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节

  第177章 千里托孤(四)
  谢知的理由太强大, 让甲一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只有谢知明白,拓跋曜是真穷, 秦家养了三千精兵,都快穷的没肉吃, 最后还是大力发展畜牧业, 才勉强维持收支平衡。拓跋曜养了几万精兵,还有朝廷那几十万大军, 这些嘴养着就要吃饭,他怎么可能不穷?
  盐铁茶都是暴利行业,拓跋曜曾经数次问过她,觉得什么最赚钱?谢知毫不犹豫说了盐铁茶。而且当年汉武帝讨伐匈奴,赚钱的来源不就是将盐收回国有吗?不是时下世家势力大, 拓跋曜肯定不会马上将盐收归国有, 但是肯定会收税。
  甲一问:“那姑娘准备交税?”
  谢知说:“肯定要交。不然被抓到怎么办?不过我大部分贸易还是走海外, 交税不会很多的。”时下好像没有对外收税的项目,尤其是她这还属于走私。
  甲一心算了一会,即使有人同他们分利, 他们收益依然不错的,毕竟他们大部分走的都是海运。他们不可能独吞魏国所有的盐业,所以把法子交给魏帝也没什么不好的。
  谢知等盐出来后,终于彻底松了一口气, “我们回去吧。”谢知不反感吃海鲜, 但也没那么热爱。这几天在海边, 除了海鲜也没别的食物, 她从螃蟹到海鱼,吃了个够,她觉得自己可以三年不碰海鲜。
  甲一也觉得让姑娘这么娇生惯养的人待在海边,也实在太难为她,甚至大部分暗卫都很惊奇,姑娘居然在这么简陋的地方住上三十天。
  谢知对生活环境不大讲究,好房子她乐意住,不大好的房子,只要不漏风漏雨她也乐意住。而且她出门都是侍从环绕,一切事宜都是女卫替她做了,她只要袖手指点怎么造盐田就好,能有什么呆不住的?
  甲一等人将盐田置办完毕,留了甲五甲六在海滩监工,余下人护送谢知回建德郡。因谢知不欲暴露身份,所以一行人的车马还是相对低调,谢知的驼车也没用,她的驼车已经快成为她的标志了。
  从海边往建德郡走去,一路人迹罕至,大部分都是茂密的树林,只有一条小小的泥路,和几个零散的村落。这里靠近契丹,民风彪悍,这些小村落极排外,居住环境也简陋。甲一没有去村落歇脚,而是都睡在马车里,吃的也是干粮。幸好谢知对此早有准备,烙饼、米粉、炸干面、晒干的蔬菜、肉干、肉酱……几乎准备的应有尽有,众人到不觉得旅途难熬。
  谢知蒙着脸,掀起车帘看着外面的情况,偏头对甲一说:“大伯,等我们盐场办起来,这条路就会繁华起来。”
  甲一深以为然。
  谢知半开玩笑道:“等以后盐场办起来,我们就在附近圈地造房,出租给商户,我们就收钱。”
  甲一说:“商户可以自己造房子。”
  谢知信心满满的说:“要造就要造车马店,大通铺、热水、沼气池齐全,这样的店只有我们才能造出来。”她的工匠别的不行,沼气池和大通铺已经造的很熟练了,谢知要培养一个工程队,专门给她造房子。
  甲一道:“这样的房子只有大商户才能租下来。”
  谢知说:“不用,这些店我都租给我们退下来的兵员,雇工也是兵员,给他们生活一份保障。等这些店有了收益,我们就从里面抽取一部分,给那些老的干不动活的老兵奉养终老。”侍卫们为她出生入死,她也要替他们考虑生老病死。
  甲一动容,他从来没想到谢知能想的那么远,连摇光都听呆了,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有这样的主子是他们的运气。
  秦纮一个多月不见谢知相思欲狂,得到谢知回来的消息,他立刻丢下训练到一半的军士,直往家里冲去。谢知已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喝着冰镇葡萄酒。谢知不大爱喝酸酸涩涩的葡萄酒,但最近她的玻璃作坊里研究出透明的玻璃杯,就算是谢知都忍不住俗气的用玻璃杯装了葡萄酒观赏。
  秦纮入房就见房里只有阿菀一人,她穿着轻薄的天蚕丝寝衣,寝衣松垮垮的系在她身上,里面的蕾丝内衣若隐若现,谢知仰头对秦纮一笑:“五哥。”
  “轰——”秦纮气血上涌,上前抱住谢知。
  新婚夫妻小别重逢,下人们早得了谢知的吩咐远远的避开,只在浴室留下热水。等谢知和秦纮从别后缠绵中分出心神时,已是傍晚。谢知打着哈欠推开腻在自己身上的秦纮,指挥着秦纮说:“五哥我要洗澡。”身上黏糊糊的不舒服。
  老婆奴秦纮闻言立刻起身,随意给自己套了一件寝衣,弯腰抱起女皇往浴室走去,“我让人传晚膳?”
  谢知点头:“我想吃小青菜。”在海边多日,她吃的都是海里的蔬菜,早腻味了。
  “已经让人去做了。”秦纮心疼妻子吃苦,“早说让人给你送菜。”她就是不肯,说太劳民伤财,她这点哪里算劳民伤财了?
  谢知不在意的说:“又不是常住,没必要这么麻烦,海边又不是没吃的。”就是她吃不大惯而已,有的吃就吃,没得吃就少吃,正好减肥。谢知觉得她养了一个冬天都养胖了。她直起身体亲亲秦纮,“我知道五哥心疼我,下次我去海边,你就让人给我送东西。”
  秦纮莞尔,他如何不知阿菀是在哄他,她这次去了以后,还不知什么时候再去海边。等谢知吃完晚饭,洗漱过后,夫妻两人躺在床上,秦纮才把初一失踪的事跟谢知说了。
  谢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初一才三岁的孩子,怎么可能会失踪?“他堂堂侯府世子身边就没看管他的人?就这么任他被旧仆拐走?”谢知以前就担心六娘会对初一不好,没想六娘会如此愚蠢,还没生孩子就对初一如此怠慢?
  谢知不认为六娘有胆子害初一,她敢这么做,祖父都不会饶过她,但初一这么轻易离开,肯定是下人疏忽,这其中定有六娘的“功劳”。谢知想到对初一不闻不问的永安侯,心中暗恨,可惜家长没有准入制,这种不负责的家长为什么要生孩子?
  秦纮说:“祖父说他们可能会来怀荒,我们一路让人慢慢找。”
  谢知一怔:“来怀荒?他为何要来怀荒?”她想过初一很多去处,就没想过她回来怀荒。
  秦纮道:“他这样子怎么能在京城待下去?她有可能会让初一长住柔玄镇。”
  谢知奇怪的问:“为何要长住柔玄镇?”
  秦纮说:“因为贺楼氏的族地在柔玄镇。”这点秦纮比谢简都清楚,毕竟柔玄镇就在怀荒附近,那里有什么重要家族他们都清楚,“永安侯把他父亲葬在贺楼氏的族地。”柔玄镇的族地是贺楼氏许久之前的族地,随着贺楼氏大部分人都迁移入长安,这里的族地已半废弃,只留下几个族中老人看守。
  阿菀心善,谢五娘让义仆带着孩子前来托孤秦纮不奇怪,秦家每年也会收养许多类似的孩子,但这些孩子不是孤儿,就是没了父亲,和母亲一起举家来投,这些情况跟初一都不同。初一他有生父、继母,还有家族,他跟阿菀再同情初一,也没理由收留初一。作为永安侯府的掌家夫人,秦纮不信谢五娘想不到这一点,所以他一开始就不认为她会让儿子留在秦家,她很有可能让儿子留在柔玄镇,让阿菀或者是岳父照看初一。
  谢知疑惑的问:“可是初一以什么理由长住柔玄镇?为祖父守孝?这说不通吧?”
  “应该是为母守孝。”秦纮本不欲说这件事,但她也知道这事瞒不过阿菀,“你五姑只有衣冠冢。”
  谢知错愕的瞪大眼睛:“什么?”她知道天花病人是要火葬的,可永安侯不是种过牛痘了吗?不能将五姑火烧后收敛骨灰吗?
  “没有。五姑不让下人收敛,说她身患恶疾,不能再害人了。”秦纮顿了顿说:“永安侯也没想过要收敛五姑。”恐怕她早算到儿子会走到这一步,所以不惜让自己尸骨无存,也她临终前说自己得了恶疾,让下人把自己和所有的衣服全部烧了,京城五娘的坟冢只是一个衣冠冢。
  既是衣冠冢,在京城可以建,柔玄镇也可以建,初一完全可以在柔玄镇再建一个母亲衣冠冢,为母亲守齐衰三年。所以谢简之前会说,希望外孙将来能对得起女儿的牺牲。谢五娘为能给儿子留最后一条路,情愿自己尸骨无存,也不让永安侯和谢六娘握着将来可以控制儿子的把柄。
  谢知不敢想象等初一长大懂事,知道这些事后的想法,“如果五姑真是这个打算,五哥,我想多看顾些初一。”
  秦纮说:“祖父说尽量让五姑的生母来照顾他。等他守孝完,也该进学了,届时我们给他找个好先生教导他。”
  谢知颔首,有谢家和秦家的人脉在,给初一找个好先生还是很方便的,她轻叹的靠在秦纮身上:“日久见人心,要是五姑没出事,恐怕就是永安侯自己都想不到自己会有抛弃初一的一天。”在没经历过各种考验之前,恐怕很多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秦纮冷哼:“他本就是自私懦弱之人,即使五姑不得病,他将来也会如此。”如果是他的孩子,无论孩子生了什么病,秦纮都不会放弃自己儿子。
  谢知苦笑。
  秦纮搂着谢知柔声说:“我们早点休息吧,你也累了这么多天了,我会让随时注意初一的行踪。”
  “嗯。”她再担心,找不到初一也是白搭,她现在只希望那两个下人够靠谱。
  第178章 千里托孤(五)
  谢简写信来说初一有可能来怀荒, 但是随着谢知的盐田建成,秦六娘嫁入彭城王府, 怀荒镇和建德城开始进入秋收,初一依然没出现。这时大家都有些心慌, 三人不会真在路上遭遇不测吧?陈留和谢宁馨都哭了好几场,都觉得对不起死去的五娘。
  只有谢知没死心, 依然派人在路上来回寻找, 她想初一连天花都能熬下来, 总不至于会在路上出事,她担心他们会不会迷路了。秦纮认为可能是五娘托付的两人人品有问题,贪了五娘的钱,把初一丢在路上。谢知却觉得能让五娘撇开家生子托付的人,肯定不会如此,她从来不小看母亲的护犊之心, 尤其是这是母亲临终前最后的盘算。
  永安侯甚至隐晦的向谢简暗示,是不是要对外宣布初一的死讯,六娘和他两个侍妾已有孕,他越发不在乎初一死活。六娘有孕以后, 生怕他没人伺候,还给自己找了两个侍妾, 现在三人都有身孕, 家里人丁一下兴旺了, 永安侯怎么不爱六娘?这才是真正为自己打算的贤惠妻子。
  他跟五娘在一起的时候, 五娘从来不给自己看一眼她身边人。他也不是好色的人, 可五娘把自己管得那么紧,一点都不体贴自己,哪里像六娘那么温柔?两人成亲那么多年都只有初一一个孩子,还不都是她的错?要是这次万一自己跟他们一样,染上病症,永安侯府不是就绝香火了?永安侯越想就越厌恶五娘,恨不得把五娘留在世上的唯一证据都抹灭。
  谢简真对永安侯刮目相看,他以前从来不知道他这女婿居然能有这份狠心?他这是准备跟谢家大部分人断亲?谢简毫不留情的把女婿训斥一顿,他自认自己唯利是图,也不会像他这般。他当年离开梁国,也是把儿女都安置才离开的。初一没犯错,只是得病,他要是厌烦,远远送到庄上养着不就行了?这般心狠手辣,让别人怎么看他?陈留得知永安侯的作为后,也把六娘叫过去骂一顿,骂她心思歹毒愚蠢,夫妻两人蛇鼠一窝。
  六娘心里委屈,她从来没想让初一死,初一已经废了,他死活根本不重要。六娘反而希望他活着,他活着才能让永安侯更厌恶五娘母子,将来也能显得她生的孩子健康活泼。现在这情况,她更不会提出这么愚蠢的提议,这一切都是永安侯自作主张,可她偏偏回去还不能跟永安侯发怒,真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无处可泄。
  那么初一到底去那里了呢?他就在建德郡。能被五娘托孤的下人,人品是经过五娘严格考验的。卫伯年轻时家资千贯,但都被他用来资助乡里,等他跟妻子年纪大了,没有子女又身无恒产,两人为葬母不惜卖身,还是被五娘救下,两人才得以盛敛母亲。五娘没有给两人签卖身契,还让他们替自己管嫁妆庄子。两人受了五娘大恩,发誓要报答五娘恩情。
  五娘临终前曾吩咐过他们,如果永安侯对初一漠视,只把初一交给六娘看顾,自己不管,就立刻把初一带走。五娘跟六娘年纪相近,如何不了解这个从小心眼就多的妹妹?她过来照顾自己,根本不是姐妹情深,而是看上永安侯夫人之位。她死了,永安侯肯定要续娶,与其让他找个不相干的人,还不如让他找六娘。他娶了六娘,谢家才可以继续插手管初一。
  夫妻多年,她太了解永安侯。此人平庸无能、自私自利,初一得了虏疮,就算痊愈,也会被他厌弃。没有父亲呵护,又多了这么一个继母,初一将来会怎么样,五娘不敢想象。她必须早一步把一切都安排好。不然儿子肯定会被六娘养废的。让儿子离开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她要把六娘压得死死的,再也让她不敢对初一出手。
  五娘明白父亲的脾气,如果自己什么都不安排的死了,父亲顶多会让母亲看顾些初一,留下初一的命,但再多就没了。如果她替初一多打算,他说不定会看高自己一眼,多为初一考虑。五娘也没什么好怨的,父亲从来都是这样的人,临终时她更喜欢这样谈利益不讲感情的人。五娘跟谢简想到一处,她知道母亲和三姐心软,如果自己哀求,她们肯定会收留初一,但初一留在京城不合适。
  在京城,初一生父继母俱在,就算娘家想插手,永安侯也有各种理由拒绝,只有初一去了边关贺楼氏族地,让他以替自己和祖父守孝为由,留在贺楼氏族地长住,再让大兄、阿菀多看管初一,初一才在那里自在的长大。永安侯和六娘也没有把他接回去的理由。她也清楚,如果直接让忠仆送初一去大兄那里,大兄一定不会管初一,她跟大兄连一天都没相处过,哪有托孤的交情?
  这么多亲人,五娘思来想去,只想到阿菀。阿菀是好人,她就算看破自己的自私,也不会坐视不理初一,只有她才愿意照看初一。五娘想让阿菀来说通大兄,五娘知道自己这作为很自私,可她实在没法子了,虏疮爆发太突然,她只能这么安排儿子,欠家人的她只能来生再报答。
  只是照看他的卫氏夫妻一时找不到见谢知的方式。他们被五娘临终之语所惊吓,认为谢家没有好人,只有谢知一人才可托付。但到了怀荒,他们才知道谢小娘子如何难接近,他们连谢知的消息都打听不到!
  能跟两人交往到现在的老友,大都也是卫氏夫妻这样品性。初一路上除了累点外,被众人护得好好的,并未受任何苦。反而因为离开京城,远离所有鄙视的目光,脸上也有笑容了。众游侠一开始听说卫氏夫妻要带着初一投奔表姐时,大家嘴上不说,心里都有些不以为然,连亲父都靠不住,难道还能靠表姐?可随着一路上谢知传播牛痘、置办虏疮痊愈者孤独园的名声宣扬开后,众人就开始转变想法,谢娘子若这等善心,莫怪五娘宁愿将孩儿投奔谢娘子,也不愿意留在京城。
  五娘临终将所有财产都托付给了卫氏夫妻,两人手头有的钱款,但这些都是主母留给小郎君傍身的财物,他们也不敢动。夫妻两人只取了三百贯钱财出来,一百贯分给朋友们,一百贯置办马车、路上的干粮等物,还有一百贯尽数换成各地的私钱,留着路上备用。众人省吃俭用,奔波数月,终于到达怀荒时,还没进城门就被人拦住。当时虏疮瘟疫还没彻底过去,怀荒镇内拒绝任何流民入内,因为谢知说过,流民身上最容易带各种病毒,一定不能让他们轻易入城。
  卫氏夫妻一行人走了那么远的路,不着边幅,身上衣服破烂的跟流民也没任何不同,且他们还带着初一,即使两人再三保证,小郎君已经病愈,怀荒的小官吏也把他们关在隔离间。直到大夫过来,诊断初一小郎君确实是病愈了,众人才把他们放出来。不由分说,给他们剃了头发,再让他们洗澡,等洗干净后,给他们一套崭新的衣服。虽然是最普通的麻衣,但比大部分平民身上穿的麻衣要柔软,初一小郎君还是特制的柔软棉衣。
  这些衣服都是谢知让人连夜赶制的,给成人穿的衣服都是用棉麻夹杂织出来的,布料相对柔软,价格也不贵,但她不是免费赠送的,所有拿到衣服的人都要给她免费干半个月的活。莫说是流民,就是附近平民都乐意过来干活半个月的活,领一套衣服。卫氏夫妻几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拉到地里劳作。会种地的种地,不会种地的就种树。沙棘树好种,就是卫伯这样年近五十的男人,一天都能种两三亩沙棘。且他们种地虽没工钱,但可以不饿肚子。
  一天吃两顿,早上壮年男子可以吃三块实诚的麦饼,女子可以吃二块,还有沾油腥的菜汤,晚上男人可以打三碗杂粮糊糊、女子可以吃两碗。这样的伙食,一般贫家也就在农忙时偶尔可以吃到,所以很多农户,忙完自己家中的耕田就来秦家帮忙。
  游侠们在后世听来很江湖、很潇洒,除了少数成名的游侠之外,大部分人日子过得都比较苦,因为游侠要侠名,必须要要好施乐善、急公好义,年轻时候他们能仗着身强力壮赚钱,等年老基本都老无所依。几个游侠们迷迷糊糊的跟着众人同吃同住,居然觉得日子也不错,他们已经很久没享受过这么安定的生活。
  幸好卫氏夫妻还记得五娘的嘱托,一心要把初一送到谢知手里。两人和一干朋友干了两个月,他们才打听道谢娘子在建德郡陪五郎君。两人连忙收拾包袱,带着初一和朋友去建德郡。进了建德郡,再次经过一次审查,确定初一不会传染虏疮后,就让众人在军屯里干活,住的是军屯翻建的宿舍。
  谢知受了先前军屯闹事的教训,来干活的人都只许住在外面搭建的宿舍,不许军屯里的人再收留外人。宿舍也有一套严格的规章制度,入住时都讲清楚了,比如每天必须要整理宿舍内务,房里不许吃东西,不可以在家里拉撒,一定要去外面的厕所。
  违背宿舍条例一次就记一次过,记过三次赶出宿舍。这么严苛的条款,反对的人肯定多,可谢知不怕。她有钱,这么丰厚的条件不怕招不到人;她还有后台,整个边关谁跟跟秦家作对?就是建德王都不敢,别说是普通百姓。所以大家再不满意也只能捏鼻子人了。
  军屯里不不留人、外面不许随便打帐篷,离开宿舍就代表不能留在这里干活,众人来这里就图这里能吃饱、还有工钱,哪里愿意离开?条例麻烦就多背几次,渐渐的宿舍的整体环境就干净起来,这里还能免费洗澡,众人能不开心吗?要不是秦家不肯多收人,好多人都想干脆卖身秦家。要不是卫伯、卫媪心里还惦记五娘的嘱托,他们差点都想带着初一在这里常住下来。
  也因为军屯安逸的环境,让两人更相信五娘的眼光,不愧是主母看上托孤的人,只有这样义薄云天的人才肯费心照顾初一小郎君。卫伯这次找对路,在军屯干活,因此很容易就见到秦五郎君,秦纮是天天都来军屯两三次。秦纮不想再让妻子一个冬天都待在方寸之地,所以加进让人建设军屯,务必要在入冬天把他们的房子新建好。这房子是他们两人的家,谢知这几天忙,没空来军屯,他就多来几次。
  卫氏夫妻见他时常出入军屯,就想怎么靠近秦纮,跟他说初一小郎君的事,结果两人还没想好法子,就因行迹鬼祟,被暗卫队扣下来。卫氏夫妻是一根筋的人,无论暗卫队怎么问,他们就咬死不说自己来历,但他们是京城口音,又带着一个虏疮病愈儿,让暗卫队一下想到姑娘这些天惦记的初一小郎君。众人稍一试探就确定两人身份,他们赶紧先把三人洗干净、安抚好,紧急通知谢知。
  谢知这些天也忙,一来是梁国置换的海船即将要开来,谢家的粮食也要过来,她还给谢家的礼物要准备好;二来是于阗国农庄去年收成的甜菜已全部制成粗糖,棉花也制成一匹匹棉布运过来,谢知跟凤容好几天都没出门,就在整理农庄送来的账册;第三是入夏时谢知让亲卫去给自己探明建德城附近的森林资源,众人已经把探来的树木都回报过来,还多树木都采集了样本。
  奈何谢知虽有一颗热爱种田的心,可本人植被不分,所有的树,只要是没结果的,在她眼里都是一样的。幸好她不懂,她身边有懂的人,秦纮几个人都能很熟稔的分辨野外各种作物,她还请了好几个经验丰富的老农,老农一一替她讲解亲卫采集来的样本,谢知见亲卫居然找到了野生核桃林和栗子林,忙拉着凤容就去亲卫说的地方看核桃林。
  核桃可以吃,也可以榨油,是非常重要的经济作物。谢知现在最离不开的就是核桃油,核桃油清透,是最好的基底油,她美容护肤,一半靠的就是核桃油。有这么一个大山谷的核桃,她可以把精油列入商贸对象。谢知大喜,忙把这片山谷买下来,让人入山谷整理核桃树,把营养不浪的核桃砍掉,留下茁壮成长的。有些还能彻底成树的幼苗,她都让人小心挖出来移栽到别的地方。
  核桃林只是赚钱,栗子林却是关系民生的大事,栗子是可以当粮食吃的。尤其是亲卫找到的栗子林占地看着比核桃林还广,谢知盘算着等栗子结果,一定让人来采核桃和栗子。别的果林也有,但谢知不怎么看得上,因为她沙棘果酿酒技术已蛮成熟了,再用别的水果酿酒,还要重新计算,还不如使用沙棘果到底。她的沙棘果林是人工栽种的,又是成片的,比附近野生果林好采摘,不过如果附近居民乐意采果子她也不反对,她可以教他们制作果干、做果酱,可以做点附近的小生意。
  发现两片她最想要的树林,谢知因担心初一而皱了几天的眉头终于微微展开,等接到亲卫通报说可能找到初一小郎君时,谢知心中更开心,也不去看栗子林,吩咐人像整理核桃林一样修整栗子林后,就急着赶回去见初一。刚回到城内,她还未踏入大门,就被一行人拦下,为首的一名男子年纪在三十左右,穿着麻衣,身高约有五尺半,细目鹰鼻,一看就不是善茬。
  那人长相凶狠,言行却颇为得体,被亲卫们拦着,也不带半点怯色,反而拱手对谢知道:“小人卫鹰,卫伯是小人族伯,他被贵府侍卫抓走,卫伯乃京城永安侯夫人的侍卫,奉永安侯夫人之命来找谢娘子,对娘子绝无伤害之意,还请贵府明察。”听说话语气,倒像是读过书的。
  谢知坐在车里并不出声,凤容冷笑一声,“好个为伯父出头的孝子。”凤容自幼就随祖父走南闯北,见惯各色人,哪里不知这人为族伯出头是假,想要在谢知面前搏个名声是真。这种虎狼之相的人一看就不是好货色。
  谢知倒是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人,跟大部分人不一样,谢知并不反感唯利是图的人,很多时候唯利是图的人比讲感情的人好沟通。或许别人会觉得这种有虎狼之相的人,心思狠厉,容易噬主,可谢知不怕。只要他有能力,她不介意用他。随着谢知事业的壮大,她越觉得手头缺人,不过她现在急着见初一,没时间会他,她对摇光说:“把他们带下去备一桌客宴招待。”如果卫伯真是五姑送来托孤的人,这点面子谢知还是要给的。
  摇光应声,谢知让马车直接驶入内屋,简单的洗漱、换上家常衣服后去见初一。
  初一被下人安置在偏房里,他被卫媪抱着,由卫伯喂蛋羹吃,满是痘疤的小脸上带着甜甜的笑意。小孩子忘性大,他早忘了以前在永安侯的锦衣玉食,只记得这些日子路上的艰辛,能吃到一碗蛋羹对他来说也是幸福。秦家的下人倒也不是不肯给初一吃东西,而是他小孩子肠胃弱,路上又吃了这么久的素,不好一下开荤。
  谢知看到满脸疤痕的初一,眼眶顿时红了,她坐在外间平静了情绪,才扬起笑脸掀帘入内。初一已经不大记得永安侯府的事了,可他对母亲还有印象,这些天见惯了衣着简朴的平民,突然来了一个贵夫人,他开心的下地扑到谢知怀里,“娘!”
  谢知听到这一声“娘”,想到对自己狠心到底的五娘,差点又哭了,她深吸一口气,勉强忍住涩意,没在孩子面前失态。
  因谢知的反应,初一怯生生的松开小手,他突然想起他已经很久很久没见到阿娘了,只有一个从来不会抱自己、还不会跟自己说话的阿娘。因六娘有意误导,导致初一认识错误,他以为自己有两个娘,一个是疼爱自己的娘,一个是不理自己的娘,没人告诉那个对他好的是他的亲娘,后面不理他的是后娘。
  谢知感觉初一松开手,她暗叫不好,连忙弯腰抱起他,对着初一微笑:“初一,叫阿姊。”
  “阿姊?”初一这会也看清谢知的容貌,这个漂亮姐姐不是阿娘,他忘性再大,爹娘还是记得的。
  “嗯。”谢知揉揉初一小脑袋。
  初一羞怯的看着谢知,是人都有爱美之心,初一也不例外,他第一眼就很喜欢这个漂亮阿姊,但这种喜欢也只让他在谢知怀里乖巧了一会,就扭着身子继续要卫媪抱。卫媪为难的看着谢知,她很希望初一能跟谢娘子相处好关系。
  谢知毫不在意的将初一温柔放回卫媪怀里,小孩子是最爱憎分明,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他都明白。谢知同情初一,可她也明白,她能给初一的也只有物质方面的补偿,以后最多他给找个好老师教导他为人处事的道理,有空闲把他接过来玩几天,真正生活方面的照顾,还是需要卫伯、卫媪这样的人,她没法代替两人的角色。
  谢知见卫伯和卫媪惊惶的看着自己,她端起卫伯放下的碗,笑眯眯的对初一说:“初一,阿姊喂你吃蛋羹如何?”
  初一靠在卫媪怀里乖乖点头,他喜欢漂亮姐姐。谢知喂完初一,等卫媪和卫伯把初一哄睡,她才把两人叫过来,细问两人一路上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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