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节

  怎么会一样呢?回了京,他就是晋王杨肃了。
  再见面,她会把他视作高高在上的皇子,再也不会这样把他视作平等。
  “长缨!”他重又把她的手攥住,“你不要急在这一时,你等等我。”
  他的手像铁箍一样,攥得她的手掌发白。
  当然他是不自知的,往日散漫而不羁的他,此刻性情全露在脸上。
  长缨望着他,蓦然发觉自己长到这么大,第一次这样无良得可以。
  “我把什么都准备好了,我让管速先回去给你收拾院落,让他先跟厨子商量好你喜欢吃的菜,我们只在霍家呆几天,我保证只有几天而已,而后便会立刻北上。
  “我会对你好的,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你不要争这几日。”
  他声音一低,便连姿态也给放低了。
  这不是早走迟走的问题,是这一别,很多事情都会改变的问题。
  “你想想,你在我受伤的时候倒回来给我上药,想想你最近已经不再排斥我接近你。
  “长缨,你心里是有我的,你不要自欺欺人,觉得自己真有一副铜墙铁壁,以为自己心如铁石。
  “你也会有脆弱的时候,也会有想要个臂膀的时候,我也帮你报凌家的恩情,你跟我回去!”
  他开始横心,甚至不惜用这样的语气。
  他知道他独断了,但他是实打实地不愿意就任她脱离他的计划——从他定了心的那日起,她就在他的计划里,也许,他不惜来硬的,也要让她改变主意!
  “霍溶!”长缨吸气,“我于凌家,除去罪责之外,还有责任。他们是我的家人。
  “你还记得吗?你当初也曾在知道我是沈璎之后,说过要我‘好自为之’。”
  霍溶像个桩子一样,杵在风里。
  长缨侧开了脸。
  命运早就把她磨成了铁石心肠。说起来,其实他们之间从未曾真正开始。
  她想,宫里恰巧在此时传来旨意,杨肃恰巧在此时提前归朝,只能说都是天意,连老天爷都让她选择凌家。
  “真的要走么?”他问。
  “嗯。”她点头。
  “你之前已经抛下过我一次,加上这次,可就是第二次了。”
  长缨没有接上话。
  霍溶忽然伸臂将她抱住,头脸深深埋在她肩窝里:“我知道凌家对你很重要。三天,三天后我立刻就走,好不好?”
  长缨听他声音响在耳边,神思有些恍惚。
  她道:“如果那么想跟我一起走,为什么你不能现在走呢?”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说,明明不守信用的那个人是她。
  但抱着她的霍溶却渐渐松手了,他没有能回答上来。
  “铃铛!”
  远处传来凌渊的呼声。
  长缨回头看了眼,再看向霍溶,良久,她垂下眼帘:“那我先走了。”
  说完她收回目光,转了身。
  霍溶伫立原地望着她背影,仿佛没了生气。
  马蹄声远去,原野里很快恢复寂静。
  几只归林的倦鸟在前方树梢停了停,旋即又往前飞去,渐起的暮色里,终于连残留的痕迹也不再有。
  “爷!”
  佟琪赶到,马未停稳即下来,连滚带爬地到了他跟前:“爷!少夫人呢?”
  霍溶默然立着,仍在望着前方。
  “爷!您说话呀!”佟琪有点慌。
  霍溶缓缓收了目光,恍惚之间笑了下:“我以为她心最软的。原来不是,她心如铁石。”
  佟琪怔住,转而道:“那咱们可以追啊!烈女怕缠郎!您看最近情况不是好多了么!”
  “没有用的。”霍溶道,“在她心里,我永远不如凌家来得重要。即便此番没有冲突,他日也会有的。”
  她是对他没感觉么?是他的努力不够么?
  不是的。
  无论让她怎么取舍,也许,她都只会选择凌家。
  ……
  凌渊远远望着长缨走来,原本就不怎么显红润的脸色此刻变得跟天际的浮云一样白。
  他下了马,替她牵住缰绳让她上去,问她:“没事吧?”
  “没事。”长缨扯了下嘴角。
  低头的当口,眼里却似有什么掉落在马上,瞬间没入草尖隐匿不见。
  凌渊收回目光,没再说话。
  前路暮色渐浓,再努把力,他们能赶在下个城廓住店了。
  但,她居然为霍溶哭了。他想。
  第191章 故人依旧
  抵达京城的时候是初一上晌。
  七月的阳光热辣地洒在地面上,城门外驿道上操着燕京口音的百姓已经比比皆是,路两畔熟悉的景物也逐步在唤醒长缨对这座城廓的记忆。
  时别多年再度归来,长缨心里开始翻江倒海,她索性放了帘子,闭眼坐直。
  片刻她又睁开眼,唤了停车。
  凌渊就在车旁,车停了他还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眼,然后勒马倒回来。
  长缨下车道:“我们在这里分道吧。”
  凌渊这一路维持了十来日的温和瞬时散去:“分什么道?郭蛟会直接带你去侯府。”
  他是钦差,还朝时会有官员在城门口迎接,长缨不便与他一道,但可以先走。
  “不了。”长缨道,“我已经让秀秀帮我看好了宅子。找客栈住两日,收拾收拾就能住进去了。”
  “你”
  “迟些我会去见姑母的,但眼下我还没准备好。”长缨攥着手。
  这个时候怎么能去凌家?眼下还没进城,当年那些事儿就已经争先恐后往外冒出来,她连进城之后能不能保持平静都没把握,这个时候去凌家,她能说什么?
  她还有着一个不光彩的身份,京师里有无数的人等着冲她吐唾沫,就凭这些,她就已经处在被动。
  要想不乱阵脚,从眼下开始,她就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投入这场较量,她不会,也不愿意再以当年孤立无援束手无措的形象出现。
  凌渊站定看了她良久,寒声道:“随你便。”
  话虽这么说着,却又沉脸看着别处未曾行动。
  长缨先上车。
  他又伸手攀住车窗:“你什么时候回去!”
  长缨掐着手尖,道:“过阵子吧。”
  凌渊望着她波澜不惊的脸,这瞬间也觉得她真绝情得可以。
  ……
  再启程时长缨着黄绩加快了些速度,他们有三辆马车,但终究不比归朝来的武宁侯队伍庞大,加速走出三五里,便抛开了距离。
  在长缨安排下,少擎跟着凌渊一道走。
  进城时长缨看到城门下一位官服齐整的官员与中军都督府一位武将一道候在门下,此外还有翘首以待的冯少殷和冯少康。
  仔细看去,另还有两位常服的世家子弟,当中最瞩目的那个,清雅温和,俊美异常,是与凌渊齐名的广威侯世子傅容。
  这些都是从前凌家的常客,如今故人皆依旧,独她不同了。
  长缨收回目光,道:“先去栗子胡同外找间客栈住下。”
  两刻钟后在客栈里要了房间,长缨先打发紫缃:“你去荣家送个讯儿给秀秀,看他出来方不方便,让她抽个空到客栈来。”
  荣府就在栗子胡同,她选择住在这里,是为了让秀秀出来方便。
  等人来的当口她推开窗户,窗外呈现出京师城景一角,民居与官宅,大街与小巷,窗下园角散布着的北方树木与藤蔓,与久远的记忆切合着,又与近年对江南的记忆产生了摩擦,这角角落落,再带给她的都已经不再纯粹。
  “姑娘!”
  身后门开,脚步来得急促又顿得突兀,长缨闻声一颤,回过头来。
  面前扶门站着与她年纪不相上下的女子,昔日离别时长长的青丝已经挽成了妇人髻,昔年本就不怎么丰润的身段更显瘦削。
  她颤着双唇,含着眼泪,心急到来的缘故,上半身还往前倾着:“姑娘!”
  “秀秀。”长缨上前,一开口才知声音也已沙哑。
  秀秀提着裙扑通跪下,眼泪砸在地上:“可算让秀秀还活着的时候见到您了!”
  话到末尾,情绪到底决堤,声音破碎不堪。
  长缨竭力忍下心头潮涌,蹲下去拥着她在怀里:“你受苦了。”
  紫缃顶着通红的眼退出门外,轻轻把门掩上,唤来泛珠下去端茶。
  背抵房门,听着屋里传来的轻咽,她也禁不住低头拭了把眼角。
  昔日在沈家,在凌家,那些欢快又安生的日子倒罢了,离开凌家之后患难与共的时光才叫刻骨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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