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他比你高了一个头还有多。”
  “打架又不是光看个头!”
  ……
  那就是他们第一次正面冲突。
  再见到靳远已是几周后的事了,南桥和沈茜放学以后共同走了一段路,然后分别。
  回家的路上有一条小巷子,南桥走在昏暗的路灯下,忽然听见前面有不小的动静。
  □□个人围着一个人,带着脏话骂骂咧咧的,个个撸着袖子……要打架的征兆。
  她听见有人笑着说:“还挺硬气嘛,这种情况还不道歉,想死啊?”
  “信不信我们把你打得今后再也唱不出歌来?哎,还是把你那手给挑了吧,弹不出吉他的人还搞什么音乐啊?”
  哄笑声不绝于耳。
  一片嘈杂中,人群中的少年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好半天才漠然地说了一句:“要打就打,尽说些屁话浪费时间。”
  那群人被激怒了,立马开始动手。
  南桥本来是转身想跑的,这样的场景不是她有胆量直面的,不惹事才是第一准则。
  可她跑了没几步,又顿住了脚。
  她认出来了,那个直挺挺的身姿,那个冷冰冰的声音……是他。
  她莫名其妙想起邻居闲谈时说起的那些事,父母不要他了,他四处厮混打工,想要攒钱给阿婆治病……
  其实恨不起来。
  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忽然大声叫起来:“警察来了!快跑啊,警察来了!”
  那群人呼啦啦一下像是受惊的鸟,转身四散开来。
  南桥也拼命往巷子外面跑,却被一个追上来的人抓住马尾往旁边的墙上耸去。
  那人骂道:“是你他妈报的警?”
  南桥答不出话来,因为墙上有凹凸不平的砖块,她的额头重重地撞了上去,有一股温热的液体沿着轮廓慢慢地淌了下来。
  剧痛难当,但她怕的却不是痛。
  伸手惊慌失措地一摸,她看见了暗红色的血液,心乱如麻。
  会留疤。
  会长成难看的印记。
  去不掉了。
  那人跑了。
  南桥蹲在原地都快哭了。
  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有人慢慢地走到了她旁边。
  “你,没事吧?”他的声音有些迟疑。
  南桥转过头来,红着眼睛看他,不说话。
  他的样子比她狼狈了不知多少倍,头发乱七八糟的,脸上青了一块,下巴也有点肿。
  看见南桥流血了,他有点无措地蹲下来,想找点什么替她止血。
  实在没带纸巾在身上,他有点尴尬,想学电视里演的那样撕下一块衣角替她包一包,结果……可能是衣服质量太好了,撕了好几下,纹丝不动。
  结果更尴尬。
  南桥破涕为笑,摆摆手,从书包里拿出红领巾,往额头上轻轻地碰。
  嘶——她倒吸一口凉气。
  结果抬头再看靳远,他的表情比她还扭曲。
  实在是很想笑。
  靳远问她:“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
  南桥想到会长疤这件事心里就难受,摇摇头,把红领巾收了起来。
  “这下才真是鲜血染红的了。”她自嘲地说。
  “起来吧,别坐地上。”靳远把手伸给她。
  南桥抬头看,那双修长的手长了很多茧,厚厚的,也许是做了太多家务,也许是弹吉他所致。明明是很好看的一双手,却充满了与他年纪不符的岁月感。
  她握住了那只手,稳稳地站起身来。
  靳远一声不吭地送她回家。
  她间或问一两句:“他们干什么找你麻烦?”
  “搞音乐,争场子。”
  “这么小年纪不读书,你觉得搞音乐有前途吗?”
  “那你觉得,读书有前途?”
  “有。”
  “对我来说没有。”
  ……
  那一天,虽然若无其事地和他说着话,但南桥其实很煎熬。
  她小的时候曾经狠狠摔过一跤,大腿上摔破了,留了疤,后来长成了难看的肉痕。
  她心知肚明额头上的这道伤口最后会变成什么。
  可是靳远总是忧心忡忡地侧过头来看着她的伤口,一脸愧疚,却又说不出口道歉的话。
  她忽然又闭口不言,不愿再提起这事。
  他把她送到家门口,最后才低声说了一句:“今天,谢谢你了。”
  南桥笑了:“举手之劳。”
  转身欲走,却又被他叫住:“那个,还有那天的事……”
  她疑惑地转过身来,却见少年红了脸,盯着地上的石子,慢慢地说:“那天的事,是我不对。”
  她停顿了片刻,这才明白他在为那天她和沈茜被他无礼轰出去的事而道歉。
  “没事,每个人都有不想被别人看到的一面。”她指了指额头,“这儿破了,之后结疤会很丑,我也不想被人看见。”
  靳远看着她没说话,终于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但南桥并没有,她松不了这口气,也明白靳远不会理解她的心情。
  只可惜第二天,当沈茜看见她额头上的疤时,整个人都惊呆了。
  “这里怎么回事?”她急切地拉住南桥,“怎么会受伤了?谁干的?”
  “不小心磕在墙上了。”
  “你胡说!”沈茜比南桥本人还要急,都快跳起来了,“你从来都小心翼翼的,走个路都慢吞吞的,就怕摔跤。怎么可能不小心磕在墙上?”
  后来知道了发生的事,她气势汹汹地拉着南桥去找靳远。
  南桥拼命阻拦,却抵不过沈茜这个怪力少女。
  当时靳远正和人一起搭简易舞台,沈茜大老远就开始大喊大叫,他疑惑地转过头去。
  夕阳下,一头板寸的姑娘拖着后面那个不情不愿的人气势汹汹地杀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叫:“姓靳的,你给老子滚出来!”
  大春开玩笑说:“阿靳,你马子杀过来了?”
  “什么马子,前面那个分明是汉子。”胖子哈哈大笑,“那头板寸比我的还短。”
  靳远跳下了台子,迎了上去,并没有理会沈茜,率先问了南桥一句:“伤好点了吗?”
  南桥没来得及答话,就被沈茜粗鲁地打断。
  “好点了吗?你以为这是普普通通的小伤口?你以为结个疤就好了,你就什么都不欠她了?”
  她脸红脖子粗地撸袖子,“你知不知道她的疤好不了,只会越来越糟?你这个臭流氓,自己爱打架就自己去打,连累别人算什么?”
  南桥终于一把拽住了沈茜的手臂,“不是这样的,你冷静一点。他没有要求我做什么,是我自己要上去帮忙的。伤口不关他的事,都是我自找的——”
  “有你什么事了?一边儿老老实实呆着去!”沈茜恶狠狠地瞪她一眼,然后转过身去看着靳远,“南桥是疤痕体质,伤口结疤以后永远好不了。为了你,她这算是毁容了,你自己说要怎么办?”
  要怎么办?
  靳远下意识地侧过头去看一旁的南桥。
  她似乎因为疤痕体质的事情被说出来了有些难堪,尴尬地低着头,手也紧紧地拽着书包带子。
  盛大的黄昏下,他看着她慢慢红起来的脸,再看看她光洁的额头上忽然多出来的疤,心里蓦然一软。
  也许就是那天起,他对她莫名其妙多出了一种奇怪的责任感。
  就好像她为他在额头上多出一块疤来,他却在心上也长出了同样一块疤。
  那块伤疤的名字,叫南桥。
  ☆、第10章
  第十章
  “你知道吗,你走以后,靳远都快疯了。”
  黑暗里,南桥一动不动地躺在沈茜身侧,一声不吭。
  她定定地凝视着天花板,好像很久很久也没有想起这个人。
  可是更多的记忆像是忽然被打开了阀门,从狭窄的深处轰然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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