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节

  裴清殊虽然没有亲自参与过科举考试,不过他当年在礼部任职的时候,曾经去过地方科考的考棚。
  据他了解,考棚的环境极差,许多考生考完一场试出来,都跟丢了大半条命一样。有些身体不好的,甚至就直接那么去了,十分令人惋惜。
  过去国家的经济条件不足,又面临严重的外患,必须先将重点放在不让老百姓挨饿和抵御匈奴上。
  现在终于有了条件之后,裴清殊便拨下去一笔专用款项,用于修建京城和各地的考棚,以改善考生的科考环境。
  为了防止各级官员从中贪污,裴清殊又把襄亲王派了出去做钦差,满国上下地跑。
  等到襄亲王从外地回来之后,整个人又晒黑了一圈儿。
  已经做到御前一等侍卫的十四看他这个样子,忍不住站到他旁边去,问向裴清殊:“皇兄,您看我和七哥谁比较黑?”
  裴清殊左右看了看,忍不住笑道:“老七。”
  襄亲王作势就要去打十四,追了两步没追上,又不好在御前打打闹闹,只好暂且忍气吞声,恶狠狠地对十四放下了一句狠话:“你小子,给我等着。”
  见裴清殊还在笑,襄亲王不禁一脸哀怨地看向他说:“皇上!人家都是为了您才会晒成这个样子的,您怎么能笑话人家呢?”
  “朕哪笑话你了?朕是看你回来了高兴。”裴清殊说着,对一旁的小德子吩咐道:“派人去一趟毅亲王府和简亲王府,就说朕今晚要在乾元殿设宴,为襄亲王接风。”
  小德子应了一声退下去之后,襄亲王嘿嘿笑道:“我就知道皇上还是疼我的。”
  十四听了,悄悄地在一旁做了一个“呕吐”的表情出来。
  裴清殊权作没看见十四的小动作,对着襄亲王笑道:“行了,快回府梳洗一番,晚上再回来吧。告诉七嫂一声,哥儿几个好久没聚了。要是喝得晚了,你就留在宫里歇上一宿。”
  襄亲王痛快地答应下来。
  裴清殊忙于朝政,毅亲王和简亲王他们现在一个管着京军,一个时不时地跑去“开拓水路”,襄亲王又常年在京外办差,兄弟几个的确是好久没好好地喝上一回了。
  今夜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就连向来自制的裴清殊都忍不住多喝了几杯。
  刚开始大家还喝得很高兴,一会儿是老七和老九在说外头发生的趣事,一会儿是毅亲王讲一个军营里的荤段子。裴清殊和十四默默地坐在一旁,饶有兴趣地听着。
  等喝得多了,他们便开始回忆小时候在长华殿里发生的事情。
  简亲王笑着说道:“那会儿啊,七哥的成绩可是咱们兄弟当中‘数一数二‘的。”
  襄亲王恨恨地骂道:“老九,你少来笑话我!”
  “我可没说错啊!七哥的成绩的确是数一数二的,不过嘛,是倒数,哈哈哈哈!那会儿我还真是为七哥担心,怕七哥将来长大了白吃皇粮呢。没想到七哥现在这么能干,真是没想到啊没想到。”
  襄亲王咬牙切齿地说:“老九你得意什么?你比十二弟,啊不是,你比皇上还早开蒙好几年呢,后来还不是科科都不如皇上?”
  简亲王贱贱地笑道:“我哪能和皇上比啊?不过比起七哥你,还是绰绰有余的,哈哈!”
  简亲王笑着笑着,忽然就不笑了。
  因为他发现襄亲王的神色不大对劲。
  脸色渐渐变暗不说,眼圈儿竟然还红了。
  简亲王吓了一大跳,忙道:“七哥,我就是说说,没有真的笑话你的意思啊!是我说错了,弟弟我自罚三杯,七哥你别往心里去。”
  襄亲王摇摇头道:“没事儿,不怪你。我就是想起了那个时候,四哥一直督促着我读书,我还嫌他烦,老气他的事情……”
  他这么一说,裴清殊也跟着有点难受了。
  一眨眼的功夫,四哥竟然也已经走了两年多了。
  就像当年名满京华的六皇子一样,再过个十几、二十年的功夫,便没有人会再记得他了吧。
  除了他们这群兄弟,这群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沉重。
  大家还是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可是没有一个人再开口笑过。
  喝到半夜、实在是不能再喝了的时候,裴清殊便叫来福贵,示意他带人将几位王爷安置好。然后他便回到内殿,准备歇了。
  谁知回到寝殿内之后,他竟见到了一个身着轻薄纱衣的女子,正是去年因其父之功,被晋为宓嫔的杜若。
  “诶?朕翻了你的牌子吗?”裴清殊揉揉脑袋,笑了一下,“不记得了。”
  杜若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皇上喝了酒,总要有人来照顾。太后娘娘怕那些奴婢笨手笨脚,不够细心,便让嫔妾来伺候皇上。”
  裴清殊“喔“了一声,“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吗?”
  “嫔妾是来照顾皇上的,皇上还没有回来,嫔妾怎么能先行歇下?”杜若说着说着,眼圈突然红了。
  裴清殊刚开始还没注意到,他喝得太多,昏昏沉沉的,只能勉强坐在椅子上,任由杜若帮他脱掉靴子和外袍。
  直到杜若靠近他,替他解开领口的扣子时,裴清殊下意识地睁开了眼睛,才发现杜若在哭。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问道:“你怎么了?”
  杜若咬着嘴唇,内心似乎在做很激烈的挣扎。过了好一会儿,见裴清殊还在探究地看着自己,她才开口说道:“皇上,我没事儿。我只是突然觉得,我好像不像自己了。”
  第149章
  裴清殊不大明白:“你这是什么话?你就是你,有什么像不像的。”
  杜若摇摇头, 叹了口气, 边帮裴清殊解扣子边道:“我变成了自己以前很看不起的那种人。”
  裴清殊看着她的表情, 隐约明白了杜若的意思, 不由一笑:“你是想说,你变得不特别了?”
  杜若轻轻地点了点头,飞快地抹了把脸上的眼泪。
  “这又有什么关系。”裴清殊舒出口气,靠在椅背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人总是要适应环境。而这宫里,就是最能改变一个人的地方。”
  “可我和别人不一样!”杜若突然有些激动起来, “皇上你知道吗, 其实这几年我父亲提出的那些改革之策, 很多都是我想出来的!可就是因为后宫不得干政,我没办法直接和您说。我不甘心,我实在不甘心啊!”
  裴清殊听了这话之后,并没有像杜若想象中的那样, 露出十分意外或者惊喜的表情。
  他只是淡淡地看着杜若, 用稀松平常的语气说道:“朕知道。”
  “什么?”杜若愣住了。
  “朕说,朕知道。”裴清殊微牵嘴角,“杜宾是个老实人,他没你那么多花花肠子。你给他出的那些个点子,就是想破了他的脑袋,他也想不出来。”
  杜若不知道自己是该失望还是欢喜:“皇上, 既然您知道,那您还……”
  “不管主意是你,还是你父亲出的,只要于江山社稷有益,朕都会采纳。只是宓嫔啊,很多事情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改变的。朕的意思,你可明白?”
  杜若心情复杂地说道:“嫔妾明白,所以才会甘愿这样默默无闻地躲在父亲身后。我这样隐忍,只为了等待有一天,我能够光明正大地告诉所有人,甚至让后人都知道,我为国家都做过些什么。”
  裴清殊摇摇头,像是已经看透了她:“你这么做,究竟当真是为了国家社稷考虑,还是只是为了名扬千古呢?”
  杜若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
  “你想立身扬名,朕能理解。只是你用错了方式。”
  “嫔妾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你若真想成就一番事业,就不该入宫。像左三姑娘那般顶着流言蜚语自己打拼,朕或许还会更高看你几分。”
  见杜若发起怔来,裴清殊摇摇头道:“朕乏了,你退下吧。”
  “皇上!”杜若却是不肯走。她像是猛然回过神来一般,双目炯炯地看向裴清殊,“皇上,您这么说对我、对天下所有的女子都不公平!为什么男人就可以在发展事业的时候坐拥美人,女人就不能在实现理想的同时拥有爱情呢?”
  裴清殊忽然觉得,杜若其实非常天真:“你还是不明白啊。‘爱情’这种东西,朕给不了你。”
  杜若如遭雷击。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声音发颤地说道:“为什么?是不是因为我不够好?是我不够美,还是我的才学不够突出,不足以吸引皇上?”
  “都不是。”裴清殊轻描淡写地说道:“因为朕是皇帝。”
  杜若不甘心地摇了摇头:“皇帝又如何?专宠一个后妃的皇帝又不是没有!远的不说,太上皇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吗!”
  杜若说着,突然扑过来抱住了裴清殊:“皇上,为什么您就不能多看看我呢?嫔妾知道,您不是喜新厌旧之人,更不是好色之徒。我愿意把心都掏出来给您,只求您能一心一意地待我,好不好?”
  裴清殊缓慢且坚定地推开了杜若:“不可能。”
  “皇上……”杜若又流泪了。“其实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让皇上注意到我,喜欢上我……最好只喜欢我一个。我错了吗?我真的错了吗?”
  “朕为什么要喜欢你,还只喜欢你一个呢?”裴清殊觉得有点好笑,可是看杜若哭得这么惨,他又不好意思把话说得太伤人,“你喜欢朕吗?”
  “当然。”杜若以为自己有机会,双眼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你是喜欢朕这个人,还是朕皇帝的身份?”裴清殊抬起手,看了看袖口精致的龙纹,“可能连你自己都混淆了吧。”
  “不,不是这样的!”杜若十分坚定地说道:“皇上不记得了吗?延和二十五年您随太上皇南巡的时候,我曾经见过您,还给您献过一支舞。您夸了我,还让人送了珠花给我,那个时候我就喜欢上您了。我以为,以为皇上对我也是有好感的。”
  裴清殊揉了揉太阳穴,不知道是今夜酒喝多了,还是真的忘记了,他对这件事是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朕当时可能是把你当成献舞的舞姬了。送你珠花,也只是一般的赏赐罢了。没想到……”
  杜若痛苦地用手捂住了脸:“怎么会是这样……我做了那么多努力,就为了能来到皇上身边,可皇上却不记得我了……我愿意为您放下一切,甚至放下尊严,可你……你还是喜欢别的女人。”
  裴清殊忽然有一种和她说不通的感觉。
  “小悦子,送宓嫔娘娘回去。”
  站在不远处候着的小悦子赶紧迎了上来,对杜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见杜若不动,小悦子只好招呼了另外一个小太监,打算两人合力把杜若抬起来。
  谁知杜若却突然发了狠,将小悦子一推,自己哭着跑了出去。
  “皇上,这……”小悦子为难地看着裴清殊。
  “夜很深了,送她回去吧。不过以后这乾元殿,没有朕的旨意,不许放她进来。哪怕是太后的意思也不行。”
  小悦子等人连忙应下。
  ……
  眼看着雍定九年的新年马上就要到了,为了迎接新的一年,宫里头上至帝后,下至宫女太监,都在准备做新衣、制新鞋。
  只有一人例外,那就是孝期刚刚过去不久的婉云。
  寿康宫里,宁太妃苦口婆心地劝道:“你母亲都走了那么久了,你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整日里穿得这么素做什么?让人瞧见了,又要在背后指着你说三道四的了。”
  “云儿若是换了新鲜的衣裳,他们就不说了吗?”婉云自嘲地一笑,“怕是又要说我不知检点,招蜂引蝶了吧。”
  “你这孩子。”宁太妃责怪地瞪了婉云一眼,还没来得及教训下去,就听宫人来报:“太妃,郡主,娴贵妃娘娘来了。”
  宁太妃惊喜道:“快请。”
  这两年娴贵妃几乎都闷在屋子里头治病。从去年开始,她的病情开始有了些好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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