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他这朝服还未换,头顶发髻上的金冠颇觉沉重。原想着让她就这样走也好,这一去自己可少些惦念,专心对付那些个难事。
  扶修瞧着下头车马缓行,慢慢走去远处,融在一众妖王都来往子民中,步子不由向前头踏了一大步。甩下一众老臣出来,已经不该了,赤舄着足,他不可追去的。
  倘若他有先帝一半的本事,也不必安排乐谙这样离去。左右是自己无用,她在时畏首畏尾顾忌良多,往后再不可这番无用模样了。
  这第一回,便从那个坏心烂肠子的尔璇开始罢。冤有头债有主,总归到了该偿还的时候了......
  芙蓉色车架在他双眸中渐远,慢慢淡出视线。这遭,扶修收回目光,眼见的闻倧小跑着步子便赶来了。
  停下微喘了几口气,闻倧一咽口水,哑道:“陛下,几位大臣还在千机殿候着呢,令奴才寻您回去呢。”
  扶修眼中已有了些冰碴子,转身回首的的动作倒是干净利落,“走罢,回去。”
  *
  人间风貌是多情,街道集市便是乐谙进了人界一都城的第一眼儿。不知是个什么节日,街道灯笼挂得满满,街道行人极多,这便显得十分拥挤。
  马车难行,却离阿佑安排的第一个住处还有些路程。
  五界相依而存,自有相互制约之处。人界也有道人,以除妖除邪为己任,欲保人界祥和太平。人界划分五处,妖邪只是分属五处修仙道家管之。
  人界圣贤有言,凡事过犹不及,仙家魔界都不能免俗,何况人界。
  总有那些不分青红皂白的,见着妖族便觉着是恶类,非得除之后快。亦有打着捉妖的名头自行吸取妖族精元,丰富自身修为术法的。腌臜之事,每处地方皆有。
  以阿佑的意思,在到人界,须得少用术法,以免惹人注意,将行踪暴露给他人。妖帝在早前便加注了术法在两处车架上,可藏了这一车人的妖气。
  妖帝如此上心,皆为了安全着想。毕竟这一行出来,可容不得半点差池。
  王儒虽是凡人,却还是第一次会人界这地方。许是近乡情怯罢,看着每一处好似是熟悉的,看得久了又觉着陌生的紧。
  对于自家祖上迁居妖界之事,他也知晓一些。据言数百年前,人界的修仙道家原有六个,他家祖上不幸是那个势微的。人心可怖,原是亲如一家的六道,一夕之间分崩离析各自为政,都欲吞了他家的掌权之地,用以扩大自身。
  这便就有了自家先祖那句,人与妖皆是一样的,妖族有时甚是比不过人心之险恶。是以,这类事情上,五界之中,谁比谁高贵呢?
  再瞧乐谙,素净的一张小脸,眼见着周遭这一切新奇之物,存了好奇与打量。半晌,她垂了眼儿,长睫盖下来隐去了水眸的颜色,叫人瞧不清楚她在想些什么。
  幸雨是个心细的,这就过去搀扶了乐谙小臂,细问:“小姐可是坐马车累着了?怎么的如此没精神呢。”
  连着两日行路,怎会不累。不过她倒也未露出这样丧气的样子来,像是个失了志气怅然若失的。
  阿佑出发前便有提醒,出了妖王宫,这位就不是宫里头的小殿下了。称呼得改了去,合上人间的大小规矩,后便定下了,下称乐谙为“小姐”。
  这一行人就作乐谙家道没落,忠心护住的一群仆从。
  乐谙回神,轻摇了头,“我没事,许是从没出过家门的缘故,有些恋家了......”
  她时常说的,离开妖王宫之前还一直在口中念着的话,不外乎就是说,良辰美景是要与在意的人一同去瞧,才能有个中滋味的。
  他与旁人不同,有自个儿的使命根骨在,需要在意守护的东西也多。
  她这只有做足的乖巧懂事的模样,盼着他不要过多将心思放在自己身上才好。宫里的事,没有一件事是可以轻松了结的,他已是那样劳累伤神了,她做不出再娇气撒泼为难他的事儿了。
  幸雨闻言倒是默了声,自车中取出一件大氅,这才出声:“小姐先披上罢。这里虽没有家里那样冷,夜间却也容易着凉,小姐可别大意了。”
  乐谙也笑,“不妨事,不冷的。”
  幸雨自顾的给她系上大氅,嘴上也不肯歇,直道:“您是说不冷,到时候真着了风寒,迟早传到家里。要被公子知道了,您可想想如何交代罢,也是可怜了王先生,少不了一顿板子的。”
  乐谙被堵了一嘴,颇为无奈的瞧了一眼幸雨。
  那厢,王儒正巧被幸雨一声“王先生”引了注意,无意间朝这头看过来。
  视线两相交错,王儒立时敛了眉,微低下头去。
  微作点头,也算作行了一礼,而后抬头与之相对,继而得了乐谙回的一抹淡笑。
  第51章
  不久阿佑便同其余诸位言:此地名俗风情尚属亲和, 已问了当地的人, 言说这处的彩灯会再过半个时辰也就散了。便就准备在此等上一等, 过半个时辰再行启程,想来今夜便可到住处的。
  得了乐谙的允准,四个亲卫便靠着车马站了,警惕周遭。
  上了车架, 幸雨也是着实忧心,便问了,“小姐不下去瞧瞧么?奴婢瞧着这处的东西与老家的大抵不同,十足的有趣儿呢。”
  乐谙抬眼望了前处,却是兴致阑珊,摇了头,“不去了, 我有些伐了。”
  “那奴婢扶您进去歇息吧。”幸雨见状,也再不强求了, 外头风大,进去歇歇也好。
  “嗯。”
  ......
  王儒一医者在外, 心想的东西与旁人不同。
  乐谙非人,若是身子有异,寻常的药物难有很大的作用,需以妖界灵药医治, 寻常药物只可辅之。但这辅助之药,也是少不了的。正巧来了这市集,他们而后要去的地方也就是一小镇, 草药之类的哪有这里的多。
  王儒这便带了一亲卫,自幸雨那头支了银钱,前去采购药材去了。
  半个时辰过得也快,慢慢的街道上的人也少了许多,瞧着可容得车马通过了。恰好此时,王儒与随行亲卫提了大小不等诸多药包回转了。
  阿佑也算松了松心神,后道:“人都到了,这就出发罢。”
  *
  妖界,妖王宫千机殿。
  昨夜尔璇已被下旨处死,后妖帝放了乡安郡阁孟氏出门牢。宗室那头措手不及,乡安郡阁孟氏后靠淳王府,孟氏被放便致使淳王府一时势大。后一日在朝堂之上再不顾忌其他,厥词大放,声声皆指宗室罪证。
  如此情势,阿佐早已经搞不懂了。怀着满腹疑问问了闻倧,闻倧一个摇头也就将他打发了,显然是不愿理他的。
  阿佐难忍的腹诽了半晌。闻倧这人对谁都是个面瘫子,独独对自家弟弟可有一些好脸色。这不,阿佑一走,闻倧这脸儿可见儿的垮了下来。
  说起来,他与自家弟弟长得八成相似,怎的自己就这般不遭人待见了?
  在千机殿外值守时,寻思了几回,还是没想明白。外头风大,吹着脑门发蒙,没想明白也便不再去想了。
  妖帝不多时自主殿出,闻倧手拿了外袍给他披了。
  阿佐瞧见这便迎了过去,“陛下,这是回响秋殿么?”
  扶修睥了他一眼,“摆驾,去乡安郡阁。”言罢,提腿上了前头撵轿。
  阿佐追着赶上去,心头也道自个儿愚钝。宫里最大的那位不在,回响秋殿还有什么意思呢。不过,幸雨离去的前几日倒是有来找过他。
  倒不是僭越的要查妖帝的行踪,只是,为着自家主子督着未来的夫君罢了。
  普天之下的男子,都似猫儿一般,哪有不偷腥的。这不,他若是在妖帝身边待的不够久,许就认为就是去享福去了。
  ......
  到那乡安郡阁,孟宛筠病中还在榻上。
  妖帝一来,郡阁里便如禁了声儿,安静的吓人。
  闻倧得了妖帝一个眼色,立时便道:“里间的人都退出去罢。”
  内室静谧,孟宛筠伤重,由侍女服侍着喝了药,此刻正昏昏沉沉枕着棉蓝色方枕的仰躺着。内室灯火昏暗,估摸着是侍婢顾念着她尚在梦中的缘故罢。
  知晓是妖帝进来,孟宛筠倒是同他装上了酣睡的模样。只是这眼珠子还在眼皮子底下咕噜噜转个不停。
  扶修心间一嗤。她这模样装的,还没有乐谙强呢。
  这孟宛筠,原先那一副傲气性子,早早损了不知多少了。
  也怪自己太过浮躁,被尔冬这一撩拨就动了肝火,落下这么一个宫廷之中处以私刑实在的罪名。到往后,进门牢而后受伤,再见到濮阳满,这一系列早就不是她这个小角色可左右的了。
  除了认命,她也想不出旁的法子。这遭有命出来,实属造化,得多谢那位贵人相助。
  不过在妖帝这一男子面前,面子还是要的,能装便装着罢。
  烛光映下,她那模样在旁人眼中看了也是十足的可爱有趣。只可惜,他今日前来是有事,不然倒是能容她一容。
  扶修这出口便将这假假的睡梦样子拆穿了去。
  他道:“够了,睁眼罢。假的很。”
  孟宛筠双眼忽得睁大了不少,脸色微变,待到缓过神来嗓子还是干哑,“陛下......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问出了口又觉得十分不对。偌大的妖王宫他爱去哪里便去哪里,还需要同别人交代不成。
  亏得妖帝性子好了不少,存了耐心回了她,“朕此后三四日都会宿在此处,你养你的伤,做你的事情便好,不必管朕。”
  床上之人真真是坐不住了,登时挣着爬起来,带着虚弱的气力急道:“陛下你说什么?宿,宿在我这儿?”
  她是真的急了,憋红了半张脸儿。她这名声清白已经不要紧了,可妖帝陛下的清白可不容的这样糟蹋。
  “不成的!小殿下与我有恩,我不可做那样夺人心上人的腌臜事情,到时候哪里来的脸面去见她呢。陛下你赶紧回小殿下那头去,省得多生事端。这般不成的,不成的......”
  扶修失笑,“你倒是为朕考虑的周全。”
  孟宛筠一贯的没过脑子,想到什么便脱口而出,“我这才不是为了陛下考虑!我这是为了小殿下,她这般多可怜呐......”
  妖帝陛下也是的,与小殿下的事儿传了满宫。她来这里的第一日,粗粗差人去问了问便问出来了,那叫一个详尽无比。
  还真是丝毫不加掩饰,初初闻之,可真不觉得妖帝是个好男人。与那些个始乱终弃,欺负女人,闹得声名狼藉的渣渣男子倒是有些许的相似......
  ......
  扶修冷了脸子,登时拉了下来。
  他是该庆幸自个儿安排的周到,到现下都无有几人知悉乐谙离宫之事。还是应该对这对手安插的细作的脑子觉得感动呢。
  “可以了,住口罢。”扶修冷道,“你再如何说,朕也不会感激你。之后的事情,就这样定下了。你若不同意,晚间自行去偏阁住去,晨间再回来就是了。”
  孟宛筠:“......”
  事关的计划内里他不会同孟宛筠多说什么,如今这关口,对往后成事无益处的他决计不会去做的。
  水族那头的准备该是做得差不多了。出了尔璇后,淳王府一派已将头昂到天上去了,这时他反而日日宿在乡安郡阁,更涨其势力。
  宗室这般草草被压住,定是心中不服的。寻各种各样百怪千奇的手法去阻淳王府,也是十分正常之事。如此,正合他心意。
  可分去淳王府一部分的好精力。
  他这般纵着淳王府送来的贵人,久居于乡安郡阁,也可让淳王府那头觉着他这妖帝是真真怕了那些个激烈党争。
  朝堂得势,必将大部分心力放在其中。这般,与水族商议夺取西南大部之事,可多几分胜算。
  ......
  自行合衣躺在一旁木榻子上,扶修卷袖将烛火熄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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