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混_176

  “不可能!”芦苇红着眼,拳头攥得死紧,像一只暴怒的小兽,朝着黎茂直直冲过来,一头撞上他的肚子,狠狠推了他一把,“你瞎说!你是坏人!是你自己总想要去外面!别骗人了!”
  怯懦地站在最外圈的小兔走上前几步,垂着头不敢看黎茂,支吾了半响才捏着嗓子发出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声音:“不可能的,是你在说谎。”
  妖群从沉默渐渐开始变得嘈杂,世代以来,其余鬼怪对血族的敬畏几乎是刻在了骨头里。血族之所以能成为领袖,不仅是因为他们力量强盛,更是因为这个种族严守着近乎自虐般严苛的规矩,不许伤害人类则写在了第一条。
  鬼怪一贯随心所欲,他们的世界里没有明文规定的法律,更遑论墨守成规的道德。是血族为妖族拉起了一条准绳、定下了一条底线,让他们得以有机会,朝着“文明”的方向迈进。
  但今天,有人站出来指控他们尊崇的首领,指控他立下了规则却又违背了规则。大多妖怪仍旧对黎茂刚才那番话表示质疑,一片哗然中,黎茂平静的脸色没有丝毫波动,冷冷道:“我为什么要骗你们?”
  “因为你早就想出去!”芦苇气得眼眶通红,一拳接一拳地砸在黎茂肚子上,“你就是一个大骗子!”
  黎茂抬手揪住芦苇的衣领向后一推,芦苇趔趄了几步,重重跌倒在地。
  “如果我想出去,”他环视一圈在场的妖怪们,目光冷傲,低沉地说,“你以为这里有谁能拦得住我?我为什么要骗你们?”
  “黑猫。”
  一道苍老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如同叹息。妖怪们自动往两边退了几步,让出中间的一条道。
  容叔拄着拐棍,背脊佝偻,蹒跚着走到黎茂面前,浑浊的眼珠紧紧盯着黎茂。许久,容叔才开口道:“你父母是我的学生,当年他们被捉妖师杀害,是我收养了你,把你带在身边,教你化形、带你修炼。你一直喊我师公,我惭愧啊!除了那些法术,师公什么也没教会你。今天师公问问你,你说的是真的吗?”
  黎茂垂下眼睫,沉默不语,眼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容叔握着他的手,长叹一声:“阿茂,话,不能乱说啊!”
  “是真的。”另一道男声亮起,说话的鬼怪飘到了黎茂身边,脸色苍白的近乎透明,声音颤抖的如同风中支离破碎的枯叶,“他说的是真的,戚哥杀过人,我亲眼见过。”
  山腰上,司予看清了这个说话的男人,瞳孔骤然一紧,震惊地张了张嘴,难以置信地后退一步。
  虽然他听不见底下在说什么,但这个男人站到了小鹿和黎茂一侧,立场已经不能更明确了。
  令司予大吃一惊的是,这个说自己亲眼见到戚陆杀了人的、戴着一顶学生帽、一身深灰色中山装的鬼怪,竟然是林晓平!
  林晓平爱慕戚陆,村子里没有哪个妖怪会不知道,司予万万想不到,他竟然也背叛了古塘!
  司予下意识转头看向戚陆,下颌线条刀刻般锋利,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峻。
  他双手背在身后,迎风站立,斗篷下摆飞扬,他像是一尊无坚不摧的雕塑,任凭外面风雪如何肆虐,也无法令他有分毫的动容或悲喜。
  司予心头仿佛生了一根小刺,扎得他胸口隐隐作痛。
  众妖皆把戚陆当成无所不能的神,但司予知道他的戚先生不是。他不是无悲无喜、无欲无求,他坚如磐石的壳子下面,藏着温热柔软的一颗心脏。
  鬼怪们只知道自己被这一隅土地所困,却不想这样短暂脆弱的和平是戚陆父母用生命换来的。一百年前,戚陆也曾经遍体鳞伤、鲜血淋漓,然而年幼的首领却没有哭泣哀伤的权利,跌倒了就只能自己站起来,咬着牙把整个妖族担在肩膀上。
  司予忍不住想,亲眼看到他所庇护的鬼怪们站到了他的对立面,戚陆是不是被刺中了软肋呢?
  “你早知道,”司予轻叹了一口气,“林晓平已经叛变了,是不是?”
  “只是猜测。”戚陆冷冷道。
  他说的猜测并不真的只是猜测,戚陆心里早已有了答案,只是还抱有期待。
  司予一瞬间就明白了,林晓平为什么总想方设法地想要住进他的屋子,为什么三番四次地缠着他打探戚陆的消息。
  也许这位文人气质十足的书生鬼对戚陆的爱慕是真的,只是不敌诱惑。
  “你说再等等,就是要等他自己露出马脚。”司予说。
  戚陆颔首,淡淡“嗯”了一声。
  山下的情势已经有些失控,大家都知道林晓平是戚陆的坚定追随者,连他都站出来指控戚陆杀了人,无疑为这件事增加了几分说服力。
  一直默不吭声的小鹿也上前一步,发声说他也看见过,但他太害怕了,一直不敢把这件事说出来。
  众妖怪在争吵中渐渐分出了两派,一派以林木白为首,堵着结界漏洞,寸土不让;另一派则是站到了黎茂身后,叫嚣着要冲出去。
  一片嘈杂中,黎茂不动声色地转过头,对着戚陆一点下巴。
  “去吧,”司予牵着戚陆的手指摇一摇,对他微笑着说,“首领大人,我们人类有一句话,叫做不破不立。要想重建,就必须先毁灭。”
  戚陆深深看了他一眼,托起人类的手,在他的手背上烙下一个近乎虔诚的亲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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