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节

  宁宁眼皮兀地一跳。
  纷繁思绪好似层层裹住的毛线球,找不到头也寻不见尾巴,然而有一根丝线被缓缓抽出,让她隐约窥见一丝天机。
  宁宁问:“我来过这个地方许多次?”
  “对啊。”
  白雾一动不动望着她:“第一回 好像是无意间掉进这里——毕竟你说过,这处秘境是在一个陡崖下面,稍不留神就能落进来。”
  她说到这里,微微偏了头,似是在努力回忆:“之后你偶尔会来找我,和我说说话——其实除了你,还有好几个人也时常掉进这儿,可他们每次都像失去了记忆,不记得曾经见过我。”
  宁宁细细地听,许久没有出声。
  她心里已经有了整个故事大概的轮廓。
  据白雾所言,紫薇境不受外力影响,独立于大千世界之外。
  也就是说,无论法器外如何沧海桑田、满目疮痍,就算临近世界末日,这里都始终是片一成不变的白色。
  那么,倘若外界开启了一次又一次的回溯与轮回——
  对于栖身于此的剑灵来说,时间定然还是和寻常一样,不可逆转地缓缓淌过。
  所以白雾才会看见她一次又一次地来,一次又一次地,带着满身死气死去。
  所以仙魔大战分明只过去数十年,白雾却声称“太久太久”,完全不记得当初的事情。
  所以那些不慎落入秘境里的人,才会从来都不记得白雾的存在,每一次重逢都如同初遇。
  因为在不断轮回的外界里,对于他们而言,的的确确是头一回与她相见。
  宁宁想,那她自己又算什么?
  如果每一次轮回都只有她存在记忆……难道她就是导致时间一遍遍回溯的原因?
  后脑勺突突突地疼,宁宁深吸一口气,沉下心来整理思绪。
  白雾说,她身上死气浓郁,不久之后就会死去。
  过了一会儿又笑言,她身体里多了某个东西,或许可以通过它来逃脱死劫。
  如果那“东西”对应系统,是不是可以认为,曾经的她为了避免死亡,利用某种术法一遍遍重启时间,在无数次的失败之后……
  试图利用“系统”来扭转命运?
  可她为什么会失去曾经的记忆?一旦记忆丧失,扭转命运的难度岂不是更大?系统的运作原理又是什么?
  最为重要的一点是,以她的性格,当真会单纯为了让自己逃离死劫,就一遍遍开启轮回吗?
  宁宁觉得不会。
  无数次的轮回对应了无数次的死亡,那样太难受,她最是怕疼,不可能喜欢。
  就连白雾也无意中提过,觉得她不像是仅仅为了自己。
  那她究竟想要阻止什么。
  接下来在大漠里……会发生怎样不可逆转的事情?
  毫无线索,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白雾所能提供的线索到此为止。
  她不晓得在紫薇境里独自待了多少年,连自己的前尘旧事都已记不清晰,能认出宁宁这张脸就算很不容易,再也记不起更多细节。
  如今的当务之急,是尽快从这处小天地脱身,查明待会儿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
  在即将离开紫薇境之前,宁宁好奇问她:“这么多年,你没有想过出去看看吗?”
  “出去?不要。”
  白雾在空中晃晃悠悠,像个闹腾的小孩:“主人将我护在这里,一定有他的用意。我若是胡乱跑开,他寻不到我怎么办?”
  可仙魔大战已经过去很久了。
  那个人自始至终没有出现,恐怕再也不会回来。
  宁宁正欲开口,却听得白雾里传来一声哼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同样的话,你早就说过好多好多遍了。”
  “他一定还活着。就算他不来寻我,当主人挥动那把剑的时候,我也能在瞬息之间赶到他身边。”
  “虽然遗忘了许多东西,但我一直都记得——”
  白雾于此刻骤然弥散,女声显出前所未有的崇敬,充盈整个寂寞空荡的小小角落:“我的主人,他是九州百城、天上地下,最最了不起的剑仙。”
  =====
  天壑大漠。
  引魔香召来绵绵不尽的妖物,林浔与贺知洲护在温鹤眠身侧,后者则低声道出妖魔属性与治退之策,大漠之中剑光纷飞,妖尸遍地。
  此地的妖魅都染了魔气,被异香扰乱神智,层层聚拢而来。
  但好在妖物皆有灵智,不似魔兽那般随性而动、只知杀戮,眼见这两名剑修修为不低,其中不少生了退却的心思,在不远处打转徘徊,不敢近身。
  这理应是向好的局面,温鹤眠却微拧了眉,视线扫过沙丘下涌动的黄土。
  方才宁宁三人落下去的漩涡,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们都以为魔修的目标在于裴寂,然而那条长藤的动作毫不犹豫,摆明了早就确定好猎物,在卷走宁宁之后立马逃离。
  可为何偏偏要带走她?宁宁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姑娘,从小到大唯一接触过的魔族,恐怕只有裴寂。
  等等,裴寂。
  青年指尖稍动,心脏沉沉跳了一下。
  他听天羡子提到过,宁宁与裴寂关系匪浅,后者性情孤僻、鲜少与旁人有过往来,若说心中有何珍视之人,答案必定是宁宁。
  ……只有她,能成为威胁裴寂的砝码。
  温鹤眠感觉事情不太妙。
  “那群魔修也太没种了吧!不跟我们正面硬碰硬,只敢用引魔香这种下作手段!”
  贺知洲一边打,嘴皮子一边上下不停地叭叭叭:“宁宁他们怎么办?漩涡没了,咱们该去哪儿找他们?”
  林浔仓皇开口:“贺师兄,小心后面!”
  他话音刚落,还没等贺知洲回头迎击,就望见一道似曾相识的人影突然迎上前,飞身一拳,就把偷袭的沙魅揍出老远。
  林浔被这无比粗犷豪迈的动作震惊当场,目瞪口呆地看着那道影子。
  温鹤眠一言不发拧了眉。
  “你——”贺知洲瞪圆了双眼与来人对视,抹一把脸上的血:“你在跟踪我们?!”
  站在他跟前的姑娘拿着个巴掌大的圆形罗盘,生了双狡黠猫瞳,笑起来两眼一眯,完全没表现出丝毫羞愧之色。
  正是平川镇的陆晚星。
  “大漠寻宝的事儿,能叫跟踪吗?”
  陆晚星嘿嘿一笑:“这叫碰巧,碰巧。”
  “我呸!这丫头一直鬼鬼祟祟跟在你们背后,不知道安的是个什么心思!”
  又是一道从未听过的嗓音传来,贺知洲扭头望去,竟在不远处的沙丘下,见到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
  为首的中年男人手里握了把染血大刀,身上尽是被妖物抓挠撕咬的道道血痕。
  他说话时面露不屑地睨一眼陆晚星,扬声道:“她哥就干过谋害修士的行当,你们可得小心,莫着了她的道。”
  陆晚星朝他做了个鬼脸。
  “这些人是横穿大漠的沙匪。”
  温鹤眠传音道:“二位小心行事。”
  “几位不必如此防备。”
  领头那人朗声笑道:“在下姓钱,排行老三,叫我钱三便可。我们都是平川里土生土长的人,亲眼见过仙魔大战的惨状,对修士最为敬重。今日相见,绝不会做出不忠不义的丑事。”
  这群提刀的沙匪煞气深重,旁侧拿剑的修士剑气四溢,无论哪一方都不是好惹的软柿子。
  妖魔本就存了退却的念头,这会儿见他们陡一汇合,当即尽作鸟兽散,很快没了踪迹。
  贺知洲道了声“多谢”,转而望向身旁的陆晚星,用了颇为无奈的语气:“小姑奶奶,你跟着我们到底想干嘛?”
  “我、我这不是——”
  陆晚星吞吞吐吐,干脆破罐子破摔,挠挠头一股脑道:“我这不是想着,既然你们修为高深,妖魔定然不敢近身,只要跟在你们后边,就能在大漠深处找到更多宝贝了嘛……”
  这人真是为了钱,连命都不要啊。
  贺知洲努力吸了口气,听见那叫做“钱三”的沙匪头子发出一声冷嗤:“拼了命地大发死人财,兄妹不愧是一家人。”
  大漠之中最讲究快意恩仇,他们作为沙匪,更加看重道义与侠情。
  无论是当年几位镇民出卖修士,还是陆晚星等人盗取遗物,在他们看来,都是极为令人不齿的行径。
  陆晚星像是对这种言语早就习惯,偏了头不做理会。
  “他们对陆姑娘的恶意好大。”
  林浔催动神识,暗里传音:“她兄长犯下的罪过,不应该由她承受吧?”
  贺知洲亦是好奇:“当年那件事,具体的来龙去脉究竟如何啊?”
  “当初魔族节节败退,唯一据点只余下天壑大漠。”
  温鹤眠沉默片刻,顺着他的话应声:“大漠之中的魔气比如今浓郁许多,处处藏有致命陷阱,为保障绝大多数修士安危,以万剑宗决明道长为首,组建了一支十六人的探路小队。”
  林浔猛然一惊:“决明道长!”
  剑修之中,恐怕无人未曾听闻过这个名号。
  此人一剑开山、剑气入骨,乃是千百年难得一遇的剑道天才,只可惜陨落于仙魔大战之中,尸骨无存。
  “魔修存了谋害的心思,于大漠之中布下致命陷阱,更是自魔域引来苏醒的‘魔神’,设作围杀之局。”
  温鹤眠垂下眼睫,遮盖眸中起伏的暗色:“决明力诛魔神,奈何精疲力竭,葬身于魔神临死前的自爆。他那把传说能斩万物的诛邪剑亦是不知所踪,恐怕毁于一旦。”
  魔神乃是堕化为魔的仙人或仙兽,实力超凡,传闻怀有灭世之能。所幸常年沉睡于魔域之中,鲜有苏醒的时候。
  它们的存在,也是设下两仪微尘阵、阻隔人魔两界的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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