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命运

  到这个时候,虞城每天几乎有下不完的雪。
  整个世界都是白的。
  大雪下了一整夜,天气预报说城市道路结冰严重,让大家减少出行,注意安全。
  以凉纾如今的情况,她离开零号公馆几乎不会有人再过问了。
  因为她是即将被抛弃的“弃妃”,在公馆上下的佣人眼中。
  陆子安和沈璐回国已经半月余,到此时才能腾出时间来跟凉纾叙旧。
  天气寒冷,但凉纾还是放弃了穿羽绒服的想法,她照旧裹着长及脚踝的大衣,踩着鹿皮靴。
  她人本身就高挑,这些日子又瘦了很多,便显得身形更加纤细羸弱了。
  曲桉在门口劝说她,“太太,今天天气不好,不适宜出门,早上新闻已经播报了好几起车祸……”顿了顿,曲桉发现自己不该这么乌鸦嘴,她说,“太太,我的意思是,您就别出门了。”
  凉纾垂着眸,低头扣着自己大衣的扣子。
  等她扣完,抬头,望着曲桉,“我快一个月没出门了,况且,顾寒生都不管我,你就别替他费心了,吃力不讨好,知道吗?”
  她拿着长柄伞径自朝门口走,鞋跟在地上踏出清脆的响声。
  曲桉摇了摇头,她也不明白为何先生和太太就闹到了如今的田地?
  凉纾一路走出零号公馆大门,她提前用软件叫了司机,但司机不能进来。
  别墅距离大门还有一段距离,她得自己走过去。
  行至半路,她想,天气预报果然没说错,今天的天气是真的差。
  ……
  陆子安和沈璐这次回国,因为停留时间长短未定,考虑到小宝的情况,权衡之下,他们还是整租了一套别墅,同时还雇了一个很有经验的月嫂来帮忙照顾小宝。
  两人的女儿长得是真的很好看,白白嫩嫩,那双眼睛灵动的很。
  凉纾将她抱在怀里,小丫头也不怕生,咧着嘴很高兴,才三个月就知道看人脸蛋来决定自己的心情。
  像月嫂抱她她就没这么兴奋。
  沈璐坐在一旁看着自己女儿,她坐过去,将伸手伸到襁褓里,小丫头立马抓住了沈璐的手。
  沈璐满脸笑意,她说,“小宝,你跟你姑姑眼睛还挺像的。”
  “嫂子,你跟大哥以后要怎么打算?”凉纾一边逗着孩子,一边跟沈璐闲聊。
  陆子安在偏厅打电话,他的声音隐隐约约传到这边来。
  沈璐将手从小丫头手中抽出来,看着外头的风雪,她说,“可能最后还是会选择回温城,不顾温城天气跟虞城没什么区别,小宝还小,这几年可能现在纽城或者新西兰定居。”
  顿了顿,她朝凉纾怀中的小宝看去,心里柔软得不行,她说,“等她大点儿了,到时候再做打算。”
  这个话题到一段,沈璐盯着凉纾,“阿纾,其实今天叫你来,是因为我跟你大哥还有事跟你商量。”
  凉纾一怔,她侧头,笑了笑,“嫂子你说。”
  沈璐手掌盖在凉纾微凉的手背上,掌心之下,凉纾骨干的手指经络都很明显,“网上的新闻我都看到了,顾寒生是不是对你不好?”
  前些日子,陆子安和沈璐陷入陆家一些鸡毛蒜皮的纷争中,没有仔细了解这件事,直到这两天,他们才知道原来顾寒生要跟凉纾离婚。
  可沈璐不敢直接这么说,便换了一种稍微委婉的语气。
  可凉纾似乎很平静。
  平静到沈璐觉得有些可怕,还有些渗人,因为她必定是经历过才能这样。
  只因凉纾用着温淡的语气静静地道:“他是铁了心要跟我离婚。”
  沈璐一惊,握紧了她的手,“阿纾。”
  凉纾看了她一眼,脸色如常,只是情绪不如刚刚那么开朗,她说,“我们的婚姻,他母亲不同意,他身边的助理不同意,网上的网民不同意……几乎所有人都不同意。其实我能理解的,我只是……”
  我只是接受不了。
  她又低下了头,瘦削苍白的侧脸让沈璐很是心痛。
  阿纾到底有多久没有晒过太阳了?
  现在的她,仿佛比病人的状态看起来还要糟糕。
  沈璐抱了抱她,眼眶不知不觉染了泪,她哽咽地道,“阿纾,你跟不跟我和你大哥离开?我们离开虞城,到其他地方去,不受这个气了,好吗?”
  这话听的凉纾觉得很暖。
  按照正常的剧本走,她就该满含眼泪地答应。
  但凉纾没有。
  她甚至很冷静地拒绝了沈璐提出的建议。
  凉纾说,“嫂子,这就是一条不归路,在我没有完全遍体鳞伤之前,我是回不了头的。”
  这话已经足够直白了,在顾寒生没有将她彻底杀死之前,她还不会放弃。
  “阿纾,咱们又何必……”
  “是我没有守住心,所以有今天也是我活该,我放不下他,我还没跟他离婚,兴许事情还有转机呢?”
  沈璐不知道这个转机是什么,她只得叹气。
  而凉纾她在等顾寒生给她打电话,她还想在苏言醒来的时候孤注一掷,她要顾寒生在“苏言死”和“跟她继续”之间做出选择。
  沈璐觉得凉纾很傻。
  但身为女人,她同时又觉得凉纾很坚强。
  她跟陆子安没有经历过这些,从恋爱到结婚,再到如今有了孩子都是水到渠成的,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讲,沈璐很欣赏凉纾这种放手一搏的爱情观。
  只是沈璐依然觉得可惜,若是阿纾同意跟他们一起离开这里,以后兴许会过得快乐些呢。
  等将来,顾寒生这个人从记忆中淡去,她还能找一个男人结婚,平淡地过完下半生。
  陆子安打完电话回来。
  沈璐跟凉纾都发现他的脸色有些不好。
  沈璐起身,朝他走去,“怎么了?”
  因有凉纾在场,陆子安不便将事情说的太仔细,他拍拍妻子的肩,看着凉纾,说,“阿纾,我跟你嫂子得回陆家一趟,有些事情要解决,你就在这里等我们回来,别到处乱跑了。”
  沈璐怕凉纾提出要离开,她顺着丈夫的话往下说,“对呢阿纾,我们家小丫头很喜欢你,你顺便再帮我照顾照顾她,她独自一人跟月嫂在家可没那么好玩儿。”
  至此,凉纾就算要离开也不好意思开口了。
  况且,她是真的喜欢小宝。
  陆子安跟沈璐还没来得及给孩子取名字,就准备等这些事情都告一段落,再去请国内的大师算算,取个好些的名字。
  而凉纾来的时候,沈璐就将这事儿跟她说了,还让凉纾也帮忙看看名字。
  两人离开前,沈璐还让凉纾好好考虑她的话。
  如果凉纾这段时间能够改变注意跟他们一起离开,那是最好的。
  他们出门时,外头风很大,疾风掀翻了陆子安举过沈璐头顶的大黑伞,雨伞滚落在地,又被风掠走好几米。
  陆子安解了脖子上的围巾将沈璐整个人都围住,这才跑着去将伞捡回来。
  见到这样的场景,凉纾弯了弯唇角,她为陆子安和沈璐的感情感到很幸福。
  她低头看着怀中的小宝,小丫头正睁着一双圆碌碌的眼睛盯着她看,眼神格外专注。
  凉纾看她的时候,她就笑。
  她低头吻在小丫头肉嘟嘟的脸蛋上,说,“小宝,你爸爸妈妈很爱你,你知道吗?”
  小丫头依旧盯着她看,凉纾无奈。
  她抬手按了按跳了半天的右眼皮,又拿过手机看了看,里面很安静,没有任何电话或者短信。
  ……
  陆子安跟沈璐此次回陆家是因为陆昌勇和柳勤。
  陆昌勇跟柳勤没有分到一分一毫陆家家产,心有不甘,断断续续地在陆瑾笙面前闹了很多次。
  后来他们实在没办法了,陆瑾笙压根没有将他们当做是陆家人,态度十分强硬不说,还搬出了陆昌勇曾经在陆氏时经手的一些黒事,扬言要送陆昌勇去监狱。
  陆昌勇是个胆小怕死的,他更害怕自己的下半生就在监狱度过。
  两人害怕陆瑾笙趁此机会打击报复,于是搬出了陆子安,陆子安已经将他的那份家产转赠给了陆昌勇夫妇,陆昌勇夫妇便是要让陆瑾笙兑现。
  谁知道,陆瑾笙就是要对他们赶尽杀绝,他直接将陆昌勇送过来的财产转赠文件给撕得粉碎。
  这行为激怒了陆昌勇跟柳勤。
  所以这天陆昌勇跟柳勤决定再去陆家一次,讨伐陆瑾笙。
  陆氏宣布破产,庞大的陆家也分家了,陆家家眷纷纷离开陆家各奔前程去了。
  很快,这座陆家大院也即将关闭。
  陆家宅子不住人也不卖,陆家人以后只每年回来一次便算。
  陆昌勇怕以后陆家不在了,他就更加不能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地讨伐陆瑾笙了,所以才在今天将陆子安跟沈璐都叫了过来。
  ……
  凉纾在陆子安这里用了午饭,还跟月嫂一起照顾小宝喝了奶。
  她没有带孩子的经验,很多时候都显得有些笨手笨脚,好在这小丫头虽然只有几个月,但是很好带,吃饱了也就不哭不闹了。
  凉纾跟月嫂一起带着她睡觉,她也乖乖的。
  小丫头后来没睡多久就醒了。
  醒来了就铆足了劲儿哭,任凭跟凉纾跟月嫂怎么哄都没有用。
  凉纾怕小丫头继续哭下去会对身体不好,她没办法了,就给沈璐打电话。
  但他们俩人的电话都打不通。
  后来好不容易通了,那头嘈杂得很,人生车声混在一起,凉纾压根就听不到那边说了什么。
  她提高声音,“大哥,是你吗?”
  那头似乎也意识到她好像听不清,于是也提高了声音,却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啊?你说什么?我不是手机的主人啊……”
  凉纾一怔,有些懵。
  很快那边又将声音提高了一个度,在周围嘈杂的环境里声音勉强能够让人听清了:“这手机的原主人好像出车祸了,你是他什么人啊……啊,我们就在……”
  ……
  这本来只是很平常的一天。
  却在此刻好像有人不小心打开了潘多拉魔盒。
  凉纾着急忙慌地赶去医院,一路上她不停地催促司机快一些,司机到了后来不耐烦了,指着前窗不停工作的雨刮器对她说,“这个天气你还想让我怎么快?今天城中到处都发生了车祸,就在刚刚淮海路那场车祸听说还死了几个人呢……”
  淮海路……凉纾眼泪一下夺眶而出。
  陆子安跟沈璐就是在淮海路出的事。
  司机见她落泪就慌了,忙止住了话,“我可没有骂你或者怎样,这个天气是真的差,你到时候别去投诉我,我……”
  凉纾将脸埋在掌心,眼泪顺着指缝往下滚,哭得有些伤心。
  凉纾赶到时,急救室的灯刚好熄灭,她擦了擦眼泪,等医生出来。
  医生没有先出来,推出来的是被白布覆盖的尸体。
  凉纾屏住呼吸,拉住推床,慢慢掀开了那块布。
  几乎短短几秒钟,凉纾的心理防线就彻底崩塌了。
  她抓着推床蹲下,眼泪像涌泉一样流出,哭得很大声,“嫂子,嫂子……我是阿纾,你睁开眼睛看看我,看看我好吗?”
  “嫂子,我答应跟你们走了,我答应你们了,你起来好吗?”
  几乎这一层楼都听到了凉纾撕心裂肺的声音。
  周围的人看到都为之动情,有好心人去拉她,但是却拉不动。
  凉纾觉得世界都崩塌了。
  她哭喊着,去碰沈璐的脸,蹭了一手的血。
  医院怕她影响秩序,强行带着安保人员来将她给拉开。
  大家都说她太可怜了。
  她可怜吗?
  她不可怜,她只是伤心,很伤心。
  可怜的是那个见着人只笑不哭的小丫头啊,她才三个月大就被爸爸妈妈教的很好,不认人也不认生,对所有事物都保持好奇心跟善良的微笑。
  她甚至都还没有拥有爸爸妈妈取的名字。
  ……
  凉纾泣不成声。
  她无法想象那么小的孩子以后要怎么办。
  她也无法想象前几个小时还在跟她说话的人怎么短短时间就跟她天人永隔了呢?
  陆子安当场身亡,沈璐被救出来时还有一口气,但是送来医院没多久也去了。
  车祸发生在淮海路附近的跨江大桥上。
  对方以飞快的速度逆向行驶,司机为了避让将方向盘甩直了,最后撞在了对面一辆渣土车上,而肇事车辆直接坠入了江中。
  凉纾真是痛恨这些人啊。
  兜里的电话震动。
  这个时候就算是顾寒生打来电话凉纾也不想接了。
  但电话锲而不舍地震动。
  她摸出来,看也没看的滑开。
  电话里,梅姨妈哭得很大声,很失控,“阿纾,你赶紧回来啊,阿纾阿纾……”
  凉纾蹲在墙角,没有任何反应。
  梅姨妈在电话里呜呜呜地哭,“阿纾,你快回来救我,你再不回来我就要死了!”
  ……
  下午五点的天已经很暗了。
  风伴随着雪花,凉纾满脸麻木地乘着车往贝森路去。
  短短一个下午,她好像彻底被人抽走了灵魂。
  她伤心了一阵,现在好似回到了什么都不曾发生过的时候。
  她脸色依旧苍白,只是眼睛有些红,在寒冷的季节下,甚至都看不出有哭过的痕迹了。
  梅姨妈又怎么了呢?
  她爬楼梯,直到到达那一层。
  房门大开,梅姨妈就坐在门口流泪,任由冷风呼呼地朝自己吹。
  见到凉纾来了,梅姨妈眼里终于有了些许光彩。
  她抓住凉纾的肩膀,一张脸上全是眼泪,把她的妆都弄花了,“阿纾,你终于来了,你有没有钱?有没有钱?”
  凉纾闭了闭眼。
  她觉得很冷,于是顺手关上门。
  梅姨妈提高了声音,“阿纾,你有没有钱啊?”
  凉纾看着她,随后闭上眼睛往墙上靠,身体慢慢往下滑,“姨妈,我没有。”
  “你怎么可能没有钱呢?阿纾,姨妈求求你,你救救阿诚吧,好不好?他就要死了,要是我再没有拿钱去救他,他就要死在那些人手下了。”
  梅姨妈瘫坐在地,眼泪一串一串地往下落。
  她伸手去抓凉纾的手,“阿纾,姨妈求求你了。”
  凉纾看着梅姨妈,嘴边露出嘲讽的笑容,“他那次不是要死了,最后呢?姨妈,你到底要为了这么个烂人堕落到什么时候?真的要跟着他一起死吗,啊?”
  梅姨妈怔住,随后她又哭着说,“阿纾,你知道我离开不他的,我没办法了,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只能祈求下辈子不要遇到他,你帮帮我,只要我救了他,以后我都听你的,好吗?”
  “可是姨妈,”凉纾又闭上眼,“我没钱。”
  “阿纾,你怎么可能没有钱?你就救救他吧,你不相信是不是,我给你看视频,我给你看视频……”
  闻言,凉纾又打开眼皮。
  梅姨妈颤抖着手将手机放到她眼前,“你看看他,阿诚他真的要被他们打死了……”
  视频里,江九诚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他脸上都是血,嘴里还有血不停地冒出来,看起来好像只剩一口出的气了。
  看到这场面,凉纾想到了刚刚离开人世的陆子安跟沈璐。
  她也跟着落泪,凭什么人渣能够在世界上活这么久,而好人的生命就如此短暂呢?
  “阿纾,姨妈求你,”梅姨妈几乎要发不出声音,“姨妈给你跪下了,你跟着顾寒生那么久,你去找他好不好?他有钱的,你去找他,行吗?”
  提起顾寒生,凉纾心里像是萧瑟的风吹过荒野,她摇头道,“他不会给的,姨妈,你别想了,他不会给的。”
  但梅姨妈不信。
  她忽地冷笑了一声,“阿纾你就非要见死不救是不是?你跟了他一场,他就什么都没给你?我不信。”
  说着,她要去抢凉纾的手机。
  凉纾不准。
  梅姨妈便出手扇了她一巴掌,终于从她兜里抢走了手机。
  但还没等她打开,凉纾从后面冲上来,两人在争抢中手机掉进了玄关处那个鱼缸里。
  短短几秒钟。
  梅姨妈像疯了一样的尖叫。
  听到那叮咚的一声,凉纾绝望又释然地闭上了眼。
  梅姨妈冲上来抓着她的衣领,一边哭一边大叫,“他要是出了什么事就是你害的,到时候我也要跟着他一起死,阿纾,姨妈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凉纾拧紧了眉,她觉得自己太累了。
  耳边梅姨妈在说,她要逼死她。
  她怎么可能逼死梅姨妈呢?
  凉纾伸手从鱼缸里捞出自己的湿透了的手机,她将里面的电话卡取出来,认命一般地对梅姨妈说,“我去找他,我去找他要钱,要多少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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