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她夜里睡得不安稳,几次醒来都看见席香拿浸湿的衣角替她擦拭额头和脸颊,还给她喂水。先照看她一宿没睡,本就是极耗精力,她再让席香背着,会让席香体力消耗更快。
  席香却摇头,“无妨。”仍旧背着她往前走。
  小公主侧头看向陈令,他仍由十五扶着,面色惨白,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可见情况并不比她好到哪里去。
  她垂下眼,头趴在席香肩上,不知在想什么,神情漠然。
  不知走了多久,陈令终于再撑不住,倒了下来。他脚上伤口再度恶化,鞋面上又渗出了血迹斑斑。
  “走不了了。”陈令坐在地上,再一次朝席香道:“不用再管我了,你们走吧。”
  “走不了,那就歇够了再走。”席香将小公主放下来,蹲到陈令身边,“我看看你伤口。”
  她小心翼翼替他脱了鞋袜,被捕兽夹刺穿的脚背脚底处,血肉连成一片,甚至有些迁伤口,已经长了脓血,混着捣碎的野草药,散发着一股恶臭味。
  伤口烂成这样,陈令自己都不愿意看,将头别过一边,有气无力道:“你也不嫌恶心。”
  席香眉头也不皱一下,道:“我替你清理一下伤口,可能会有些痛,你忍忍。”
  说着,她又扯了块衣角下来,去溪边浸水后,替陈令小心擦拭伤口附近的血迹和草药碎沫。
  随后又扯了野草药回来捣碎,重新敷上去。
  陈令疼得龇牙咧嘴,席香道:“要是太痛,你可以叫出来。”
  “痛!”陈令毫不犹豫地发出猪叫声,“痛死我了!”
  十五:“……”
  这还有没有点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概了。
  在一大一小的两个姑娘面前叫成这样,都不觉得害臊的吗?
  十五看不过去,伸手死死捂住陈令的嘴,“三小姐,再痛你也忍忍吧!”
  敷完药,陈令依旧走不了,眼看天又黑了,席香和十五两人无伤无病的人,一个去捡柴火生火,一个又去摘些野果回来充饥。
  这已经是在林中的第三个晚上了。
  “如果我们还有走不出去,就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陈令靠着树干,光火映在他脸上,染了层淡淡橘黄色。
  席香知道他想说什么,固执道:“天无绝人之路,我们会活着出去。”
  陈令也算见识她脾气了,这人一旦做了决定,真是连死都不会让她改变主意。
  陈令遂没再说话,只阖上眼,其他人也都闭目养神。
  席香许是实在太累了,这一晚下半夜她值守时,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等天泛起微光,十五睡醒,下意识的往火堆添了把柴,随后迷迷糊糊的往席香等人的方向看过去。
  席香和小公主靠在一起,睡得正沉。
  但陈令却不见了。
  不见了?!
  十五睡意全消,猛地起身,环顾四周,四周一片寂静,连蚊虫鸟兽都在睡梦中,哪有什么人影。
  他转身去叫醒席香,“席姑娘醒醒,三公子不见了!”
  席香与小公主同时睁开眼,小公主烧没退,意识仍是模糊的,席香却被十五的话的惊醒了。
  她与十五在附近找了找,皆无果。连一点踪迹都不留下,显然是刻意不让他们找到的。
  十五颓然跌坐地上,道:“三公子怕是自己离开的。”
  为何要离开,自是为了不拖累他们。
  席香双手握成拳,攥紧了又松,松了又攥紧。
  “他脚上有伤,走不了太远的。”席香声音嘶哑,“我们再找找。”
  她回头去背起小公主,和十五离开溪流,循着深林方向找过去。
  正如席香所言,陈令脚上有伤,纵使他半夜自己走了,却也没法走太远。堪堪只走了几里,人就倒下,没了意识。
  等他睁眼醒来,见到的就是席香一张冷冰冰的脸。
  “……”陈令一时不知应对,索性又闭上眼睛,装晕。
  席香冷冷道:“睁开眼,喝药。”
  喝药?哪里的药喝?
  陈令睁开眼,果然看见席香手里端着一碗药,随后他才发觉他们此时身在一个小木屋里。
  他揉了揉眼睛,喃喃道:“我怕不是在做梦?”
  第018章
  “你没做梦。”十五从小木屋外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粥,“先喝点粥再喝药。”
  陈令早饿得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劈手夺过十五手里那药粥,纵使粥烫得舌头发麻也不管,三口就吞完了。
  席香递药给他,他也一口灌完了。
  人在饿到极致时,喝药都觉得是香的。
  “我们找到你时,遇到了一个来山中打猎的老猎人。”席香拿着从陈令手里拿回空碗,给陈令解释他们如今是什么情况:“这里是老猎人在山中搭建的小木屋,有床褥有锅碗瓢盆,也有米和干粮。药也是老猎人采回来叫我熬了给你喝的。我们可以在这里歇几天,等你伤好了再走。”
  “多亏了人家老猎人,要不然你现在都在黄泉路上赶着去投胎了。”十五插了一句嘴,他心里对陈令擅自离开的举动耿耿于怀,不满全写在脸上了。
  这也算是绝境逢生了,陈令松口气,抬头一看发现少了个人,“公主呢?”
  十五抬了抬下巴:“你边上躺着呢。”
  陈令侧头一看,小公主果然正躺在他边上。
  这床铺得很大,足够三四个壮汉躺着。小公主躺在床的里侧,呼吸沉稳,面色如常,虽然烧还没退,但显然已经在好转了。
  男女有别,躺一张床上,传出去对小公主名声不好听。陈令翻身下床,席香搭了把手,把他扶到木锥小凳上坐下。
  “那救了我们的猎人呢?”陈令问。
  “他回家去了。”席香道,“他说林子外边还有西戎士兵在搜寻,让我们过阵子再出去。这里食物够我们吃上十天半月,等西戎士兵撤了,到时候他再进来带我们出去,正好方便你养伤。”
  “我们会不会牵连他?”
  “那猎人是西戎人,不会引起哈德手底下的人怀疑。”席香道。
  陈令放心了,十五又去给他盛了碗粥。
  这时,小公主也悠悠转醒了。
  十五又出去给小公主也盛了一碗粥。
  陈令与小公主狼吞虎咽喝了两碗粥,席香便不肯再让十五给他们端了,道:“饿太久了,不宜一下进食太多。”
  陈令与小公主只得摸着肚皮作罢。
  没了死亡的威胁,四人的心情总算是没有那么沉重了。
  十五这才寻到时机,忍不住问小公主:“公主,奶娘带您离开皇宫后发生了什么,您又怎么会在西戎?”还成了哈德的爱妾。
  后面这句话涉及一个姑娘家的声誉,他没敢说出口。
  小公主淡声道:“我对汴梁没什么印象了,只记得奶娘带我西行,为了躲避好几路人的追杀,便卖身到大户人家里做奴仆。”
  那几年没日没夜的干粗活,被人欺□□骂,小公主都不愿细想了,只道:“后来没人再追杀我们了,奶娘却被当家太太许给了一个小管家做媳妇。奶娘嫁人后,生了一儿一女,丈夫对她好,儿女活泼可爱,奶娘便不愿意带我回汴梁了,但又怕我因此对她心怀仇恨,担心我回到汴梁恢复身份后对她下手,她便企图将我捆了沉塘淹死,被我逃了。”
  小公主蓦地一声冷笑,“她担心不无道理,我当时确实恨极了她,恨不得当即就杀了她。”
  十五闻言忍不住缩了缩脖子,默默挪到陈令身后站着了。
  陈令目光沉了沉,“后来呢?”
  小公主道:“逃走后,我以乞讨为生过了一阵子,不慎被人贩子打晕卖了,卖到西戎,给人当奴仆。西戎十二岁便可以嫁人了,那买下我的人,还打着等我满十二岁就将我纳为侍妾的主意。之后我逮着机会又逃了,误打误撞就遇到了你娘。”
  说到这儿,小公主看向席香,神情平静,仿佛在说一件许自己不相干的事:“你娘怜我同为大梁子民,便去求了西戎王,许我做她义女。可你娘太懦弱了,如何护得了我。哈德王子讨要我做他侍妾时,她连反抗都没有,就应了。”
  “亏得我当时未满十二岁,哈德未曾对我下手。”小公主面露嘲讽,“眼看十二岁在即,我便哄着哈德带我到桂北,本想寻机会逃走,奈何哈德看得太紧我走到哪里身后都有人跟着。我死心打算就此认命时,从小守卫口中得知永安商队背后靠着大梁朝廷,便偷了你娘的玉佩,让他们递了封信给桂南守将。再之后的事,你们也都知道了。”
  信送出后,她心里也并没有把握会有人来救她。只是抱着最后一点希望,赌一赌罢了。
  好在她运气不错,赌对了。
  席香、陈令与十五三人都听得沉默不语,心情颇为沉重。
  正常人遭遇这些只怕早已绝望认命了,小公主却始终都没想过放弃,一直在奋力自救。
  十五突然明白了为何她对别人对自己会如此冷漠,不禁心疼起她来,喃喃道:“您受苦了。”
  ****
  陈令脚伤养了五日,伤口便开始愈合结痂了。
  小公主的烧也退了。
  席香正想和陈令商量着准备动身离开山林,那救了他们的老猎人进山找到他们了。
  “外头的士兵都撤走了。”老猎人道,“小姑娘的烧退了吗?这位公子脚伤可好一些了呢?若是能走的话,今日我就带你们出去吧,免得留在这儿夜长梦多。”
  老猎人神情看起来有些急切,席香心里觉得疑惑,同陈令对视了一眼,就连有些粗神经的十五都察觉了不对。
  小公主却仿若未觉,笑眯眯地回道:“烧退了,我表兄也能走了。”
  他们歇了五日,精神体力都已养足,加上有老路人带路,他们在山林中行走远比先前要轻松许多。
  不必绕弯路,又是走的平坦小路,他们才走了半天,便远远可见山林外的官道了。
  “再往前走小半个时辰便就到了。”老猎人道。
  小公主目光微闪,忽然停下来,扶着树干作出一副气虚的模样道:“那我们歇会儿吧?我着实走不动了。”
  陈令也道:“我脚也痛得厉害,不知是不是伤口裂了。”
  这一大一小两人都如此说了,其他人也不好再前行,都停下歇脚了。
  小公主靠着树干蹲下,趁众人不注意,悄悄捡了块巴掌大的石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向了离她不远的老猎头后脑勺。
  随即,扑过去,身手极快地抽出了老猎人别在腰间的猎刀,架到了老猎人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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