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国千娇 第412节

  曹泰道:“陆娘子身份高贵(枢密使义女),漂亮大方,又重情重义,老奴一点小恩小惠,您都还记得。天底下难寻的好娘子。”
  陆岚听得脸上泛红,怪不好意思地说:“哪有你说的那么好……”
  曹泰一番胡诌,便把陆岚刚才问他来干嘛的话糊弄过去了,人总是最关心她自个的事哩。
  他便在旁边帮忙做些琐碎的事,陆岚却不糊涂,虽不再问曹泰来干嘛,却一直留心瞧着……毕竟魏王喝的药,陆岚似乎也明白事关重大。
  等了半个时辰,陆岚和两个御医要去进药。曹泰便抢着端药。
  一行人一见到符彦卿,符彦卿被扶起来,很快就额外瞧了曹泰一眼。就是个奴婢,难道因为曹泰能直接见皇帝?曹泰一时间觉得,魏王似乎并未昏庸。
  陆岚道:“魏王无大恙,不过年长体虚,调养一番,等天气暖和了,应无大碍。”
  符彦卿叹道:“年纪不饶人,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倒让官家亲自让御医治病,老臣有些担不起呀。”
  一个御医官拜道:“魏王乃国丈,诸同僚无不尊敬关切。”
  御医们见符彦卿进药,收拾了盛药的容器,这才告退。曹泰却在后面留了下来。
  一旁的符昭序问道:“曹公公有话要说?”
  曹泰道:“魏王明鉴,大夫人是因官家之意才要被休掉?”
  符家父子都没吭声。
  曹泰一副恍然的神情,上前降低声音道:“大夫人还不对官家怀恨在心?这天下,怎能有人怀恨天子?”
  符昭序皱眉。
  曹泰又道:“大夫人活着回张家,势必也会怨恨符家,说符家的不是。魏王与张家联姻,原是为两家和气,这么一来岂非适得其反?”
  符昭序沉声问道:“官家叫你来说的?”
  曹泰忙道:“不是,不是。官家心怀天下,这等事有一句话就行了,不会再多管。”
  他听到符昭序这么一问,情知事儿应该不能凑效……毕竟他只是个宦官,人微言轻。
  等曹泰告辞后,果然符昭序便在床前说道:“不过一个宦官的话,不必理会。张氏虽不贤,罪不至死,咱们也不应太刻薄寡恩。”
  符彦卿道:“她是你的妇人,既然大郎这么说了……毕竟有夫妻之恩。大郎是个忠厚的人,为父依你。”
  昭序拜道:“儿子替贱内拜谢父亲之恩。”
  符彦卿摆摆手道:“官家既然开了口,咱们也立刻实在地回应。这便够了,不必再多此一举。”
  ……曹泰出门来,仍不解气。心道那不长眼的贱妇,以为自己是贵妇就了不起了?杂家就想瞧瞧贵妇能贵到哪里去!杂家不把你往死里弄,不知什么是好歹!
  不过曹泰冥思苦想,依旧想不出法子,怎么再往井里丢块石头。
  他琢磨着,等张氏一离开符家,便无权无势无名分,那时候前后没有依靠,是最脆弱的时候。到时候送杯毒酒去,应能办妥。
  不过以谁的名义送毒酒?曹泰不敢矫诏,发现事儿没有皇帝表态,自己连个弃妇也对付不了。
  他是很想痛痛快快替金盏出口恶气,但若要因此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并不上算。
  曹泰想了一番,进院子见金盏去了。见金盏仍在练习女红,她非常安静,平静含笑的眉目仿佛无欲无求。
  曹泰进去便站在一旁,不敢吭声打搅她。
  金盏反而开口了:“挨了一顿好打,欲报复也是合情合理。”
  曹泰忙弯腰道:“奴婢在官家面前实话实说,把大娘子受的委屈说出来,官家可心……生气。”
  金盏头也不回地说道:“除了置之死地,施恩也是法子,有威无恩非长久之道。本来就两相怨恨,这时只要得饶人处且饶人,她就会感激你了。”
  曹泰诧异道:“大娘子难道不恨她?她如此欺负您……”
  金盏笑道:“你这恨也太容易。她又不能真正威胁咱们,果真够得上份让我恨么?”
  第七百五十六章 世事人情
  庭院深处,隐隐传来琴声。郭绍侧耳倾听,却不解音。在大名府逗留好一阵,这几天是该回京了。
  他把毛笔放在砚台上,再次打开包袱,伸手粗糙的手掌,轻轻抚摸着那件紫色的袍服,食指从那一针一线的针脚上轻轻抚过。有多少针,便有多少次的思念……
  眼前仿佛浮现出红颜羞涩的笑意,那目光如同暖暖的纤手,拂过他的心坎。耳际好似又听到了那舒缓的声音:我亲自让夫君吃饱穿暖,才是做妇人哩。
  这衣服他暂时不敢穿,金盏缝制的,可能符家府上的人能认出来。
  金盏,为何要对朕如此好?
  郭绍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起步子来。门口的墙上挂着一幅对联,他扫了一眼,愣是没弄懂是啥意思。不过他的心里却想到了另一幅对联: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决不能让金盏被人们抓住指责的把柄。这等东西很重要,或许平时没人敢当面指责,但某些时候如果被人质问,却不能反驳,相当伤人十分严重。此时仍旧是宗族人情世道,被人用道德攻击是何感受,郭绍大致能想象得到。
  以前玉莲还住龙津坊时,被人说道走路都低着头,长期处于自卑不敢见人的状态,便可见一斑。
  也许无论怎么做,也有野史悄悄说。但没有真凭实据,有正大光明的道理反驳,会好得多。
  郭绍站了一会儿,又坐下。
  他伸手拿起棋子,在棋盘上放了几粒,都是棋谱上的固定路数……一切都已准备好,局要一步步完成。
  郭绍想到这里,深吸一口气,提笔写了一封私信。等曹泰来面圣,便叫曹泰带过去。
  以后若要临幸除二妹以外的嫔妃,让金盏先同意……当年,就是她安排郭绍和二妹成婚的。事到如今,独宠和忠诚怕是不现实,唯有如此,才能突出金盏在他心里的位置。
  郭绍准备了一番,下旨回京。留下了两个御医署官员,继续为符彦卿调养。同时郭绍也能直接询问御医,有关魏王府的事,因为御医是京官。
  此时,大许朝有两个类似情报奸细组织的机构,一个是皇城司,一个是枢密院兵曹司。但两个机构都几乎不监视内部的大臣;主要针对外部各国和边疆封疆大将……因为王朴、左攸等心腹大臣一致认为,这样会造成君臣更大的猜忌和离心。郭绍听从了建议。
  ……
  吕春才欲娶符大娘子谋反的事经过一阵沸沸扬扬的传言,反复折腾,已是天下皆知。路人皆知符大娘子是神仙道人看破的皇后相,谁想娶她就是想做皇帝……比如当年的李守贞之子、今年的吕家。
  王朴听闻皇帝的仪仗护卫已经离开大名府回京,立刻密召客省使李信,指使李信上书,劝皇帝娶符大娘子为后。
  李信再度感到畏惧,因为符大娘子是前朝皇后,还做过太后,如果上书不对,极可能被怪罪诋毁皇帝和前朝皇后的清誉!
  而且,今上的皇后本来就是符家之女,再娶个符家之女有何作用?就算符大娘子美貌,也是三十出头的妇人了,今上要什么的美女没有,非要去自找麻烦,为何不赶紧撇清关系?
  这言论,根本就不合理。
  王朴瞧出了李信的疑虑,不动声色道:“你便只管上书,放心好了,绝不会错!”
  李信支支吾吾。
  王朴道:“老夫看人,从不走眼,何况今上还是普通武将时,老夫就与今上来往过了。上次叫你上书,可曾有错,现在你平白混了个开国从龙首功!”
  李信道:“王使君说得是……可下官以为,就算以前赵家造谣真假难辨,今上也不愿意再娶符家之女罢?”
  “你懂个屁!”王朴恼了,“那麻衣道人被人传得神乎其神,连徒弟都能称半仙人、扶摇子,师父和神仙有啥区别?圣人敬神而远之,但这等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如今符大娘子什么身份也无,身份只是魏王之女,今上依天意,让她为后,有何不可?”
  “那是,那是……下官愚钝。”李信两道眉头都快皱到一块儿了。
  ……不料郭绍刚回宫,当天在金祥殿上朝,礼部侍郎卢多逊就上书,进言皇帝应娶符大娘子为后。一时间文武百官纷纷侧目。
  郭绍当场拒绝,在皇位上义正辞严地说道:“当今皇后乃朕微末之时结发之妻,贤德兼备,母仪天下并无失德之处,又生皇嫡长子郭翃,岂能无故废后?”
  不明真相的群臣顿时忍不住点头,特别文官们,觉得皇帝恪守礼仪,实在叫人满意。
  不料客省使李信立刻又冒死上奏,认为天命不可违,符大娘子有皇后之相,应顺应天意。
  一时间大殿上争执起来,有人曰圣人不语怪力神,当今皇后好好的,还有嫡长子,没道理因为麻衣道人的面相之说,就改立皇后,否则可能造成礼仪朝政动荡。
  有人还是那句话,觉得应该顺应天意。武将们也趁机找存在感,表明自己的话语权。大多武将支持符大娘子为后……因为禁军将士都很爱戴金盏,觉得她仁慈善待将士,继续做皇后喜闻乐见。
  史彦超大声嚷嚷地支持符大娘子:“前朝太祖的皇后,也曾丧夫,太祖不嫌弃,后来连皇后也不封了!符大娘子有啥不好的?大娘子不能母仪天下,这天子没妇人能母仪天下!”
  一个文官指责道:“史将军是认为当今皇后不能母仪天下?”
  史彦超道:“你这狗官!便只会伶牙俐齿,老子撕烂你的嘴!这还不简单,立二后就行了。”
  李处耘为武将之首,立刻呵斥道:“史将军,此乃金祥殿上,说话要有分寸。”
  但武将们却暗爽,他们也看不惯史彦超,但听到史彦超出头骂文官,却又觉得他也有好处。
  那文官道:“史彦超,你竟然当殿辱骂朝廷命官!”
  史彦超道:“骂了你又怎样?你是朝廷命官,我还是陛下的将帅哩!”
  文官道:“你这无知的武夫,国家有二后的规矩?”
  史彦超冷笑道:“国无二君,本帅认。可一后还是二后,规矩也是陛下定!今上乃大许朝开国之君,大许朝的礼制,为啥要照搬前朝?”
  这时宦官王忠站出来说道:“陛下下旨,叫你们别吵了。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众人无话可说,纷纷行礼谢恩。
  郭绍只说当今皇后没有失德,不能废后。但对金盏的态度却不置可否。
  次日清晨,金祥殿东殿重臣见面议事,又把这事儿拿出来说。因为郭绍没表态,再次没争出结果。
  李处耘离开皇城回国公府,他的族弟李良士求见,听说了符家大娘子的事,见面便问道:“今上真要立二后?”
  李处耘道:“仍未议决。”
  良士又问:“主公如何主张?”
  李处耘道:“我什么也没说。”
  良士拍大腿道:“这等事,主公怎能缄默?二后何如,倒不要紧,但为何两个皇后都是符家的人?贵妃并立二后,让符家一女为贵妃,已经是很大的恩宠了!”
  李处耘道:“武将们都支持符大娘子,我不便主张。”
  良士摇头道:“此事事关重大,符家两姐妹分立二后,外戚权重全是符家的了……唉!以往主公手握禁军兵权,而今只为国公,大可以争一争!”
  李处耘沉吟片刻道:“可是左攸已经表明主张,反对符家姐夫分立二后,认为大许恢复古礼照旧,更利于国家正统。”
  良士道:“左攸……”
  李处耘道:“左攸是个文官,但向来是今上心腹,言辞主张上,他说话比我管用。何况,若我和他相互呼应,恐遭人非议文武结党。”
  良士长叹一声。
  李处耘沉声道:“二后只是表象,当今皇后没甚作用。上次我在金祥殿后殿,受到贵妃(圆儿)召见,贵妃告诉我,皇后不能统后宫,此时后宫诸事很乱。倒是大娘子非等闲之女子,当年她曾为太后,连禁军也能统摄……
  不过上回符大娘子还有端慈皇后尊号时,朝廷就为她是否该执政闹过一阵,范质因此罢相。当时陛下仁厚,把事态平息,可是……现在想想,也有点后怕。”
  李处耘翘首沉默片刻,捋着厚密的大胡子,低声道:“君强臣弱,臣若太痴迷权势,必有大患!”
  李处耘实在不愿意为了更高的位置冒一丝风险,他现在只想保住现有的一切……开国名将、世袭罔替的国公,皇亲国戚,最多只需三代,李家就会成为稳稳的贵族名门,武将世家!等这一代君臣都百年之后了,以后李家就是大许朝显赫的世家贵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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