋中显得尤为刺耳。
  这下,不光是元鸥,就连店里的其他客人也都往那边看去。
  事故发生地是一个角落,那张桌子边只坐了一个女人:大墨镜,手边的帽子,一切都跟赵莹描述的一模一样。
  此刻,她正呆立在桌后,小桌也因为她猛然站立的动作狠狠晃了一下,上面摆的咖啡杯站立不稳,在桌面滚了几圈之后掉落在地,摔得粉碎,暗褐色的液体迅速蔓延开来。
  如果是普通的客人遇到这种情况,正常的反应都是手忙脚乱的道歉,可是她就这么呆呆傻傻的站着,看着柜台那里的元鸥,嘴巴张了张,似乎要说什么,可始终没有声音发出来。
  店里的客人开始窃窃私语,看着这个举止诡异的女人交头接耳。
  在于她摇摇对视的几秒钟内,元鸥突然感到一种无与伦比的熟悉感在自己的四肢百骸迅速蔓延开来,瞬间将她整个人攻占。
  就好像已经尘封多年的种子,本以为它已经悄然死去,却在一瞬间骤然崩裂,然后在你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飞快的生根、发芽……
  “小老板!人跑啦!”赵莹焦急的声音穿透元鸥的耳膜,终于让她回过神来。
  原来就在她发愣的那么一小会儿,对方已经神色慌张的夺门而出,甚至连桌上的钱包、帽子都忘记拿。
  元鸥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就追了出去,徒留一室面面相觑的人。
  女人踩得是高跟鞋,而且平时也并没有跑步的机会,所以仅仅在冲出去几米远就被元鸥一把抓住,然后用堪称凶狠的动作用力掀飞了墨镜。
  脸上唯一的遮挡物消失,露出来一张略有岁月痕迹却依旧美丽无比的脸,这张脸,元鸥曾经那样熟悉。
  那个字眼在她的喉头无比艰难的滚了几滚,终究还是挤了出来,“妈。”
  随着这一声妈,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无数已经蒙上了尘埃的记忆碎片粉然飞扬,像刷刷旋转的走马灯,像深秋寒风中的落叶,像冬日灰色天空中呼啸的雪花,在元鸥脑海中肆意翻飞:
  眼角乌青的女人面容扭曲的微笑,“小鸥,快拿着,妈偷偷从他口袋里掏的,去交学费!”
  无数器物落地的声音中,一个男人骂骂咧咧的靠近,他不断挥舞着拳头,对着抱着自己大腿的女人狠狠砸着,“臭婊子,拿了老子的钱去养赔钱货!”
  年幼的元鸥像泥塑一样呆呆的站着,身上挂着个破旧的书包,脏兮兮的小手里还捏着一把同样脏兮兮的零钞。她看着披头散发的女人声嘶力竭的冲自己喊,“跑啊,跑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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