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节

  可是他才走到门口,便忽然像被人施了定身术般,愣在门口一动不动。见肖祈那双丹凤眼睁得大大的盯着自己,一时间竟让月云生困惑不已,不由奇怪地看着他问道:“怎么了?”
  “文瑾……”肖祈呆呆地用手指了指他的脸。
  “啊?”
  “你带着那面纱做什么?”
  月云生回过神,笑着反问:“不是你让带的么?”
  方才还让沈大海给他送了足足两大箱!
  肖祈讪讪一笑,撇了撇嘴巴:“也没有外人在,你带着也不嫌碍事。”
  月云生闻言轻笑,一双黑眸,只是眼梢含笑的风情便已让人目眩神迷,“九殿下不是说,要尊重卫国风俗么?”
  感觉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肖祈忍不住哼哼几声,凤目一瞪,“文瑾,你别喊我劳什子九殿下,喊我阿祈便是。今儿个在宫里听了一整天,耳朵都快长茧了。”
  “长茧不正好,不然这耳皮脸薄,以后要如何在宫内行走。”月云生笑了笑:“此番大胜而归,陛下必定会因此大加赞赏。”
  “别说了。”肖祈不耐烦的摆手,自顾自在月云生旁边坐了下来,生不如死地趴在桌子上看着他:“真是无趣之极,敢情这一年虚与委蛇的话这小半天都说完了。”话音才落,他才发现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秦默跟一根柱子一样杵在那儿。
  捕捉到肖祈的目光,秦默站得更直了,连呼吸都特意抑制住,恨不得在自己身上贴上“此人不存在”的字条。
  “不碍事,秦默和我自幼一同长大。”月云生慢条斯理地开口,起身走过去慢慢帮他沏上一壶热茶。
  听着像是帮他解释,但秦默明显感觉到,肖祈的视线在“自幼”二字之后变得格外意味深长。
  不仅是视线,连带着肖祈说话的语气,都变得特别的意味深长:“这话说得,倒是像青梅竹马……”
  秦默顿觉脊背一凉。
  “话虽偏颇,但却是如此。”月云生似乎对肖祈的异常,恍若不见,“当初也多亏他,文瑾也才能平安抵达长安。”
  “看来,我也应好好赏他一番才是。”
  “阿祈,秦默不是外人,不必如此客气。”
  秦默此时此刻,心底早已泪流满面。我的主子,难道你没有发现九殿下的目光变得特别的可怕吗?还有主子,你确定九殿下的语气是在思考要赏他,而不是要把他碎尸几段扔出去喂狗么?
  肖祈的手撑着侧脸,似笑非笑地盯着恨不得原地消失的秦默:“这样啊,文瑾说得有理,可我向来是赏罚分明的人,沈大海!”
  听到肖祈唤他,沈大海立刻从外头进来:“殿下,您有何吩咐。”
  “今天父皇命人赏了些时令蔬果给丽正殿,且留下些,剩下的全部赏给秦默。”
  “奴才遵旨。”
  “九殿下。”秦默听了一惊,立刻跪在地上,“保护主子是奴才的职责所在,万死不辞。但殿下因此而赏赐奴才,奴才受之有愧,惶恐不已。”
  月云生在一旁瞅着,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茶。
  “文瑾,你这侍卫倒也会说话。”肖祈眯了眯眼睛。这时,沈大海端着水果上来了。肖祈拿了个,却碍着手受伤削不了皮,“秦默,来帮我削个果。该赏的,还是要赏的。”
  秦默不知肖祈的用意,一时左右为难,只能求助月云生。
  月云生却像没看见他,片刻之后才开口:“秦默,九殿下吩咐,还不过来?”
  “是。”秦默这才颤颤巍巍地接过水果,拿着小刀在一旁准备削皮。
  “等等。”
  秦默放下小刀,不解地看着肖祈。
  肖祈笑容灿烂:“秦默啊,我向来迷信,这削断皮的水果,我是不吃的。”
  “……是,殿下。”
  秦默欲哭无泪,只能小心翼翼地削皮。
  在削了七八个果后,秦默终于恭恭敬敬的递上水果。
  肖祈却只是看了一眼:“秦默啊,适才忘记说了,这皮削得不均的果,我也是不吃的。”
  “……”秦默只觉一口老血哽在喉头。
  月云生在一旁看肖祈整自家侍卫,却一言不发。
  秦默只好又拿了一盆水果到角落去,继续敬业地开始削。
  大半筐水果都快被削完了,秦默才又拿了一个呈给肖祈。
  肖祈笑着接过,在秦默准备接受再一次折磨的时候,他却说:“这水果削得不错,沈大海,赏!”
  “是,殿下。”
  “谢殿下。”秦默接赏赐的时候,手酸的差点没拿住。
  肖祈愉快地把果递给一旁的月云生,“秦默啊,你这手艺不错,以后也要好好削果。”
  作为一个五大三粗的大汉子,秦默看着角落那一筐没皮的水果,内心不由为未来的自己泪流满面,“谢殿下赏识,奴才必当好好努力。”
  “起身吧。”肖祈摆了摆手,顿时觉得心情十分愉悦。
  月云生这才慢悠悠地开口:“秦默,我与九殿下还有事商谈,你先下去吧。”
  秦默宛得赦令,立刻“砰咚”一声跪下:“是,翁主,奴才告退。”起身后,他生怕月云生后悔一般,一路走得飞快,眨眼的功夫便出去了。
  “文瑾,不是说秦默不是外人吗?为何又让他出去。”肖祈眨着大眼睛,一脸不解地看着月云生。
  “肖祈,你这下可是解气了?”
  第74章
  “文瑾,你说什么呢?你看我是那样的人吗?”肖祈说这话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一本正经。
  月云生听罢斜了他一眼,眼帘微低,却是轻笑了一声。
  肖祈脸色讪讪,慢慢凑过来,小声道:“文瑾,你生气了?”
  “文瑾哪敢,若是惹得殿下不快,敢情可不是一筐水果就能打发的。”
  适才不说,是给肖祈面子,这私底下,月云生却是帮自家侍卫讨公道来了。肖祈哪能不懂:“文瑾,你看我最后不是还赏他了嘛。”
  月云生却对他不理不睬。
  “文瑾~”
  “文瑾啊……”
  “文瑾,文瑾,文瑾……”
  任凭那人在身边晃来晃去,月云生依旧稳坐不动,捧起茶盏,轻轻抿了口茶。
  “文瑾,我错了。”肖祈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极其无辜的看着他:“你要不高兴,我给你削五筐水果赔不是,你看怎么样?”
  “殿下何错之有,文瑾哪里敢让殿下赔不是。”
  “文瑾,文瑾,文瑾,文瑾……”肖祈就差弄条大尾巴在后头摇了。
  月云生轻轻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茶杯,抬眸直视着肖祈:“阿祈,我知道你担心的是什么。虽你与我阴差阳错,即将结为夫妻,但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长,亦远未至恩爱两不疑。文瑾从卫国远赴长安,在这里可谓举目无亲,因此,身边在明里和暗里,都必定会有很多自己的人。或许,在以后,我都会慢慢告诉你。”月云生见肖祈在认真听,正色道:“有嗟余只影系人间,如何同生不同死?(注50)文瑾既然领旨来了长安,便注定此生与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虽人各有心,心各有见,有很多事我没有办法向你解释。但有一点不会变,文瑾既然愿嫁,此生便会为你尽谋,竭力,播惠,效忠。”
  “文瑾……”肖祈听罢,神色大动。
  “肖祈……”月云生深吸了口气,极慢的、一字一句道:“只愿……君心似我心(注51),也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注52)”月云生说完便缓缓起身,朝肖祈慢慢拜倒:“文瑾生于卫国,也不似宫里的女子,若有失言、失礼之处,往后请多包涵。”
  还没等月云生跪下,肖祈便伸出手早已稳稳扶住了他。然后,在月云生的轻呼中,紧紧把他拥在怀中。
  “文瑾。”他低低的声音在月云生耳畔响起,“你说的都对,但有一点,我不敢苟同……”
  “肖祈?”
  肖祈却只是摇头,搂着他不说话。彼此之间流淌的灼热气息太过暧昧,月云生不由推了推他,却无法让他松手,只好低下头,来个眼不见心为净。肖祈发现他的耳尖却也因此更红了一些,忍不住笑了笑,更用力地拥紧他。
  月云生,有很多事情你说得都对。
  肖祈慢慢松开了他,伸手轻轻握住月云生温凉的手。
  “文瑾,正如你所说的,过去我们都是陌生人,正如我们彼此都对对方有太多的疑问,但后头的路那么长,我们有足够的时间了解对方。我也曾因为这赐婚跟父皇争执过,但今天,在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之后,大约你不知道我有多感激。”肖祈无奈地耸肩,故作轻松地说道:“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无论多么努力,我们都没有办法改变,唯有默默接受。我也知道,我并没有能力给你太多,但往后,不管如何,我都会和你一起走。这百越皇宫,说大也不大,说小却也不小,但有时候却大得让人害怕。我想,这漫漫长生之中,两个人同行总比一个人走,要快活多了。”
  “阿祈……”
  “文瑾,你知道吗?外头有很多人说宫里百般好,也有很多人说宫里百般差。”肖祈看着他,弯了弯唇:“但不管怎么样,皇宫是我的家,而我……”他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伸出手轻轻揽着卫南白,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然后下巴抵着他的发顶:“……我希望,这里也将会是你的家。”
  “……”
  这一刻,月云生再也无法想任何事情,只能靠着他,汲取他的温暖。
  上一世的杜衡,曾为了那人片刻的温存而不惜飞蛾扑火,最后却落得那样的下场。
  这一世的卫南白或者说是月云生,在卫国终于有了梦寐以求的一个家。而也因此,他曾无数次对自己重回长安的决定,动摇过,后悔过。他也曾以为,对于肖祈,大概最开始是因为心中的愧疚,但在这一瞬,他想,一切好像都在慢慢被改变了轨迹。所以,无论是男扮女装,还是欺君之罪,不管以后发生什么,因为肖祈的这句话,他都甘之如饴,无所畏惧。
  良久,月云生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轻轻拉着肖祈的衣袂。
  “文瑾?”
  月云生微微抬头与他对视,“肖祈,我没有办法给你太多承诺,但是……”月云生咬了咬唇,声音虽轻了下去,但肖祈还是一字不落的听见了,随后,他的唇边忍不住溢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因为他说:“你若不悔,我便不离。”
  肖祈笑了笑,这句话,他们在悬崖边上,他也这么对他说过。此刻,他再次这般说,却带了几分决绝的意味。他曾以为,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注53)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一个身影便不知不觉进入了他的心中。或许像是别人说的,当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产生好奇的时候,有很多事情便无法制止了。
  但此刻……
  搂着他的手紧了紧,像是贪婪他身上那抹幽香。
  相思树底说相思,思你恨你你不知。(注54)
  此刻,门外的日光倾城,阳光大好。
  第75章
  月云生刚从肖祈那儿回来偏殿坐下,沈大海的后脚便跟了过来。
  “沈公公,可是殿下还有事找我?”
  沈大海笑眯眯地让后头的小太监赶紧把新制的衣裳呈上来,亲自为月云生展开衣裳,一张老脸笑得跟朵花似的,连纹路都出来了:“翁主,您瞧,这是殿下特意让人给您新置办的新衣。方才奴才一着急,您看就给忘了,现在这不巴巴儿给您送来了。”
  那色泽明丽的流彩百蝶绣花长裙,配上那捻金软毛披风,在夕阳下照耀下,简直是贵气逼人,金光流转,晃花了殿内主仆几人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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