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节

  “说到这里我也有点想他们了。”杨肃也望着窗外。“什么时候大家再见见面才好。”
  窗外有月色,淡淡地一片。
  谢蓬收回目光道:“早点歇着吧,明日还要忙。”
  杨肃点头,唤了人进来侍候更衣。
  谢蓬跨出承运殿,抬头望了望天空,天上有星子,铺在幽蓝天幕上,格外闪亮。
  他看了会儿,才移步去东边。
  王府人少,又无女眷,东配殿的毓庆宫,是他的住处。
  扈从们已经将屋里点起灯,水也已经放好了,他虽然一直都对杨肃的儿女情长不以为然,但也不能不承认,他是个相当细心的人。
  他很擅于对自己认可的人好,也从不会让人有被辜负的感觉。这样的人,好像也让人苛责不起来。
  他除去上衣,身势顿了顿,而后走到镜前,抬手摸上左臂内侧。
  一只清晰的三叉戟烙印嵌在皮肉上,他的手在上方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双手撑着桌沿,倾身望着镜中的自己。
  他的身后是深幽的夜色,烛光却将他整张脸照得分明。
  半晌,他垂下头,离开镜子,缓步走出门口。
  屋外很安静,配着星子与南风,像山谷的夏夜。
  “谢蓬!谢蓬!你有什么志向?快说说看!”
  “我的志向当然是要干一番大事业!你呢?”
  “我呀,我想做个对江山社稷有用的人!假如我是皇帝,我一定会重用贤臣,让这万里天下国泰民安,盛世万年!”
  “你真是不要命了,竟说这样的话!”
  “嘿,怕什么!咱俩谁跟谁!”
  “那行吧。哎,如果你是皇帝,那我就当你的‘贤臣’好了,我来帮着你治理万里江山。这样我爹就再也没理由拘着我背功课了!”
  “好啊,那可就一言为定了!你来日可不许抛我弃我。”
  山谷里少年们的声音遁着晚风消逝,那哼出来的小曲儿倒是愈见清晰。
  谢蓬抬头望着屋檐下的树枝,不自觉的摘下一片叶子,放在唇中吹了起来。
  ……
  太子受封典礼原本不会太过隆重,但因为杨肃是已经掌了权的,又是为着掌权而跨上的这一步,那么不管多么减省,该有的章程也还是不会少。
  伴随杨肃入宫的臣子不少,除去宋逞与顾廉在乾清宫主持大局,余者如凌家,东阳伯府,以及徐澜,甚至是荣家都有人伴随。当然沈长缨是必然在列的。
  谢蓬三更时起床着装完毕,来到承运殿时沈长缨和徐澜已经到了,正在听礼部侍郎确认着流程。
  他来到后殿,杨肃刚更好衣,正在束冠。杨肃看了眼他,说道:“乾清宫那边怎么样?”
  谢蓬顺手递了玉佩给他:“一刻钟前来的消息,一切如常。”
  “皇上呢?”
  “已经接受不日退位,移居宁寿宫,诏书已经着了礼部和翰林院的人在拟。”
  杨肃听完神色漠然,但眼底的浮光仍然显露出他内心并非静如止水。
  “禀奏王爷,武宁侯等都已经到齐了。”
  杨肃嗯了一声,招呼谢蓬:“那就走吧。”
  “子澶。”谢蓬唤住他。
  杨肃在帘栊下回头。
  谢蓬走上前,看了会儿他,而后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最后一次拍你肩膀,日后就不敢造次了。兄弟这么多年,不图你能对臣子们做到亲若手足,只愿你往后记得你在泰山脚下说过的话,做个好皇帝,对忠于你的臣子们都好点儿。”
  杨肃少见他如此动容,笑道:“你这是怎么了?”
  谢蓬笑着收回手:“当然是高兴。就算当年是逼你叫的哥哥,在我眼里你也做过我弟弟。”
  “差一天也算?”
  “差一个时辰都算。”
  杨肃笑起来,也捅了他肩膀一拳。随后正色道:“放心,我永远也不会忘,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谢蓬点点头,望着门外,朗声道:“那走吧。上朝去!”
  ……
  东宫这场易主空前绝后地顺利,早朝上皇帝颁诏,传旨官层层传旨诏告天下,而后更衣加冕,授玺印,叩谢皇恩,接而连太庙也一道祭过了。
  下朝后太子移驾东宫,紧接着就开始一批新的任免。
  除亲军十二卫总指挥使给了谢蓬,宋逞被提为首辅,田琨在礼部的职位不变,而后孙燮被提上来当了大理寺正卿,余下还有几个职位均有变动。
  接下来又议了回南边的战事。
  最后杨肃以太子身份签了道婚书给长缨。加上之前晋王府签过的那封,她跟杨肃已经有了三份婚书。
  “很快就会有第四道,你惊讶什么。”把人打发走后,杨肃把长缨留下来,一面洗着手一面说,“你男人每换一个身份就会给你签一份婚书,绝不会把你落下的。”
  长缨抿唇笑起,把婚书仔细地折好收起来。然后道:“那你给过的聘礼我可不会退。”
  “不退,当然不退。”杨肃信手拿了本折子走过来坐下。“都给你买花戴。”
  长缨笑着揭开茶盅,道:“等战事平了,咱们上通州去玩玩吧,那山下镇上包子铺卖的包子很好吃。”
  “你想去哪儿都随你,不过前提是先得把婚给成了。”杨肃翻着折子,懒洋洋地说。看没到两行字,他又蓦地抬起头来:“通州的包子?”
  “是啊,”长缨眨了两下眼睛,“通州卖的那么大个的包子,你一口气能吃四五个。当时我好发愁,心想日后养不起你怎么办?”
  杨肃嗖地一下坐起来,屏息了半日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个?……你想起来了?!”
  第398章 我绝不会降!
  长缨慢腾腾地吃着茶,垂眸道:“我记得有个傻子,以为我下山就不会回来了,呆呆地坐在黑暗里,眼巴巴地像只被人撇下的小狗崽。”
  杨肃定然坐了片刻,随后胸脯起伏,两颊赧然道:“你才是小狗崽!”
  说完又忍不住,把折子放下,往她这边靠过来:“想起来了怎么也没早告诉我?!”
  “没来得及,当时顾着去寻姑母。”
  杨肃咂地一声,拿扇子敲她手肘:“到如今还是只惦记凌家呢!”
  东宫不比王府,四处都是宫人,不能太造次。他说完又瞥着她,手指头勾勾她手背,通体上下都美滋滋地。
  ……
  接下来剿灭叛军就成了重中之中。
  南边连日有军报传来,傅军从蜀中开始发兵,一路曲线北上,又有南下的贞安侯率军呼应,如今最紧急的军情已经来自中原。
  京畿的兵马自然是不能外调的,唯有下旨让各级都司卫所调兵应战。
  目前战况倒是能撑得下去。
  但这么耗着对朝廷和民生来说毫无益处,战争直接关系到的是百姓生计,平民百姓不通文墨,鲜少有高瞻远瞩者,当生存受到威胁,往往只会听从面前局势挑拨。
  叛军在当地歪曲事实煽动反叛,就很容易引起民反。事件再扩大,到最后即便是能够把人打败,也终究会损失巨大人力财力。
  即便是有些读书人知晓事理,却也难免因为消息传达不及时而被蒙蔽。
  总之,久拖绝对有害无益。
  东宫议政之时,凌渊提出道:“傅家家眷由贞安侯护送正在南下与傅明江汇合途中,这之中作乱的应是傅家才对。傅家没有退路了,想他们投降是不可能。
  “但贞安侯想来不过是为着广淑王与傅容不平,倘若能有法子以广淑王这边下手,劝降贞安候,收拾傅明江倒不是难事了。”
  宋逞道:“不管怎么说,广淑王是开国功臣,殿下若能表达出善待何家的意思出去,也会赢得不少人心。加之傅明江就是拿着殿下杀戳功臣作幌子蒙骗世人,殿下的确是该尽早拿出态度来以正视听。”
  杨肃听着没言语。
  他对广淑王府没有任何意见,让他有意见的只有皇帝傅容以及傅家。宋逞的提议很在点上,但一想到傅容死前对长缨的那声呼唤——他即便是知道该表现出对何家的善意,也没法把傅容给绕过去。
  但这事也不能任性,他盯着舆图看了会儿,就抬眼道:“眼下就是突然追封,也没有由头,何况何家也没有人在了。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宋逞凝眉思索。
  久未出声的谢蓬忽然道:“不如我南下去寻贞安侯试试吧。”
  “你?”杨肃看过来。
  谢蓬道:“早前我在五城衙门,跟贺家人打过几回交道,而且,听说贞安侯曾在济南驻军多年,恰巧我在泰安长大,或有可以聊得到的地方。
  “再者,若要劝降,总归得朝廷这边派个人去方显诚意。”
  杨肃想了下,看向凌渊:“要论交谈,不是惜之你更有把握?”
  “侯爷这当口如何能南下?反正我也还没有正式上任,让我去试试。”谢蓬说。
  杨肃好像也找不到反对的理由。
  他十岁起认识谢蓬,之后一年之中倒有三四个月在一处,至十五岁谢蓬到徽州来,而后与他共谋大事,他了解他,没有把握他是不会这么坚持的。
  便与宋逞道:“先让谢蓬去探一探也好。”又道:“让凌颂陪着一道吧。”
  宋逞点头,嘱咐谢蓬:“贞安侯这人重情重义,你当仔细行事,不要让同行的傅家人阻碍了计划。”
  谢蓬应下来:“自当处处谨慎。”
  ……
  长缨约了纪芷媛午间喝茶,结果等到下晌她才来,原来是凌颂要随谢蓬南下去劝降贞安侯,刚刚才把人送出门。
  “为什么是谢蓬?”听到这里长缨不由纳闷。
  “这个我也不清楚,”纪芷媛道,“不过这当口是用人之际,谢大人是殿下心腹,派他去也正常。”
  长缨倒不是说不正常,只是觉得按理说还有比谢蓬更合适的人选,比如说六部那些能说会道的文官们,还有凌渊他们这些更具份量的人物。
  然而换个角度再想想,杨肃是靠的凌渊东阳伯这些人起家的,身边的人并不多,谢蓬如能在这个时候立个功,那对杨肃日后施政也更有好处,便不再纠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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