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赵国的形势会更复杂,但这种复杂未尝不是机会,而更重要的是,借由此,纷乱的火种已经在列国种下。
  几乎难以想象,俞乔这一番作为,会给这天下带来何种变化!
  她将形势看得这般清楚透彻,甚至他们个人间的交情深浅,也能通过……他的反应来判断。此时回想,他们不经意间,不知透露了多少东西与她知道了。
  杨昔的双拳不自觉紧握,一时间喘气如牛,目光瞪向,被谢昀差使,正帮他洗披风的俞乔,又觉幻灭。
  但眼下最该恼怒最该恐惧的人还不是他,而该是谢时,毕竟这次“狩猎”的发起人是他,那些人出事的地方也最靠近他封地的边界,谁死了,他都挣不开关系去。
  俞乔完全不需要针对谢时去设计奇袭,她只要让杨昔这样身份的人,在这片土地上死的够多就可以了。
  “完了,完了……”得到消息,已经过去很久,但谢时身体抖动的频率,还是差点让他从马上颠下来。
  他实在想不明白那杨昔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要杀晋国的三王世子?为什么要杀吴国的赫连峻……他疯了吗!所有得到消息的其他“贵人”无一例外都是这样的疑惑。
  “郑大,你说,这要怎么办?”
  谢时脸上的肥肉因为恐惧和愤怒,微微颤动,让他看起来狰狞而慑人。
  郑大锁眉,无言以对,他还在思量,被杀的人,每一个都牵连甚广,并不是他能轻易决定的。
  “若非你怂恿,本王也不会请来这么多人!”
  他弄丢了八弟已经让楚皇恼怒了他,便是玩闹取乐,也不敢太过分。
  但郑大带着嘉荣长公主的命令而来,他为了让嘉荣长公主在楚皇面前帮他说话,这才让郑大带人在篙草原上大肆抓人,甚至受他启发,发起这种“狩猎”游戏,有了这种种针对俞乔的行为。
  听到谢时这样推责,郑大无法继续沉默下去,
  “王爷,眼下最重要的是要在事态变得更糟前,稳定住局势。”
  “稳定局势……说得轻巧,如何稳定?”
  这郑大莫非以为他是傻的吗,若是那么好稳定,他还愁个什么?
  “王爷,首要是要找到杨昔等人!”
  郑大……甚至他身后的嘉荣长公主,也绝无法预料到会有这样的变故发生,但事态如何都要控制住,否则他无法和嘉荣长公主交代,而嘉荣长公主也无法和楚皇交代。
  “本王会不知道?”现在谢时看郑大真是哪哪都不顺眼,自以为是,自作聪明!若不是记着嘉荣长公主是楚皇的同胞妹妹,是他的亲姑姑,他定然要将郑大杀了泄愤。
  “关键是……怎么都找不到!”这行人几乎是在天亮之后,凭空消失在篙草原上了,这才让他发愁,他们若是跑了,直接顶锅的就是他谢时了!
  战火若是这么烧到了楚国境内,楚皇第一个要杀的人,就是他,什么父子亲情,在天下大势面前,算得什么。
  “李毅,你说,本王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吗?”想到要面对楚皇的怒火,谢时从心底里怂了,他也不问郑大,直接问向了他的心腹李毅。
  郑大看谢时外强中干的样子,心中叹气,也不再说什么,他走到一边儿,看似沉默,其实是在想着如何将消息传回京中,让嘉荣长公主有所准备才行。
  但传消息的事情,绝对不能让谢时知道,否则他命休矣。
  且不说,谢时能不能想出什么好法子摘出自己,俞乔和谢昀就不会轻易放他“出局”。
  洗好的披风挂在一枯木的树杈上,随风飘扬。俞乔甩甩手,坐回谢昀身边,帮他捏腿。
  老军医那里弄来的药很好用,谢昀脚腕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但连日骑马,难免气血不畅,俞乔帮他捏脚,却不是被谢昀驱使,而是她主动的。
  谢昀靠在树干上,目光一如既往安静无比,却始终都落在俞乔身上。
  他突然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哎,天下间能让他看这么顺眼的少年,可真难寻,迄今为止,也只有这么一个俞乔了。
  俞乔收手没多久,秦述又扒了一堆衣服,放到俞乔身边不远的地方,又遗憾又腼腆地道,“我的披风被人抢了……”
  “哦,”俞乔还没回话,谢昀就轻哦了一下,然后就用那修长的大手,扒拉过那堆衣服,果然在里面找到一件,花花绿绿的织锦披风,随手就丢给了秦述,“披风……”
  秦述下意识就接过,看着这件迄今为止,他摸过的最好料子制作的披风,本来该很高兴才对,可余光扫见属于谢昀正随风飘扬的那件,心中莫名有些不是滋味啊。
  这件再好,也不是他“乔哥”亲手做的啊……
  抱着新得的披风,秦述郁闷地闪回一边儿。他还记得抢他披风那人的模样,有机会,他一定要抢回来!
  谢昀嘴角微勾,一甩手将那堆衣服都抛远了。
  俞乔盘膝坐在谢昀的身侧,她目光正对着说话的杨昔四人,沉静无波,却莫名让他们脊背发凉。
  “这谁……不会卸磨杀驴吧!”利用他们惹下弥天大祸,然后再卸磨杀驴,杀了他们?
  韩伊到现在也没记住俞乔的名字,但这并不影响,他对俞乔的忌惮。
  “不知道,”杨昔冷冷道,就是他也有些怀疑,俞乔会不会做到这种地步。但担心也没有用,还不如想想怎么破局。
  “药王谷的解毒丹,都没用,这臭果……怎么这么可怕,”
  池胥人不信邪又不知从身上哪里摸来一粒药丸,含入嘴中。
  曾穹和韩伊有些羡慕地看着,但也抹不开嘴去要,倒是杨昔经过这两日,早已放下那些虚无的矜持,直接开口,“给我来一粒。”
  “好吧,最后一粒给你。”
  池胥人瞧杨昔许久,才不情不愿地拿出来,一来是这丹药确实没什么大用,二来……他也听过杨昔公子的名头,总觉得他不该落魄至此,关键时刻,许能捎带他一下。
  池胥人这么好说话,韩伊和曾穹都有些傻眼,但他强调了是最后一粒,再去讨肯定是没有了。而且,他们怎么都没料到传闻里那么冷淡的杨昔,也能这么放得下架子来。果然……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阿乔以后就跟着我吧,”谢昀在俞乔耳边低语,声音很轻,却很郑重。
  俞乔抬眸看了谢昀一眼,头一歪,靠到了谢昀的肩膀上,“再说吧。”
  “好……”原本有气不顺的谢昀,被俞乔这一靠,就给靠顺了,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靠到他身上来。没什么旖旎的意思,最多只能算是对他的认同。
  谢昀眉梢微微挑起,却是对自己九曲八弯心思的莫名。
  难道这也是他当“影子”多年的后遗症之一?啧……
  一夜过去,亏得秦述“不辞辛劳”从死人堆里扒来的那些衣服,才没让没了内力加持的杨昔等人冻死在篙草原上。
  又冷又饿,他们从出生到现在,才算对饥饿和寒冷有了真正的切身认识。
  俞乔谢昀等人也没多好受,不过他们基本习惯了这样的风餐露宿,睡醒之后,精神奕奕,该干嘛干嘛。
  “不介意告诉我,你接下来要做什么了吧。”
  杨昔风度不再,行走在寒凉的晨风中,瑟缩如一只冻鹌鹑,这绝对是他这辈子最糟糕的经历,没有之一。
  “等……”许是昨夜睡得不错,许是心情确实挺好,俞乔说这话时,沉静的双眸多了一抹奇异的风采,叫他……看愣了。
  杨昔回神,羞恼猛然蹿上耳根,他恍若受惊,连连倒退,而后坐了下来。
  其他人都以为杨昔是因为俞乔轻飘飘的话,吓到,但谢昀他看得清楚,杨昔应该是在恼怒自己对一个少年惊艳到看呆的地步吧。
  “哼……”不知死活!
  杨昔垂眸再抬眸,看向俞乔,目光凌厉而震动,猜到是一回事,但真被证实了,他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你疯了!”
  “你到底知不知道这会有什么后果?”
  俞乔还未回话,曾穹和韩伊一左一右拉住杨昔,他们怕杨昔这不管不顾地发作,惹恼了俞乔谢昀,殃及池鱼,连累到他们。
  但同时,他们的耳朵也都竖了起来,杨昔到底猜到了什么?证实了什么?让他这样受惊,这样反应啊……他可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人啊。
  “知道,那又如何?”俞乔坐直身体,无谓杨昔的质问。如若可以,她也不会想做到这种地步,但一切……都是被逼的,他们逼的。
  ☆、第018章 :惩罚
  “疯了,完了……”
  杨昔喃喃低语,但看神态,冷静自持的俞乔哪里有疯,疯的是杨昔他自己才对。
  曾穹等人对视,还是一头雾水,他捅了捅杨昔,
  “到底怎么回事啊……”这又是疯,又是完的……
  俞乔冷静而无谓的反应,让杨昔更受刺激,他像是认输了一般,瘫坐了下来,上仰的目光越过小山包看向了四野,空茫无边,但他知道,大地正在因为很多人的奔足,而轻轻颤动。
  他们所在的地方,地势偏低,背靠一个雨水积成的小湖泊,就在昨夜他们安睡的时候,不知俞乔用了什么方法,让所有曾经各处流窜,疲于奔命的流民正从四面八方,各个方向,往这湖泊而来。
  他们个体弱小,人人可欺,但汇聚在一起,却是一股可怕而不能忽略的力量。或者说,俞乔和谢昀能让他们发挥出难以预计的能量来。
  或许,这一次多方博弈胜利的关键,就在这些,他们曾经当做丧家之犬的赵国流民身上。
  而更远的地方,已经有万人乃至数万人军队往这篙草原疾驰而来,即将上演的,不再是百来人,千来人的冲突,而是上万人,军队与军队,国与国之间的冲突。
  赵国境内的五国混战,也许就这么演变成蔓延各国边境的混战。
  赵国国君只要不傻,就不会放过这次的机会,许是继续苟延残喘,许是就这么龙跃浅滩,一飞冲天。天下大合之势,是被拖延,还是被推进,谁也无法说清。
  而导致目前这一局面的人,就是眼前这个人,年岁不过十二的少年。
  若说是因缘际会,恰好因为俞乔而如此,他还不至于这么震动,而俞乔却该死告诉他,她知道!一切都是有意而为!
  司马流豫忌惮俞乔……他太该忌惮了!
  但这还不是让杨昔这般失态的真正原因!
  家国,天下大势对现在的杨昔来说,还有些远,他可以侃侃而谈,甚至为自己追随的人献策献力,但却始终都难有楚皇、司马流豫他们那个位置的人的感受深刻。
  让他失态的只能是关切到他自身利益的,让他能感觉到“痛”的那些!
  因为俞乔一开始就不只是想杀几个人泄愤,她要的就是这些罪魁祸首,身败名裂,遗臭万年!如此才会让他们怕,让这些“贵人”们记住教训!
  俞乔自认为不是什么仁善之人,更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但她也有自己的底线,不能殃及无辜,就是她的底线。
  赵*队被他国打得再惨,她顶多心里腹诽,绝不会想去做些什么,但一旦杀戮的屠刀放到无辜百姓身上,她看到了,知道了,就不可能无动于衷。
  至于谢时和杨昔强加于她身上的罪名,谢昀很为她生气,但其实她自己并不怎么在意,脱离了俞氏,她俞乔就只是俞乔。
  “家奴”也好,“贼人”也罢,她不觉能对她有什么干扰。她不在意,不是不生气,而是觉得没必要。
  “怎么可能……”杨昔这三言两语,过分简单的分析,并不影响他们领会其中的要义,但如此才更觉不可思议,“她是怎么做到的?”
  “她怎么能这么做!”
  “我们就这样成为弃子了?”
  一连串的疑问一句句蹦出,他们的失态没比杨昔好到哪儿去,若不是残存着点理智,他们很想这么冲上去和俞乔拼命。
  在此之前,他们无不是各族各府的天之骄子,只要不走歪,未来一片坦途。
  但俞乔毁了这一切!她不会放任何人“出局”,也包括他们。
  她在等流民们会聚于此,却不是要靠他们打破篙草原上谢昀亲军的封锁,人少不是关键,关键是俞乔不想让这些人损失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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