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义弟不义弟的,又有什么关系,总之陈熠是拿他当亲人的。
  翟似锦回府后,把玫瑰莲蓉糕分给赵宜乐一包,余下一包连同卷宗一起带回房间,细细琢磨起陈熠可能会在这桩案件里扮演的身份。
  长宁元年的事情,她还未出生,陈熠在那时也不过是一个三岁孩童。
  联系起前世里他对黄御史的恨意,极有可能便是因为他的家人被黄御史污蔑陷害过。
  可上上任户部右侍郎姓袁,不姓陈。
  陈熠把陈慈捡回去赐姓,说明他们本身就姓陈,不存在改名换姓的可能。
  那他们会是被户部牵连的那批人?
  翟似锦不确定。
  或许这件事她能暂且做假设,认为他就是来找黄御史寻仇的。但陈熠上次藏着的那把匕首又是为什么,他跟李谦用过的那把短匕有什么关系。
  疑点重重,她连午膳都没心情吃,草草吃了两块糕点,一直想到日落西山,她仍旧想不明白。
  晚霞过后,便是夜幕降临。
  随着外面传来的的一阵铜锣丧乐,翟似锦倚在榻上,冷不丁打了个寒颤,正要唤人进来询问,赵宜乐便揪着燕燕闯了进来。
  “表姐大事不好了!”
  翟似锦稍微伸了个懒腰,睨她一眼道:“我好得很,你好好说话行不行?”
  赵宜乐来了个大喘气,呼呼道:“不是,表姐……是……是你父亲那个姨娘没了……”
  翟似锦笑容僵住,沉默半晌后才道:“康氏没了?怎么没的?”
  赵宜乐自顾倒了杯茶水,边喝便道:“就是上次翟嫣儿气她那回啊,害她病得不轻,这半月来就吊着一口气儿,听说今天早上就快不行了。”
  如今丧乐都奏了起来,那人肯定是没了。
  翟似锦一时间望着窗外的夜色愣怔出神,想到从前康氏病逝时便是这样的景况,但时间对不上,康氏病逝,整整提前了三年。
  回过神,翟似锦没觉得高兴多少,只道:“算了,反正翟家二房已经被赶出京城了,至于康氏是死是活,跟我也没什么干系。”
  ……
  ……
  一整夜翻来覆去,翟似锦毫无睡意。
  总觉得哪里不踏实。
  怨恨两世的翟致远和康氏终于得了报应,她心里实在高兴不起来,说不上为什么,就是闷闷地难受。
  次日天亮时,翟府的丧乐锣声越发响亮,穿过院墙,吵得郡主府上下都不得安生。
  赵宜乐顶着乌青的双眼找上翟似锦,“表姐,我想回宫住了,你这儿也才太吵了。翟家真是不分轻重,区区姨娘就操办这么大的丧礼,估计那唢呐还要吹上三五日,我顶不住了,我得回宫去才能睡个好觉。”
  于是翟似锦亲自送她回去,也顺便去宫里避一避。
  赵宜乐离宫大半月,萧皇后想念得紧,一见面就搂着她有说不完的话。
  翟似锦指尖轻敲着圈椅,看着眼前这种母女温情的画面,思绪微微陷入僵局。
  她从未见过自己的亲生母亲,唯有的念想便是长宁帝吩咐人给她临摹的一张画像。她并不喜欢看那张画像,收进库房就没拿出来过,每次去太极殿拜见长宁帝时,也不喜欢看殿里挂着的那张。
  因为画像上的人即便画得再像,她也不会笑,不会说话。
  外人都说,康氏的音容笑貌与她生了六七分相似,翟似锦远远看眼,有过幻想,但也恶心翟致远将康氏娇养在后宅的做法。
  “似锦,你的手伤养得怎么样了?”萧皇后和赵宜乐说完话,一脸温和地望过来。
  翟似锦收回思绪,低头看着手里的几道口子,“还好,太医给的伤药管用,等再过几日应该无碍了。”
  萧皇后点头轻笑,转而又嗔骂她道:“你们也真是的,都不是小孩子了,怎么半夜还打起来了。”
  她转身抬手敲了敲赵宜乐的额头,“宜乐你胆子也越发大了,下手没个轻重,将似锦的手伤成那样,等会儿你父皇肯定还要找你算账。”
  赵宜乐搂着萧皇后的手臂,不愿就此认栽下去,“母后,我不是故意的,父皇那里你可要帮我多多担待啊,他最听你的话了,你帮我求求情好不好?你要是不管我,父皇他肯定又要生气禁足我了。”
  她答应过翟似锦对那晚去醉仙居的事情要保密,但面对自家父皇母后的连番责骂,她哪里受得住,连忙朝翟似锦眨眼睛使眼色。
  翟似锦晃了晃神,也跟着劝道:“是啊舅母,此事与宜乐无关,是我自己不当心弄伤的,宜乐她这些日子在我府中住得可乖了,是吧宜乐?”
  赵宜乐连连点头,“对对对,我最近跟表姐住在宫外可乖了,要不是隔壁正在为姨娘发丧,我还想继续住下去呢。”
  萧皇后轻拧眉头,语气不悦道:“什么姨娘不姨娘的,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你在外面野着说几句就算了,断不可叫你父皇听见。”
  长宁帝极其厌恶翟家,也厌恶翟家那个姓康的姨娘。
  赵宜乐这才反应过来说错了话,正想插科打诨说些别的把话题带过去,女官连珠就匆匆进来,凑到萧皇后跟前低声说了什么。
  萧皇后脸上微微变色。
  赵宜乐问,“母后,发生什么事了么?”
  萧皇后轻阖双眼,摇了摇头,“张贵妃让我替她去太极殿走一遭。”
  翟似锦捧着热茶,指尖点在杯沿上,抬眸望向萧皇后微顿的脸色,“贵妃娘娘有事儿要求舅舅,就该自己去,求到舅母头上算什么?”
  她以前只当张贵妃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但自从张贵妃坑了她和赵宜乐一把,她对张贵妃的印象便极差了。
  萧皇后沉吟着起身,周围的宫女立即上前帮她提着逶迤的凤袍,准备好仪驾,去太极殿给长宁帝请安。
  翟似锦松开茶杯,亦是打算离开景阳宫,再去别处逛逛。
  赵宜乐却拉住连珠,询问她刚才对萧皇后说了什么。
  连珠向来磨不过赵宜乐的招数,三言两语就败下阵来,老实交代了,“刚才贵妃娘娘派人过来说,昨夜廷尉署突然走水,被烧掉大半的档案卷宗。刚巧昨夜值守的是晋阳侯的二公子,档案卷宗被毁,这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大事,贵妃娘娘唯恐陛下会迁怒晋阳侯府,所以就央求咱们皇后娘娘先去找陛下求个情,怕事情闹得太大。”
  赵宜乐对这种曲曲绕绕的事情不感兴趣,她只对可能会成为未来姐夫的廷尉监有点关心态度,“那陈廷尉呢,廷尉署走水,他身为廷尉监,父皇会不会也迁怒于他啊。”
  连珠叹气道:“帝心难测,谁知道呢。”
  赵宜乐转头看向尚还坐在椅子里的翟似锦,有些着急道:“表姐,这怎么办?”
  她是比翟似锦要着急的。
  但翟似锦面上虽看着平静,心底却捏了把汗,再次问连珠,“廷尉署里存放的卷宗当真被烧了?”
  连珠点头,“听说火势凶猛,底下的人救不及,烧掉大半。”
  翟似锦霍然起身,往景阳宫外走去。
  赵宜乐叫都没叫住她。
  翟似锦出了景阳宫,站在宫墙下发怔许久,低声喃喃道:“燕燕,这巧合是不是太巧了?”
  燕燕伺候在身侧,听到她的问话,也自然晓得她问的是什么意思,“照理说,郡主您昨日刚去廷尉署查找了卷宗,还没什么眉目,后脚廷尉署晚上就走水了,确实可疑。”
  燕燕不知她查陈年卷宗的具体缘由,说的话更有可信度。
  翟似锦稀里糊涂莫名犯愁,一路出宫,马车行至长街转角,再往前绕两条街就该到杏花胡同了,她踌躇着让车夫停在街尾,想了很久,终是原路回了郡主府。
  她回房关起门来,将卷宗翻看,仔仔细细看着结尾两行字,牵连甚广,满门抄斩。
  如今的大宁朝,在长宁帝的治理下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朝廷官员们也各司其职,偶有作奸犯科者,按律流放或是处斩,并不牵连家人。
  但长宁元年那时,听说朝政混乱,佞臣当道,长宁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皇位坐稳,靠的是铁血手腕,以及经手过的累累白骨。
  那是真的白骨成山……
  别看长宁帝近些年随和温敦得不像话,但朝中年长些的官员,对他无不畏惧臣服。
  这也是长宁帝对翟似锦说过的,陈熠的杀伐果决跟他有几分相似。坐上皇位的人,能有几个手段软和的?
  大相国寺的绑架,让她看清楚了一些事情,醉仙居时陆三的行径,也应证了一些事情。
  如今还差一道铁证。
  酉时夜色已然漆黑,翟似锦唤来燕燕,换了身素裳,乘着马车趁夜出府,朝陈熠家中驶去。
  掠过翟府门前时,车帘掀起一角,翟似锦看见了府前高挂的白绸和白纸灯笼,将整座府邸笼罩在一片惨白里。
  也不知当年她母亲过世,翟致远是否表现得如这般悲伤,给她安排这么大的排场。
  马车到达陈府,翟似锦下车亲自叩门。
  门子不在,开门的依旧是陈慈,他嘴里叼着一根孩童吃的麦芽糖,有些孩子气地赶她们离开,“找我哥么?他不在,你们走吧。”
  陈府前挂着一排红灯笼,夜里光亮朦胧,翟似锦看不真切,隔着门侧看,觉得陈慈的长相还真跟陈熠有点相似。
  白日里陈慈像个孩子,陈熠面相阴鸷,两人的气质大相径庭。
  翟似锦神差鬼使就问出了口,“你当真是陈熠的弟弟?”
  陈慈稀奇古怪看了她一眼,把麦芽糖从嘴里拿出来,嘴巴叭叭道:“我不是他弟弟,难道你是他妹妹?赶紧走啊,都说了他不在。”
  翟似锦:“……?”
  燕燕看得捉急,帮忙问道:“二公子,我家郡主的意思是,她有急事要找陈廷尉,急事,很急很急的事,你懂吗?然后你如果是他弟弟的话,那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陈慈起先听见前半段,下意识配合地点点头,听到后半段,他眉眼便皱成了一团,看着手里吃了一半的麦芽糖有些不知所措。
  “我哥他带着费康出去了,不让我跟去……说是去了什么……醉鬼居……?”
  醉鬼居……?
  翟似锦笑容无力,“醉仙居吧。”
  陈慈恍然,用力点头道:“好像是!”
  燕燕转过去看了眼翟似锦,小脸泛苦道:“郡主,您该不会跟着又去醉仙居吧?”
  翟似锦去一回,就伤得双手半个多月都不能做事,连每日的吃饭喝水都要人喂。
  燕燕深受其苦,这一回说什么都不愿意让翟似锦再去那等烟花青楼之地。
  偏偏翟似锦好脾气先把陈慈劝回去,临了还塞几颗糖用手帕包着粽子糖给他,然后才对上燕燕微略严肃的神情,不紧不慢地朝马车走去,“上回的帷帽正巧还在马车里,我带着帷帽去,你到时候留在马车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燕燕差点就要信了她的“很快就回来”了。
  她急得都快哭了,“郡主……”
  翟似锦态度非常坚决,“不听我的你就现在回去。”
  她有好多疑惑,她自己想不清楚,既然陈熠知道,那她何必舍近求远,直接去问陈熠不就好了。
  两刻钟后,马车停在醉仙居不远处的窄巷里,翟似锦带着帷帽走下马车,往醉仙居人来人往的门前看了几眼,确定门口停着一辆刻有陈府标志的马车。
  她安抚燕燕留在车里,兀自理了理帷帽,踏着清娆的琵琶声迈进醉仙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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