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他除了表示佩服之余,也想好好筹划下,给太子爷添添堵。但是这事,他不好露面,便让朝中无职的闲人卢卷出手,将那书生妥善地保护在京郊别馆里。
  可笑的是,新郎官都凭空消失了,那小厨娘还满嘴的胡言,说着自己不日便要嫁人。
  楚邪想着戳破这小娘谎言时,当是如何责罚于她。
  刘剡问完话后,却见琅王久久不回答,也不知神游到了何方。
  幸好此间俱是打小的玩伴,二皇子也知道这人随心所欲的性情,倒也不甚介意。倒是卢卷在一旁解释说,是琅王的手下在京城办事,偶尔发现太子的人欲加害书生,才将他救下云云。
  说到这后,卢卷微微摇头道:“这般德行,怎么堪当一国储君?也难怪万岁爷有意废储,改立二皇子你为储君……”
  听到此话,刘剡打了手势,示意停住,淡淡道:“皇兄虽然行事太过荒谬,但圣裁在帝心,此话休要再提。”
  就在这时,有小厮一路小跑从湖上的栈道跑来,对着亭中的三人拱手道:“太子爷亲自来府上祝贺了,现在车马就在巷口,王爷您要不要出门迎一迎啊?”
  太子驾到,岂有不相迎的道理?
  楚邪伸了伸腰,起身对两位好友道:“二位也起身,随着本王一起迎一迎太子吧。”
  太子亲临琅王府的消息,不知怎么的,很快在京城各个府宅里传开。更有人影传,说是万岁爷说不定也会亲临。原本准备过礼不露面之人,赶紧净脸剃须,换衫备马。
  更有家中有待嫁女儿的,也打扮得花枝招展一并带到王府,若让万岁爷龙眼看中,那是最好,退而求其次,太子府里虽有正妃,但侧妃不多,今日的侧妃,来日的娘娘,也是不错的皇家归属。
  可是这样一来,原本备下的百十来人的席面,竟然不够。
  楚盛又临时在二皇子的府里借调了桌椅,连同内院的庭堂也摆上了席面。
  幸好琼娘事先备下的料足,菜盘子匀一匀,也不会让席面空摆。
  一时间,琅王府内外,人头攒动,华衫锦衣,热闹极了。
  到了午时开宴时,伴着大内太监的一声尖嗓,万岁爷果然亲临了这位外省王爷的府上,为蓬荜增辉,屋宅添瑞。
  原来这万岁爷吃宴,也是临时起意。
  他原是不知琅王今日开府办宴,后来也是在御花园里听了侍卫闲语,说是那狼王开府,席面甚大,可惜无人前去,恐怕要凉了宴席。
  嘉康帝一听,心里不甚舒爽,既然无人肯替忘山捧场,他便亲自前往,看满京城的官员哪个不给琅王脸面?
  当下命人去各个府宅传信,说是皇上要亲临祝贺。此话一传,琅王府果然门庭若市。
  江东乃鱼米之乡,从江东出来的人皆好吃会吃。待得席面上菜时,果然是不假。只见这菜品装盘考究,入眼如画,菜色琳琅,珍馐美味堆叠。
  而京城贵人们崇尚的熊掌也必不可少。硕大的一只卧在了大圆盘中,烧得烂红,油光晶亮,其下更有一层挂了面粉,炒成白粒的粉丝,还有雕刻成梅花妆的梅子陪衬,有踏雪寻踪的意境。
  因为有万岁爷列宴,圣上不动筷,哪个也不敢先举筷开席。
  既然是与臣子同乐,嘉康帝也未独坐,与府主人楚邪、还有两位皇子同席,几个朝中一品大员也入席面作陪。
  圣上含笑看了看坐在自己右手边的楚邪,举杯道:“今日爱卿是此间主人,朕是客人,当敬主人一杯,恭贺乔迁之喜。”
  见圣上举杯,众位臣子也纷纷举杯,只待饮下一口后,便可安心吃席,大快朵颐。
  恰在这其乐融融之时,却听有人高喝:“陛下且慢,这席面不妥,臣要谏言!”
  众人回头一看,原来是朝中的刀笔吏——当朝御史胡琏胡大人。
  嘉康帝看着是他,龙颜也是微微一垮。
  但凡明君,必有三镜。当以镜、以古、以人为鉴。
  正如古书所言:“以铜为鉴,可正衣冠;以古为鉴,可知兴替;以人为鉴,可明得失。”
  结果嘉康帝便有了胡大人这面糟心的镜子。
  此人以贤臣魏征自居,擅长事无巨细挑拣帝君的起居错处。
  若换了旁人,这般吃饱了撑的,早就被嘉康帝拖出午门一刀咔嚓了。偏这位胡大人为人刚正不阿,身在御史之位,的确是修正了朝政不少的贻误。
  所以向来以明君自居的嘉康帝,就算再怎么心内厌烦这位臣子,也得竖起龙耳虚心受教。
  “胡爱卿,这席面已经由内侍用银针试过,并无毒物,你又未食,可有什么不妥?”
  胡琏伸手指了指那盘子里的熊掌道:“此道菜不妥!颜色血红,乃是百姓血泪,油满肉厚,更是庶民脂膏!”
  其实当胡琏指向那熊掌时,嘉康帝自己也想起自己昨日下的旨意了。
  而当时,这位胡大人也在,自然也听到了自己亲自传下的谕旨。他心内顿时起了懊恼,早知忘山今日开宴,昨日干嘛早早下旨?
  结果还让这粪坑里的石头听见了,看胡大人瞪眼激愤的架势,这是要在宴席上一石下去激起千层浪啊!
  嘉康帝心知胡大人话锋不对,便急急阻拦,只沉着脸道:“爱卿有事,不妨明天到朕的御书房里去说,此时乃是吉时,朕饿了半天,想与众位爱卿吃顿和美的家宴。”
  若换了旁人,便见好就收,免得惹怒了帝君。
  但胡大人来了劲儿时,乃是魏征附体。
  更何况他昨日听说东北边民的疾苦时,气得彻夜难眠,耳旁似乎都是边民啼饥号寒的哭声,此时在琅王府上,却一下子看到了这么多肥厚的熊掌,只气得心都炸裂,立意要在群臣都在时,直谏圣上,重罚琅王,为京城的官员立下警示。
  胡大人的“刀笔吏”并非浪得虚名。话锋若寒芒,直击要害,刀刀见血,痛陈了边民百姓的苦楚时,老泪纵横,直问圣上,可记得昨日下的谕旨,而这琅王却顶烟儿上,骄奢淫逸,贪图享乐,置百姓疾苦于不顾,今日若不撤盘重罚之,岂不叫天下百姓寒心?
  楚管家立在庭旁,听到胡大人痛陈时,懊悔得恨不得一头将自己撞死!
  京城里宴席的门道竟然这么多?
  昨日还是宠儿的熊掌,今日怎么就一掌拍下要人命了?
  那崔家小娘子当初明明没有列那熊掌,偏偏自己多嘴,非要添上,如今在京中文武面前,害得王爷被架在火塘上炙烤……他……他真是愧对老王爷和王妃的嘱托了!
  至于那嘉康帝,其实也是在火塘上炙烤。大沅朝的皇帝被个臣子拿话挤兑得无处可站,偏偏半句反驳不得。
  事情就是这个事情,旨意也是他亲下的,人证物证俱在,抵赖不得。但因为这事责罚忘山,岂不是寒了他初来京城之心?若是羞愤之下一怒回了江东可怎么办?那岂不是又不能长久地相见了?
  心念流转间,嘉康帝冷着脸道:“堂堂王爷,哪里会管顾着菜单采买这类的琐事?朕每日吃什么,不也是由着御膳房端上来?王爷犯错,都是下人办事不力!这做熊掌厨子在何处?拖出去重打五十大板!”
  原本胡大人激愤痛陈时,那琅王一直表情悠哉,仿若无他闲事一般,只玩味地看着一旁的太子,心里琢磨着此番后怎么回敬太子一番吃不了兜着走。
  可没想到万岁留着他不责罚,却转身要刁难厨子,琅王的脸色登时难看,起身便想请皇帝收回成命自领了惩罚。
  就在这时,有清丽的声音传来:“敢问这位胡大人,你确定桌子上摆放的是熊掌?”
  胡大人转脸一看,也不由得一愣:这……这不是他之前亲去琅王府上保举赎回的小厨娘吗?
  琼娘在庭堂边,规矩跪下,低着头却高声道:“启禀万岁爷还有众位大人,这桌子上的熊掌,乃是奴家用过油的猪皮,灌了用鱼汁腌制的素面制成。王爷向来节俭,一早在开席之初就叮嘱过厨下,一切从简,但不可失了味道,叫贵人们扫兴。若是不信,胡大人您可以亲自品尝一下。”
  第37章
  琼娘这话一出, 全场愕然,纷纷仔细打量那熊掌。可就算听了琼娘之言, 也没有看出什么破绽来, 若是猪皮灌面,怎么做的形状那么惟妙惟肖?
  嘉康帝先举筷夹开“熊掌”的肉皮,露出里面的白肉包裹着肉筋, 跟平常吃的熊掌几乎无异。
  他迟疑着夹了一块里面的“肉筋”一尝, 立刻眉头舒展。那小厨娘所言不假, 看着类似熊掌, 但那肉筋其实是面筋, 又满含鱼香的鲜美, 全不见熊掌惯有的腥味。
  而胡大人见皇上动筷,也站起来,用汤匙舀了一大块入了嘴里。
  只是美味入口, 胡大人的表情立刻纠结, 只怪方才架子拉得太大, 难免抻了胯,扯了蛋,一时老脸面皮血红,有些下不来台。
  其实琼娘看着胡大人这么尴尬,心里也不好受,当初胡大人受了大哥的委托义气相助, 她也是感恩在心。
  但是皇帝赏的那五十大板下来, 非死即伤, 她也只能先对不住胡大人,待得日后寻机再报了。
  其实琼娘做出这道“熊掌”也是因为昨日突然想起了一件与吃熊掌有关的往事。
  想起她十五岁那年,圣上好像是因为了什么事情提倡节俭,曾经点名申斥过几个臣子奢侈浪费,席宴奢靡堪比王侯。
  那时她还是小姑娘,虽然无意中听父亲嘱咐母亲中馈持家时要节俭,提及了此事,却并没有放在心上。
  倒是因为后来她贪嘴,恰逢乞巧节结识了几家小姐,过了月余在家中宴请她们时,叫丫鬟去酒楼定了一道水晶蒸熊掌,丫鬟取回来时,被父亲柳梦堂看见,结果她被叫去书房受了父亲的训斥,那道熊掌,她最后也没吃到,被父亲下令扔进了泔水桶里。
  因此,这件事让人难以忘记。
  仔细想来,这往事大约离此时不远了。
  因为那一串佛珠,琼娘知道了前世里琅王在她未觉察时默默的相助,心内也是很有触动。当下决定,在自己力所能及时,提醒一下那人,当收敛锋芒,不可太过张扬,也许他便可以避免在皇寺里孤老终生的下场。
  是以,她撤了写好的菜单,又另外拟写了一张。谁知这菜单却受了管家的嫌弃,觉得不够撑脸。琼娘无奈,便想出了这道菜,免得管家啰嗦。
  而方才她正忙着做菜,却听上菜的丫鬟说前庭有位大人说这熊掌不妥,当下连围裙都未解,便急匆匆沿着上菜的长廊赶到了前厅。
  因为有大内侍卫,她不得靠前,只能在板子打下前,高声替自己喊冤。
  现在看来,她的记忆没错,大沅朝的官员从现在开始要跟熊掌绝缘。
  她也算抵偿了报答前世恩人的心愿,更免去了一场要命的板子。不过琼娘心道,这琅王的确是个倒霉王爷,至此以后,还是要能远则远啊。
  与二位事主复杂的心境不同。嘉康帝吃了这一口猪皮灌面后,真是如喝了琼露仙汁一般。眼角俱是遮掩不住的笑意。
  “忘山,没想到你的府宅里还藏着这等人才,这厨娘以假乱真的手艺,可让胡大人白白骂了你一顿啊!”
  皇上的话已经点到了这里,胡琏只能羞愧而愤愤抱拳道:“是臣失察鲁莽,误会了琅王,就此向琅王陪个不是。”
  楚邪眉眼未抬,只是对跪在一旁的琼娘道:“既然大家都吃得甚好,你便下去继续烹煮去吧。”
  琼娘巴不得离开这是非之地,连忙应声起身,退回到了厨后。
  楚邪赶了厨娘离去,这才转脸看向了胡大人,可是一张嘴便是下人脸面的话:“胡大人,本王好像并未发请柬给您,敢问大人是如何进来的?”
  他这话不假,琅王自问自己心眼窄,对这胡大人作保领走厨娘的事情耿耿于怀,是以发帖时特意漏掉了这位胡大人,免得看着晦气,怎么他偏偏来到自己的府上跳脚痛骂呢?
  胡大人的脸上血色未退,听了琅王的话,顿时变得紫红,从怀里掏出了请柬扔甩在了桌子上道:“明明是你府上的小厮将请柬送到了我的府上,难道我堂堂二品御史,能像乡间蹭席宴吃的无赖一般,不请自来?”
  话说到了这,再留下便是自取其辱,胡大人转身对皇帝道:“臣突感头痛,便不多留,自告退回家休息,还请圣上继续用宴。”
  说完,他便是一脸羞愤地挥袖离去。
  琅王夹起了胡大人扔甩过来的请柬看了看——虽然肖似,可惜那府印却略有出入,当是人伪造的。
  但此时计较何人设计胡大人来此,显然不大合适。
  楚邪抬起眼突然望向太子时,那位储君正好收回了目光,含笑品着菜肴。
  待胡大人一走,之前的尴尬便消散了许多。因为那道“熊掌”,吃惯了山珍海味的贵人们纷纷对桌子上的菜肴起了好奇之心。
  当下竟然个个吃得异常认真,结果又吃出了不少的惊喜。于是纷纷打听那做饭的厨子为何人。有那认识琼娘的,当下便说好像是皇山下素心斋的厨娘。
  一时间,琼娘的招牌素菜倒是在贵人里广为传诵。
  就连皇帝也吃的趣味盎然,当下打趣道:“你府里的厨子,可比朕的御膳房里的御厨还高明啊!”
  若是个识趣的臣子,当下得诚惶诚恐,将那厨子双手奉上,送入宫中为圣上调香烹煮。可琅王却好似没听见般,只向陛下说起了江东的琐碎政务,将这话头打岔了过去。
  与皇帝同桌陪席的几个大臣都暗自摇头,心道:果真是外省来的,太没眼色。仗着自己的军功和老琅王的威名如此傲横,待得君恩不再,看他在京中如何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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