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贺六爷瞧了几眼,乐了:“这什么吃法啊?洋酒配瓜子。”
  他瞬间涨红了脸:“我……我再去给您拿别的,您想吃什么?”
  “罢了,喝酒就够了。”贺六爷端起酒瓶,仔细打量,“你给我这个,还不如二锅头。”
  然后不等他回答,就贴过去问:“这一瓶你卖给我,经理给多少好处?”
  方伊池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褪去。
  敢情贺六爷觉得他把自己当冤大头呢!
  多日来的期盼碎得稀烂,方伊池死死攥着裙摆报了个数。
  “哦……”贺六爷边听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捏在手里晃晃,“成,你再去给我拿二十箱。”
  “六爷?!”方伊池吓死了,扶着桌子猛地后退一步,连红了的眼眶都来不及藏,“您……您要灌死自己啊?”
  得嘞,话也不会说了。
  贺六爷瞧他笑:“可你一瓶就赚那么点,我不买二十箱,哪儿够啊?”
  “够了够了。”方伊池已经分不清自己心里不断翻涌的情绪是惊还是喜了,生怕外面的伙计听见贺六爷的话,当真去搬二十箱洋酒,连忙冲出去看,确定对方还在,才拍着胸脯回来,“还好。”
  “好什么?”贺六爷并没有开玩笑,“你怎么不把我的伙计叫进来?”
  方伊池哭笑不得:“叫进来做什么?”
  “买酒。”
  “别价。”他是真的不知道摆什么表情了,心里头倒是很暖,明白六爷肯花钱,是因为觉得自己赚得少。
  可服务生不就是这样吗?
  卖酒的钱只是皮毛,客人塞的才是大头。
  方伊池估摸着贺六爷没来过饭店这样的地方,所以不晓得规矩,只能含糊地拒绝:“再说了,您点二十箱,别人喝什么?”
  “你过来。”贺六爷心里有了计较,不打算当着方伊池的面儿说,便招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伤好了吗?”
  方伊池戴着面纱,脸上的伤自然没好,所以六爷问的是别处。
  他乖觉地解开盘口,给六爷看脖子上浅了不少的淤青。
  六爷看了,又问:“腿上呢?”
  他红着脸答:“差不多好了。”
  六爷说:“给我瞧瞧。”
  方伊池不依:“真的好了。”
  “你动手还是我动手?”贺六爷眯起眼睛,语气冷了半分。
  他察言观色的本领练得炉火纯青,当即觉察出贺六爷的不满,连忙捏住裙角,掀起来的时候又骂自己多心。
  人家贺六爷连饭店的规矩都不知道,还能占他一个服务生的便宜?
  于是掀起裙摆的手更加坚定,当然也就坚定地掀起了一个小角。
  贺六爷堂而皇之地看方伊池雪白的大腿,觉得这个太太找得好,找得妙,要不是怕吓着人,今天就想八抬大轿娶回去。
  “你这样我怎么看?”贺六爷不论心里想什么,面上都是冷的,“当时烟头按的地方你当我没看见?”
  他垂着头回忆起来了,当时贺六爷赶来的时候,他内裤都被人扒了。
  方伊池臊起来,说什么都不肯脱。
  “去里面脱,”贺六爷也不逼他,“里面暖和。”
  他迷迷糊糊地进去了,等脱掉内裤,脸才火烧火燎地烫起来。
  这算什么?
  人家贺六爷关心的是他的伤,不是他的人。
  “好了吗?”
  方伊池如梦方醒,倏地从床上站起来:“好……好了。”
  “好了就出来吧。”
  方伊池扭捏地走出去,下面不穿的感觉格外怪异,他总觉得自己步子迈得大些,别人就什么都能看见了。
  不过贺六爷并没有看他,而是捏着钢笔在桌边写字。
  “会用吗?”贺六爷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地将他拉进怀里,“我看这里有文房四宝,觉得你识字。”
  “嗯,”方伊池的注意力被纸上苍劲有力的字吸引,“我上过初中呢。”
  “哟,上过初中?”贺六爷搁下笔,低低的笑声徘徊在他微红的耳边,“那这两个字肯定认识。”
  方伊池自然认识,他细声细气地念:“作舟。”
  “是贺作舟。我的名字。”
  “贺作舟……”方伊池一下子怔住,倚在贺六爷怀里,盯着纸上的两个黑字儿发起痴来。
  作舟,作舟,以你作舟,是要带我渡过哪条河呢?
  作者有话说:贺六爷是个体面人,怎么可能没有名字呢? 名字取自“寄语作舟者,江涛渺无津”。方伊池的名字其实是取自“一池芳日上帘钩,荷气蒸人醉不收”的谐音,很巧的这首诗的后面一句也有“作舟”…… (注意啊,现在的方伊池下面什么也没穿啊!求收藏和海星。
  第七章 惦记
  “记住了?”贺作舟把钢笔搁在一旁,捏了几个瓜子塞到方伊池的手心里。
  他还在想六爷的名字,顺手拿起一颗,轻轻咬住外皮,唇齿灵巧地翻了两下,瓜子壳儿就裂了道口子,他再用手指那么轻轻一捏,瓜子仁儿就自个儿蹦出来,落在他的掌心里。
  方伊池把瓜子仁儿递到六爷嘴边。
  “嘛呀?”贺六爷被方伊池逗乐了,“给你吃的。”
  方伊池连忙说:“不成,咱平安饭店有规矩,客人花钱买的东西服务生是不可以动的,除了酒。”
  贺六爷却不要他喝酒,伤胃。
  如此一来,他俩没了话说,倒也不无趣,方伊池的心思全在没穿的内裤上,想要寻着机会溜走。
  奈何贺六爷就是不给他机会,还把他抱到腿上,掀开旗袍的一个小角去看结痂的伤口。
  “下手够狠的。”贺作舟眉头一皱,“你这药不行,留疤。”
  方伊池红着脸应下:“今儿就换药。”
  “等晚些我让人送你家去。”贺六爷看完,目光不露痕迹地扫了扫腿根,然后非常柳下惠地将他放开,“家住哪儿啊?”
  “不用……”方伊池不敢劳烦贺六爷,轻声拒绝,“我自个儿去买就成。”
  “胡闹。”贺作舟瞪他一眼,起身往屋外走,“你不说,我去问你们经理。”
  他急急地追了两步:“六爷,您不留下吃饭?”
  “不了,还有急事儿。”贺作舟将外套从衣架上拿下来,微弯了腰让方伊池帮着抚平衣领,见他眼底有淡淡的不舍,心里发痒,故意问,“还想我来吗?”
  “您能来,是我们饭店的荣幸。”
  “我不管饭店,只管你。”
  方伊池垂下眼帘,因为六爷的话,心跳加速:“想。”
  “这就对了。”贺六爷得到想要的回答,干脆利落地转身往外走,“你歇着吧,我跟你们经理说了,这些天你顾着我就成。”
  方伊池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这……这是点他?
  结果贺作舟下一句话来了:“赶明儿我再来看你的伤,记得别沾水。”
  原来只是看伤。
  送走了贺六爷,方伊池失魂落魄地回了后院儿,阿清竟然还在挤眼尾的红痣。
  “哎,刚好你来,”阿清见了他就像见了救星,“快帮我点一个,我这都画了七八遍了,总是不好看。”
  他挥挥手,哆嗦着钻进屋,打开衣柜翻找了片刻:“等等,我穿条裤子。”
  “什么?!”阿清闻言,捏着笔在眼尾画了条歪歪扭扭的蛇,“贺六爷碰你了?”
  “胡说什么呢?”方伊池坐在床边,撩起裙摆将内裤穿上,“是我自己脱的。”
  阿清愣了愣,走到他身边:“也是,六爷不是那样的人……不过这都两三年了,你见着六爷才开窍?”
  “别瞎说。”方伊池晓得阿清会错了意,伸长了腿给他看自己腿上的伤,“六爷给我看伤呢。”
  “就……看伤?”
  “也不是。”方伊池想想,摇头道,“他还教我写字。”
  阿清被他的话噎了又噎,不信邪地追问:“你都脱裤子了,他还教你写字?”
  “嗯。”方伊池想到六爷写的名字,忽而后悔,觉得该把那张留下六爷字迹的纸带走才是,“之前还嗑瓜子儿来着。”
  “哎哟我的小祖宗。”阿清笑倒在床上,在他脚边打了个滚,“您是第一天来饭店?”
  “脱裤子该干什么,要我教?”
  方伊池红着脸反驳:“六爷不是那样的人!”
  “我当然知道六爷不是那样的人!”阿清笑够了,噌地起身,按住方伊池的肩叹息,“我知道我说的话你不爱听,可是伊池,咱们就是个谁也瞧不起的服务生,你要钱,我也要钱,谁不是有难处才来干这个?”
  “你不爱勾搭人,也不想爬人家的床,可你要给妹妹治病啊!”
  “你自己想想,要是跟了六爷,别说你妹妹了,就算是再来十个病秧子,贺家也不可能任他们去死。”
  “你许是要反驳我,说做人不能这样。”
  “可你现在的工钱,根本救不了你妹妹,要不是有前几日六爷给的黄鱼,你现在怕是要去买棺材板了!”
  阿清说话向来直,方伊池不怪他,因为他知道阿清说的都是对的。
  他住的那条邻里碎嘴的胡同里,这几日已经有人冻死了,要不是有六爷的金条,他怕是连最差的煤砟子都买不起,最后铁定落一个冻僵在犄角旮旯里的下场。
  要想活下去,再活得稍微像个人样,攀上六爷是最好的选择。
  可方伊池就是迈不出那一步,不是他清高,而是觉得真要那么做了,最对不起的是六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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