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

  他抬头看看四下仍是密闭的四壁,低头问:“阿郎呢?”
  小绿甩甩扫帚尾,朝某个方向撅了撅长嘴。
  “在外面,进不来?”
  小绿点点头,开始一跳一跳地绕着程尘焦急地转圈,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知道阿郎就在外头,程尘心中的大石头落了地,想必他家大狼正在拼命找路,想办法来救他吧!也有了心思关注小绿。
  “找什么呢?”看小绿伤心又委屈的小样儿,程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忽地灵光一闪,“噢!是不是找你的小伙伴?抱歉,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出……”
  话音未落,只见一个戴着金冠的小王子已经悄悄趴在他的胸前,有些紧张害怕地望着小绿狼。见小绿高兴地张大了嘴,小王子慌得咕噜一下从程尘胸前滚到了腰侧。
  程尘哭笑不得地轻轻托起小小的王子,柔声道:“别怕,是小绿啊?!你的小伙伴,它永远都不会伤害你。”
  小王子静静地望着他,眼中仿佛有一条璀璨的星河,又仿佛有许多话语无从述说,他跪坐在程尘的手掌心,露出一个浅浅的笑,终于把小小的手伸向了小绿狼。
  小绿激动得嘴巴大张,程尘简直能在意识海里听到它塞满整个星空的兴奋嚎叫,然后,它猛地扑过去,轻轻地将自己的脑袋放在了小王子的手心下,露出一个拥有了全世界的滑稽笑容。
  搞定两个久别重逢闹了小别扭的小伙伴,程尘觉着自己也得为他和大狼的重逢再努力一把。和两具恶心的尸体呆在一个密室里,拼死一搏的时候倒没感觉,现在生存有了保障,顿时觉得周围阴森可怖起来。
  他深吸口气,双手交换,猛地拔出肩头和腿上的六根散魂钉,丢在青石地上,发出叮叮当当一串脆响。伤口倒是不大,血也流得不多,但谁知道这些妖邪的玩意会有什么后遗症,就算是小小来个破伤风,他这小身板也吃不消啊!
  挨绑又挨扎,失血又受伤,差点让人剥了魂灵拌饭吃,真是流年不利啊!改天一定要好好拜拜,尤其要拜拜道家老祖,虽然害了他的是道家不肖门人,可救了他的正是道家神通秘咒。多给道祖天尊们烧点香火,想必他老人家也能好好管管那一帮子走歪路的家伙们,免得再祸害他人。
  程尘这时才重新恢复了正常的身体感觉,又痛又冷,这死老道扒了他大半的衣裳,方便扎钉,好在还没完全扒光。他摸索着在地上找到自己的外套,赶紧披上,随手摸了摸,东西倒都还在,钱包、钥匙、灵书残本。
  也是,妖道要的不是这些身外物,他要的是自家身内的魂!
  砰砰!
  小绿尾巴所指的石壁方向,传来闷闷的敲击声,很有节奏。
  程尘激动起来,一把薅起小绿握在手心,问:“是阿郎在外面吗?他知道这里边的情形吗?”
  大概问题有点复杂,很是为难小绿的简单脑瓜,它一脸懵,而后恍然,用力地点点头。
  “行,谢谢了,玩去吧!下面得靠我们自己了。”程尘摸摸小绿的头,望向那处石壁。
  放开小绿,让两个小家伙呆一块,程尘挪动着自己沉重的身躯,尽量避开室中囚牛那恶心的一滩,向石壁一点点靠近。
  敲击声更响了,长长短短,一记又一记,似乎还有隐隐的人声,但完全听不清楚。
  程尘听了一阵,恍然,噢!大狼在那啥守护者干过,这节奏大概是这世界类似摩尔密码的东西,好机智!
  ……可是他没研究过,完全不懂啊!
  程尘苦着脸,也学着咚咚敲几下,根本没什么章法。
  他想了想,叫过小绿:“拜托,回去和大狼说一声,告诉他我很安全,没什么事,就是困住。让他别着急,找人来帮忙,我就在这里等。”
  也不知道小绿能不能带到他的意思,现在也只能这么办了。希望老蒋他们机灵点,早点找到这里,帮大狼一起,把这密室给撬开。
  第96章 崂山道士
  老蒋在保护安大师这桩事上, 虽然屡屡失手,整得灰头土脸, 但事实上他自认精明强干,察言观色、组织协调、护卫保镖都是一把好手。只是完全不科学的安大师遇到的事, 也总是那么离奇古怪, 极不科学!这才显得他好窝囊好么?!
  短短几个小时,狗脑壳山下的大好古银杏林风景区,已经变成了人声嘈杂的工地。
  陕府地质研究院的刘专家看着地质勘探仪上的反馈数据,眉头紧蹙:“岩层很厚,武功山各峰基本都是花岗岩, 流水沿垂直节理裂隙下切形成的, 这下面的半人工洞穴应该是古人利用不规则的堆洞开凿而成。根据激光仪的反馈, 甬道出口就是在那块大石头下面, 由整片的青石板构成,可以用工程机械撬开,或者挖……”
  “胡说八道!”旁边离州大学考古学院的客座胡教授急了,胡子都翘了起来,“这甬道借用的是流沙墓的格局, 挖挖、挖你个头,一开挖下面全活埋!你是想救人,还是给他们送葬?!”
  胡老先生家传“秘艺”,早年也是亲自下洞起货的人物,行的虽是偏门,心中还有杆称。人到中年为了保卫极珍贵的文物不被外国买家洗走, 和政府合作一把,舍身做了大贡献,身体也因公伤残。洗手上岸十几年,教出的徒子徒孙都成了考古教授。
  刘专家下不来面子,脸色铁青,索性不说话,瞪着蒋师成等他决断。
  老蒋看看两位专家,沉吟了一秒钟,挥手决定:“刘专家分析的地形地貌极有用,但下洞的专业,还是听胡老的。胡老,您指派,我们配合。”
  易清在他耳边低声道:“万一,来不来得及?”
  蒋师成哼了一声,说:“没有万一,一定要把大师救出来。我决断的,我拿命来赔。”
  易清眉头紧蹙,不再阻止,听他发号施令。
  “液压千斤顶把石头下的入口缝起开。一米以上直径的钢圈备几十个,越坚韧越好,万一漏沙,可以暂时作梁支撑。鼓风机、送风管、对讲电话、红外线探测仪、夜视镜全部都要。”
  胡老蹲在大石头边伸着干枯的手指细细摸着岩缝,嘴里不停分派下洞要用的物什,想想又说了一句:“救护的东西多准备些,要真是白僵给拖到洞里的,啧!”他摇摇头不说话了。
  俞监院也被拎了过来,翻着一堆道书,拼命回想,真要是有个不科学的“僵尸”,这可要怎么对付?什么桃木剑、墨斗、糯米、鸡血狗血,观里珍藏的先师手画“灵符”,但凡是传说里能和对付僵尸沾上点边的,他都翻箱倒柜让道士们给翻了出来。
  好在不管这玩意科不科学,天师道茅山道都是以降妖伏魔起家的,不缺这些东西,至于现在这鸡零狗碎的还有没有用……只能念一声:无上天尊!
  蒋师成想也不敢多想,忙让人准备东西,要下洞救人,只希望老天爷别太残忍,这么年轻有灵赋的孩子,唉!
  ※
  洞底密室前,程朗捏着小绿狼,放下了大半的心,他的小肉包没事,没让人吞了馅。撑得直打嗝的小绿狼轻轻扭动一下,化作一道光焰融回他的身体,程朗品味着突然多出来的一股精魂之力,冥思望到了识海中飘浮的一滴金红“血液”。
  程朗默默念出了一个陌生已久的名字:“囚牛?”
  闭目感受着重新能在意识海中探望到的,温暖而熟悉的小小一团金色灵魂光泽。程郎皱眉望着眼前厚厚的石壁,不能砸,设置机关的方向也不在这边,更不知道里面还有什么可怖的东西觊觎他的小肉包,怎么进去?!
  可恨文灵只能大体感受意识,并不能传达明确的信息,什么叫“安全”?身隔石壁两边,见都见不着面,那只白毛僵还不知死活,程尘怎么能叫“安全”?!
  他竭力忍耐焦躁,倾听石壁那头隐隐绰绰传来的敲击声,无奈地叹气,完全不明白程尘在说什么!他也息了用密码节奏传消息的想法。
  哪怕这洞里可能有通风换气的地方,憋久了,还不知程尘会怎样。程朗只能利用小绿的感知,一寸一寸地寻找缝隙,找到可以进入密室的方法。
  程尘盘坐在石壁之旁,瞎敲了几下,也没指望他自己都不明白的敲击声能让程朗心有灵犀一点通,只是希望能传递出“安全”的意思。
  除了自己,这洞室里再没活人,连个会喘气的都没有,只有一盏幽黄的矿灯不明不暗地照着空空的石台。台下坐着一个开膛破肚的老道,台边躺着个浑身白毛兼开瓢的僵尸,室内还飘荡着阵阵尸腐臭。
  灯光只能照一边,阴影之下,老道低垂的半边脸上还残留着古怪的僵硬笑容,程尘浑身打了个哆嗦,忙扭过头去不再看,也不知这妖道会不会尸变……啊呸呸呸!童言无忌,随风飘去!
  程尘虽然自诩完全不害怕哪啥啥,仍是不由自主地往靠近程朗那头的石壁挪了挪,可是这时候连程朗也不再敲击,万籁俱寂……寒毛直竖的程尘把身体紧紧贴着石壁,眼神斜瞄老道,保持着万分的警惕,哭丧着脸在心底呐喊,特么这这这么等下去真心受不了啊!
  这么一挪动,怀里有个东西,啪叽掉到了地面上。
  一本灵书残卷——《崂山道士》。
  程尘盯着地上的书卷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突然之间像是禁闭军训七天后遇上了全免费的wifi,也顾不得伤痛,一个虎扑把这本救命的小心肝给捧了起来。
  热泪盈眶啊!宝贝儿,咋把你给忘记了,崂山道士最出名的招是什么?
  【穿墙进去,我穿墙进去,定要将娘子吓一跳!】动画片里可爱的台词蹦了出来,程尘泪流满面啊!他个学了半调子的书生王七都能穿墙而过,我程大怎么就不能穿墙吓娘子一跳?!
  没纸?不要紧,白色丝绸内衣虽然沾了点血,但书写方便,撕扯更方便,你值得拥有!
  没笔?不要紧,拿自个儿血当颜料墨水,咱安大师也不是第一次干了,熟能生巧!
  程尘仔细而迅速地看了遍蒲大大悲催的前文,心中有数,伸手从自个儿腿上沾了没干的“墨”,撕下身上的内衣,开始凝神写书。
  【书生王七向往神仙,去了崂山学道,不耐吃苦正想逃下山,却偶尔见到了能穿墙的道长……王七学了一手穿墙术下山回家,听着师父教诲,心无杂念,竟然真的穿墙而过,等他心存邪念想用此术作恶,穿墙术再也不灵了。】
  写着这位王七的心理变化,程尘感觉这简直就是自己的心灵表述啊!穿墙大法,他也好好好想学!他现在就如刚学成归家的王七,完全心无杂念,就想着穿墙、穿墙!
  酣畅淋漓的短篇一挥而就,沾满血字的内衣上灵光渐起,程尘心头默祷:蒲公在天之灵保佑,借您大作救我脱困,来日一定让您本应有的光辉再临此世。
  他大声地开始诵读《崂山道士》完篇。
  一个顶着方巾的猥琐小圆脸书生,探头探脑地从内衣上钻了出来,手捏灵诀,很是神棍地喃喃念叨,王七斜眼瞄了下程尘,不情不愿地挪了过来。他又贼眉鼠眼地瞄了瞄边上,瞅到了惨不忍睹的两具,吓得他小圆脸差点变名画“呐喊”,一溜烟就钻进程尘体内。
  程尘只觉浑身一激灵,眼前的洞壁似乎变成了半透明状,他挪着腿试探着往墙上一摸,咦?还是硬梆梆的。
  莫非,真的要念那猥琐的台词咒语?
  念就念吧!拼了!
  程尘伸手按在石壁上,闭眼喝道:【穿墙进去,我穿墙进去,定要将娘子吓一跳!】
  手下忽然一软,突地整个人咕噜咚翻了出去,正扑在某人怀里。
  他还没回过神来,楞楞地瞅着对方,嘴里仍大声喊着:【穿墙进去,我穿墙进去,定要将娘子吓一跳!】
  程朗也惊呆了,他很快回过神来,轻轻抱住浑身是血的小肉包,低声道:“嗯,我吓了一大跳。”
  灵焰映照之下,程尘双肩双腿双脚的伤处触目惊心,程朗眼眶微红,阴沉地憋出一句:“害你的那东西呢?”
  “在里头,你放心,我真没事,就是被钉子扎了几下。那只白毛僵和指使的老道都死了,死得不能再死,要么咱先上去?”程尘好言安抚,想抬手摸摸那双忧郁的绿眼睛,但却痛得再也抬不起来。
  唉哟,这一安全,怎么就矫情了?好累,好想睡。程尘意识有些模糊,喃喃着半晕了。
  程朗凝视着他的脸,俯下头,深深吻住他,一股庞大无匹的神魂之力,泛着浅浅的金光,通过这个温暖的通道,扑向程尘的星海。
  那一瞬间,星海璀璨如烟花四放,光芒大作,摇晃的星星们终于又稳稳定住,更亮了几分。
  第97章 天凉
  蒋师成身先士卒, 身钻钢圈,头顶矿灯, 耳带对讲机,听着盗墓专家胡教授的指挥, 一手拖着排风机, 身后拉着长长的通风管,身上捆着保险索缓缓艰难地往漆黑的洞里降。
  排风机垂挂下足有二十几米,突然一顿,终于到了底。老蒋按下临时改装的遥控器,让排风机开始工作, 长长的排风管鼓成了一根壮实的圆桶。
  过了几分钟, 算算淤气也该排得差不多, 蒋师成实在等不及, 也不等胡老开口,就拉了下挂绳,开始垂降。
  稍下降一截,他就得观察四周,将钢圈用登山钉勉强固定, 胡老说了这东西钉不深,砸不漏,不会把沙顶弄破。
  老蒋满头大汗地挥着锤子,一边报告情况:“洞壁也是青石人工筑成,表层泥痕和苔藓类植物有被重物擦过的痕迹……等等!”
  蒋师成面色大变地将顶灯对准一处洞壁,那里有一滩明显的新鲜血渍, 正是程尘下洞时磕着后脑的地方。
  被那怪物拖到地下,还一路血痕,想也是凶多吉少。
  “血……大师他……”蒋师成哽咽了,这段日子的相处,就算他这样铁打的汉子铁铸的心肠,也实在不忍言,“无论怎样,我一定要找到程尘的,他的……生要见人,死要见尸……”鼻子一酸,话没说完,他瞪大眼,不可思议地瞪着洞底冒出来的人。
  就见程朗背上背着血渍斑斑、一动不动的年轻大师,一路轻松自如地纵跃,偶尔搭一下洞壁,就如同一只长腿狼蛛,迅猛地从洞地攀爬至了近洞口处。路过目瞪口呆的蒋师成时,他略停了停,冰冷的死鱼眼横过来,显然听到了老蒋关于“死要见尸”的言论。
  “崖自,你,你找到大师的……”蒋师成倒是很信服崖自的能力,这失忆智障男在安大师面前装得像只萌宠,在“别人”面前,已渐渐恢复了往日冰封酷厉的“风采”。可惜,天不假年、生死两分啊!
  正伤感着,他又被惊吓到了。
  只见程朗肩头趴着的安大师,稍抬起了头,懒懒睁眼笑道:“老蒋啊!你还真不愧是当警察叔叔的料,就是干扫尾的活最拿手。下面的密洞里躺了俩死的,一个是罪魁祸首老妖道,一个是白毛僵,没见着其他活的,那就都交给你了。”
  老蒋突着眼珠回答:“……嗝!”
  ※
  安大师不自在地躺在医院里,又被仔仔细细地东查西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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