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宋初

  餐厅门口绚烂的霓虹灯,映着两人相视的目光,女孩眼中有光芒,一如她曾经看着他时的模样。
  谭九州那被命运狠狠洗礼的视线惯然清冷无温,再大荣辱都扰不乱的平静,此刻却一片波涛汹涌。
  七年不遇,从她逃走离开后七年,他几乎把整个z城掀翻了找她。
  当初放她走是自己的意愿,此生不会再见,也是他下过的决心,他向来隐忍恪守,偏偏在这事上,忍不了。
  她换了发型,不再似以前爱扎两个马尾,乖乖的齐刘海,如今头发挽成漂亮的一束,利落地在脑后,穿着白色衬衫与黑窄裙,圆臀下的黑色丝袜很惹眼。
  丝袜,她才多大年龄穿丝袜?
  谭九州盯着她细腿的眼睛阴了一瞬。
  才后知后觉想起,七年过去,她已经26了,这个年龄的女人穿什么都正常。
  “您是发订单到世纪花园的鲁先生吗?”
  谭九州还盯着她,女人却目光极其自然从他身上掠过,仿佛不曾见过他,微笑看向鲁福。
  “对。”
  鲁福笑着拉开副驾车门,将车钥匙交给她,然后朝谭九州招手,“唐警官,那我先走咯,祝你明天一路顺风,回到z城,可不要忘记我。”
  谭九州没有听见他说话般,只沉眸看着鲁福身边的女人。
  他在凝神观察她的每个动作,试图找到漏洞。
  她拿着钥匙,左右把玩了下,然后转身上车。
  自始至终,没多看他一眼,也没多说一个字。
  不记得他?
  没认出?
  谭九州不信,她分明是记得他的,即便他戴着唐清林这个人的仿真脸皮,她也该知道她是谁。
  直到那辆车子远离,谭九州在凉风里站了许久,直到晚风吹得他面庞刀削般刺骨,他才摁了下蓝牙耳机,说:“尚勉,先不急对鲁福动手,把车上的机关暂停。”
  尚勉微微凝眉:“九爷?”
  他只简单说了三个字:“是宋初。”
  尚勉手中玩转的笔盖掉在桌上,钢笔尖在纸上染开一片墨迹。
  两人彼此的沉默里,谁也没有说话。
  许久,尚勉只微微颤栗着说:“……好,我知道,我马上暂停装置,可……”
  男人声音比尚勉想象中镇定得多:“明天的机票也取消。”
  “九爷,可谭家那边指明要您回去,老爷子最近脾气很不好。”
  谭九州只很快拧眉,又展开:“让他有急事来榕城见我,没急事就等着。”
  说完,谭九州挂断电话,坐上自己的车。
  司机洛枫早已等候已久:“九爷,刚才那是……”他隔着车窗就看见了那位宋小姐,当场惊讶得扶稳了眼镜,差点没叫出声来。
  洛枫明白九爷一定比他心思要复杂得多,可他表情也不过一瞬的意外,很快又归于平静。
  “去世纪花园。”
  “世……世纪花园?”那是什么地方?洛枫摸不着头脑,却还是按定位开过去。
  一路上,他在打量九爷的表情。
  装作无意间地,一次谭九州忍了,第二次、第三次,他直接抬腿一脚砍过去。
  唐清林生前是个温文儒雅的人,可谭九州不是,他生性狠戾且冰冷,非人性格。
  洛枫差点被他踹废,车轮歪了一下,呜咽一声:“九爷,我错了。”
  男人手背淡淡搁在窗户边缘说:“不该看的别看,不该问的别问。”
  洛枫压低声音,“我知道了。”
  距离世纪花园还有五十多米,车子停下,再掉头离去,虽然对这出重逢大戏很感兴趣,但这次洛枫不敢多留一下。
  树影婆娑,高墙竖起的围栏外,多了一道笔直漆黑的身影。
  谭九州走到小区门口,门卫保安从婆媳剧中抬头,瞧他一眼,男人矜贵打扮,浑身透着气度不凡的味道,迈入小区的步伐没半分犹豫,虽是张生脸,但没敢阻拦。
  沿着漆黑的楼一栋栋走。
  他像是漫不经心散步的居民,目光从容扫视每栋楼,又像在刻意找着什么。
  直到不远处一小片居民围在那,隐隐有女人尖锐的骂声传来。
  “狐狸精,就是你这些天勾引我老公的,是吧?!真当我女主人是吃素的,不敢对你怎么样,还敢搞到我家门口了,看我今天不弄死你!”
  谭九州站在人群外,一米八八的身形很轻易就能看到全貌。
  鲁福的车子停在那,一娇小女人被一中年妇女反剪双手压在车门上,女人身上外套被撕破,里面黑色抹胸露出大半,肩颈纤细雪白,几缕头发顺着呼吸在上面浮动,动弹不得,美得叫人有狠狠蹂躏的冲动。
  女人挣扎两下,却反而被压得更紧。
  她像被弄疼了,轻叫了一声,猫儿般的声音,谭九州听见了,腹部不由收紧。
  连骂人都软软的:“你放手,谁勾引你丈夫了,放手!”
  鲁福要面子的人,双手合十,百般无奈地对中年女人说:“老婆,她真没有!她就是我今天找的一代驾而已。”
  鲁太太一眼横过去:“代驾长这么漂亮,下车前还往你怀里扑?!别当我傻子我告诉你鲁福,你在外面有女人我不管,但敢带到家里来,我见一个灭一个!”
  鲁福摸不着头脑:“我怎么知道她突然跑我怀里……好像刹车坏了,一时没刹住……”
  “少给我装蒜!”
  鲁太太冷眼瞪过去,粗蛮扯下她胸前的工牌,“宋初是吧,勾引我老公勾引得还爽?上周跟我老公在酒店的是你吧?贱东西,就让所有人看看你的骚样!”
  “大家都来看啊,正宗狐狸精,名字叫宋初,一个星期前跟我老公在大酒店开房,还让我老公买了十万块的包,小票记录都在这呢。”
  宋初头发被拽起来,脖颈抬起,细细的眼睛就那样瞪着她,倔强,固执,又含着点晶莹的泪。
  谭九州和周遭围观的人一样,看好戏,也不开口,只是静静看着她。七年不见,他想看看面对这样的局面,她会如何处置。
  鲁福急得满脸冷汗,“老婆你真的是……我心里只有你啊,哪敢在外面找小三啊!”
  “那这开房记录你怎么解释!”
  鲁福盯着那照片,竟是无从辩解:“这开房的……我……又不是我……”
  鲁太太粗鲁地吼过去:“我去你的,觉得我好糊弄呢?老娘在嫁给你之前也是特警!”
  当下情形僵持很久都没有结果时,从小区旁边匆匆走来一个人影,是个模样清俊普通的年轻男人:“哎呀,这怎么回事?”
  宋初眼神骤然一亮,有如见到救命稻草,带着哭腔:“老公。”
  谭九州视线扫去,那男人已经快步跑到三人面前:“这……这什么情况啊?”
  宋初对身后的女人说:“我老公可以作证,上个星期我们都在海边度假,根本没跟你老公开什么房!”
  男子一边带着歉意走来,一边把手机里的机票和照片给她看:“太太,不知道我家夫人怎么得罪你,但她绝不可能做小三,我保证。”
  鲁太太仔细看过那些记录,忽然脸色微变,瞪向身后的丈夫。
  鲁福用力一拍大腿:“我就说了不是她嘛!我今天第一天见到她!你真是的,有毛病!”
  鲁太太抿着唇角,半信半疑把人放开:“真不是你?”
  “谢谢老公,你不来我真不知道怎么办好了。”宋初泪汪汪躲在男人怀里,抬脸在他唇瓣上亲了口。
  那男人把外套披在女人身上,顺势将她搂紧,“不怕,不怕了,有老公在。”
  两人亲昵的模样分明就是一对鸳鸯眷侣,无从挑剔。
  谭九州静静看着,眸中黑暗压得深沉。
  他唇角却引着笑,兀自摇了下头。
  送了根新烟上唇,他转身离开看热闹的人群,走出小区,靠在隐蔽的长青树旁边等待。
  不出十分钟,鲁福带歉意的声音在小区门口响起,由远及近:“真抱歉啊,宋小姐,我老婆她就这样,疑心病重得很,打扰到你跟你老公了。还有你这衣服,我明后天找时间差人赔你一件。”
  宋初冲他摆摆手:“没事,早点回去哄你老婆吧,我们回家啦。”
  说完,她和那男人手挽手走出小区,没走出几步,两人的手就散开了。
  宋初从怀里拿出钱包,点了几张红票子交给那男人,手法娴熟干净,浅浅的笑声传来:“张艺谋没签你进组真是他损失。”
  那男人拿了票子,拘谨地轻鞠一躬:“宋姐,这好像还差一百块?”
  “这不值一百?”宋初轻笑着点了点自己的唇边。
  她将男人的外套脱下来,塞回他怀里,“赚我一个吻,你不亏。”
  男人还木着,宋初已经笑吟吟扭着细腰,一身风尘地转身离开。
  谭九州唇边的烟正亮了起来,宋初脚步正在他身边停住:“看得还过瘾吗?”
  他不动声色,黑色西服与黑暗融为一体,发丝被风吹得几分凌乱,阴冷轮廓的脸颊生得禁欲,但他心知自己是重欲的人,有且只对她。
  只是眼前这女人,除了外貌与七年前的她一模一样,其他的截然不同。
  她身材变了,跟以前纤细却平平无奇的身材相比,该长肉的地方轮廓极好。
  发型变了,从乖乖的黑长直变为性感的大波浪。
  最重要是性格。随随便便让一个500块钱打发的男人在嘴边落吻,还那样娴熟不经意。
  她双臂环抱,细细的腰转过来:“我早就察觉到你了。刚刚在饭店前就一直盯着我,没想到还一路跟到世纪花园来。”
  宋初环着胳膊笑问:“叔叔,你不会看上我了吧?”
  凑近了距离看,她身上有香水令人发狂的馨香,又淡又抓人心。
  加上那绵绵的嗓音,刚吻过其他男人殷红的唇,上面的痕迹,谭九州恨不得亲自给她去除干净。
  可他终是没有,只静静打量宋初眼中神态。
  装不认识他?
  “这里没有人。”
  谭九州静静摘掉唇边的香烟,“七年前留一封信离开我,信里说,下次见到我,必是将我千刀万剐为你姐姐复仇时。”
  宋初淡淡蹙眉,略显疑惑地歪头:“你认识我姐姐?”
  “岂止是认识。”谭九州眼睛幽幽盯着她,“摸过她每一寸皮肤,做过,各种姿势。”
  故意牵扯出她心里最真切的痛。他要撕破她脸上虚伪的反应,看到最真实的反应。
  可谭九州失算了。
  “what?”宋初眉头只是拧得更紧,疑惑又惊诧地捂嘴,“叔叔你……该不会就是我姐到死都不肯对外宣布的那个男朋友吧?”
  谭九州深抿气息,他往前探一步,馥郁的气息深深笼罩着她。
  他说:“宋初,在我面前收起你的小把戏。”
  她惊异地睁大眼睛:“你知道我叫宋初?哦,也对,刚才那老女人叫了我名字。不过这位叔叔,我真不知道你左一句右一句在说什么。”
  宋初那精致的小脸半藏在发后,愈发娇小,一双眼睛灵动带笑地看着他,“叔叔,我真的不认识你。我想你是认错人了,毕竟我这个名字还是很大众的啦。”
  这双眼睛,曾经也这样死死盯着他,抱着她姐姐尸体时,蒙着的是憎恨、怨念与恐惧。
  认错人?
  谭九州低声:“不会认错。”
  宋初眨了眨眼睛:“嗯?”
  男人轻抿唇,从口袋掏出一张沾着男士香水的手帕,递到她面前。
  “怎么啦?”
  谭九州说:“擦擦嘴。”
  宋初愣了下,旋即笑出声来:“不是吧,叔叔,你怎么跟我朋友一样这么保守。只是亲一下,演戏嘛,作为一个演员优秀的基本功我还是有的。”
  他手指淡淡收紧了手帕:“为什么演戏?”
  宋初笑着:“叔叔,你不觉得你作为一个陌生人,问得太多了么?”
  他置若罔闻,只是问着他想要的答案:“你真的跟鲁福开过房?”
  宋初笑嘻嘻地说:“网上玩游戏认识的网友而已,一面基才发现是个油腻大叔,还有老婆,哎,真是白瞎了他的好嗓子。”
  谭九州眼神沉郁地看着她,半信半疑。
  “不过叔叔,你的声音不错,长得也很帅,是我的菜。”
  谭九州垂下眼帘,不想理会她的调戏。
  不管她是真忘记,还是假装,看样子一时半会她不打算认自己。
  可女人已往前走几步,柔软的身子贴近了他。
  被鲁太太扯坏的衣衫,漂亮雪白的肩膀暴露在男人视线里,长发如藻,无数风情的美。
  他眸色阴阴地看着,明知那是故意勾引,手落在她肩上,想推开,却没能推得动。
  宋初察觉到他的动作,得意勾唇笑笑,嗓音甜甜:“爱看戏的八卦叔叔,你叫什么名字呀?”
  谭九州手落下,一字一句说:“唐清林,清澈的清,山林的林。”
  宋初嘴角的笑容忽然落下片刻。
  但又很快,她又重新恢复笑容:“不是吧。”
  “怎么?”
  “和我一个朋友的名字一模一样。”宋初幽幽的眼里一片清澈的悲伤,“只可惜,他在很多年前就死了。”
  谭九州看着她表情里的柔弱脆弱,是真切存在的,没有表演成分。
  唐清林是他偷的一个身份。五年前,他亲手将这个男人了结,取而代之了他的身份。
  而曾经的唐清林对宋初来说,是个特殊的存在。
  她亲口告诉过他,宋初十三岁时掉进家门口的水库里差点淹死,是唐警官救了她。
  正值懵懂的青春年少时期,她对唐清林一见钟情,心里偷偷藏着个嫁给他的愿望。
  谭九州平静敛眸,他内心又有所动摇起来。她这副什么都跟他说的模样,分明不是在演戏。
  她真的……忘记了他?
  “你说我们怎么这么有缘。”宋初叹了口气,摇摇头,“算啦,本来还想请你吃个饭的,感觉心里有点不高兴,我就先回去了。”
  谭九州说:“提起你的伤心事了。”
  宋初毫不避讳地耸耸肩:“对啊,初恋。”
  “抱歉。”谭九州淡淡抿起薄唇,将外套解下来,披在她肩上,“作为歉意。”
  宋初愣了下,眼神里一束绵绵的光展开,欣喜看着他:“好暖和啊,叔叔你人真好,谢谢。”
  你人真好?
  这四个字,谭九州从未想过能从宋初嘴里听到。
  她曾经骂他是流氓土匪,是地痞恶魔,看着他的眼神恨不得粉碎他的皮肉骨骼,再丢进万丈深渊。
  宋初拿出手机,低头打开通讯录:“这样吧,留个电话,叔叔,以后我好把衣服还给你。”
  谭九州顿了顿,然后报出一串数字。
  宋初拨通那个号码,便听男人的手机在口袋里响起。
  “粗心叔叔,差点带走你的手机咯。”
  宋初把手机拿出来,交到他怀里时,正巧看见他手机屏幕的画面。
  是一个女孩的背影,穿着浅紫色的格纹连衣裙,站在大片薰衣草里,正在低头嗅花,未曾察觉自己被拍到。
  宋初笑指了下屏幕问:“女朋友?”
  谭九州深深看了她一眼。
  “作为陌生人,你也问得过了。”
  “啊,说得也是,抱歉抱歉。”
  宋初双手合十,朝他做了个鬼脸,“那我先走啦,记得给我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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