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节

  “你就不怕老夫绝食自尽?”曲武阳睁开充满血丝的眼睛说道。
  “是啊,狱岛随便死个人都没有关系,死了你曲武阳,那真是麻烦大了,”林缚冷冷一笑,回头吩咐道,“内监房所有重囚从明日起囚粮减五成,有人绝食可分给其他重囚食用,如此一来,说不定姓曲老儿的子侄都盼望他绝食呢。”
  “你深夜独自来审我,必有所图,你不要当我曲武阳是三岁小儿来欺。”曲武阳松了口气说道。
  “给他一张凳子坐着说话,将重枷解掉,好让他有力气说话。”林缚吩咐道。
  长孙庚使人拿来一张凳子,将曲武阳颈脖上的重枷除掉,就退了出去,留下林缚与敖沧海在监室里独自审讯曲武阳。
  “你说了很多狠话,但你是明白人,我们不用讹来讹去的,”林缚说道,“你心里还是庆幸你曲家人是落在我手里,我做事有我的底限。你曲家通匪罪名已定,你要是觉在这里委屈,可以将你曲家男女老少都转去城中大狱或江宁府大狱,让你曲家男女老少过最后一段舒适日子。”
  曲武阳没有吭声,按照常例,曲家女囚都应关押在官媒婆处,真要如此,官媒婆处只怕比城中最出名的青粉巷都要热闹几分。江宁城里有一批官绅最喜欢看到地方上有大户人家遭刑狱之灾,大户家的妻妾丫鬟大多美貌动人,玩弄起来可比妓馆里的女子有趣多了。
  “你要什么,难道查抄曲家所得银子还不够多吗?”曲武阳最终放软口气问道。
  查抄曲家族产是最有油水的一项差事,林缚放弃没有参与,不过张玉伯、陈/元亮他们也没有将他落下,事后悄然运来河口的金银锭折银就有两万两;林缚便是拿这笔银子向龙江船场下订单造两艘五桅大帆船。
  林缚此时只是要尽力掩盖住长山岛的秘密,顾悟尘他们知道集云社有两万两银子的进账,他便拿这两万两银子去造船,就没有什么不好交待的。至于外人,甚至都搞不清林缚与林家的错综复杂关系,对外面更不用什么交待。
  此外,张玉伯、陈/元亮他们送来还有半尺高的木箧子一只,里面装满珠宝玉石。
  在暂时封存入公库的账目里,张玉伯、陈/元亮他们从曲家抄没的族产现银才八万两。这个数字只是糊弄鬼去的,林家从上林里仓皇逃离还带出二十万两现银出来,实际上他们从容不迫的抄没曲家,金银锭折银就接近三十万两,珍玩珠玉名人字画无数,这还仅是曲武阳、曲武明两系本家的家产,毕竟通匪罪名要小得多,不比谋逆大罪可以将曲阳镇大半姓曲的家产都抄没充公。
  除去充公的八万两现银,他们这截留了超过二十万两现银——这也才是张玉伯、陈/元亮报给顾悟尘的实账。当然具体负责查抄的吏卒私藏多少,就无法估算了。
  也难怪说做官好发财,也难怪知府、县令喜欢破人家、灭人门,林缚虽说从查抄中所得远不如顾悟尘,但是林家经营上林里一年节余也都不足两万两银。
  骆阳湖浑水摸鱼,林缚手里多了近十万现银,此时的他并不缺银子,他翘脚而坐,盯着曲武阳,说道:“曲家勾结太湖盗控制湖州、丹阳、平江、嘉杭输往江宁的米粮,我需要一份曲家勾结太湖盗的完全名单——若让我发现有缺失,这狱岛也小,就容不下你曲家人了,在你动手写这份名单之前,我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你曲家女眷有一人无病而有滑脉……”
  妇女无病而诊有滑脉,就可以判断有孕在身。
  曲武阳睁眼看着林缚:“你敢不斩草除根?”
  “哼,我有我的底限,不需要你来提醒我如何做事……”林缚冷声说道,让外面守候着的狱卒将纸笔递进来。
  曲武阳想不透林缚要这份名单做什么,他知道自己也没有资格询问,他也不敢作假,毕竟河口一夜有好几百名太湖盗给林缚捉获,林缚只要花些时间稍加核对,便能检验他所写名单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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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缚拿到曲武阳写下的名单,又让长孙庚拿出其他笔录给他,就与敖沧海径直去了狱岛东端的训练营地。
  傅青河、曹子昂、周普、吴齐、赵虎、大鳅爷葛存信、小鳅爷葛存雄都聚在营寨里。
  傅青河、曹子昂、小鳅爷葛存雄三人拿过曲武阳写下的名单迅速与其他笔录一一对照。
  太湖位于嘉杭、平江、丹阳、湖州四府之间,水寨势力也有,但由于太湖流域地处富庶,民众生活还勉强得过,与官府矛盾不算十分的激烈,水寨势力更像势家豪民,虽说背地里多少有些不干净,但是表面还能维持良民的身份,公然打家劫舍的太湖盗甚少,官府对太湖流域水寨势力的打压也较轻微。
  刘安儿聚众起事、洪泽浦大乱,江东郡对太湖水寨势力自然会加强警惕,曲家通匪案更将彻底扭转江东郡诸府司对太湖水寨势的看法跟立场,至少证据确凿、给曲家收买来袭击河口的太湖盗势力必将给列入日后给清剿的名单之中。
  “宁海镇不可能有耐心区分良莠,江东郡诸府司对太湖水寨势力也不可能区别对待;怕太湖水寨势力此时都在惶惶不安、上下奔走;奢家正在昌国整合东海寇势力欲大范围袭扰太湖流域,断不可能放过这次拉拢太湖水寨势力的良机。”曹子昂将曲武阳所写名单与其他笔录比照过,说道。
  “是啊,我们在河口摆了曲家一道,指不定最后让奢家得利最大,想想也真是不甘心。”林缚无奈的摇头说道。
  “太湖水寨势力良莠不齐,其中必有不甘心投靠东海寇的,不能让形势逼他们都投靠东海寇去。”傅青河说道。
  “让李卓将太湖水寨势力都收编进江宁水营是最合适的解决之道,”林缚轻轻叹道,“只是此策很难行得通……”
  “我们要如何用好这份名单?”曹子昂将曲武阳所写的名单举起来问道。
  “我今夜就去平江府……”傅青河说道,“应该能说服几家去长山岛。”
  “长山岛容不下太多的人,再说长山岛名头也不显,说服不了几家,”林缚蹙着眉头说道,“不过有总比没有强,辛苦是要辛苦傅先生走一趟的。不过仅傅先生过去还不够,傅先生暗中去,我明里去……”
  “你去太危险了。”曹子昂说道。
  “让太湖水寨势力都给奢家拉去,我不甘心;再说若让奢家毫不费力的将势力渗透进太湖流域,对长山岛也极不力。不管多危险,平江府我还是要去的,”林缚断然说道,“我现在就去找顾悟尘讨个去平江府的名义。”
  曹子昂、葛存信、葛存雄等人要劝阻林缚,
  “你们不要劝我了,大鳅爷陪我过去,武卫我都带走;再说有敖爷在,我能多一条命,敖爷你说是不是?”林缚笑着问敖沧海。
  “当然,”敖沧海笑道,“不过我也不赞同你去平江。”
  河口之战林缚身上血腥太重,太湖盗给击毙、抓俘者毕竟是少数,这些天过去,那些给击溃的太湖盗多半也重新集结起来,他们不敢再大规模袭击河口,但是林缚公然主动送上门去,他们又怎么可能不下手?
  再说奢家在江宁的力量很弱,但是东海寇进入平江府却很容易,林缚公然去平江府,谁知道奢家会不会借机下手?
  林缚公然去平江府,还真不是一般的凶险。
  第169章 谁家貂蝉女
  “你此时要去平江?”顾悟尘手拈着下颔的胡须,在流军十载吃了些苦头,虽说才四十岁出头,须发已染霜白,浓眉微蹙,看着烛下曲武阳所供写的通匪名单,林缚的建议让他犹豫不决,思虑片刻抬头说道,“你此去平江太凶险了……”
  “啊……”顾君薰正拿剪子帮她爹爹将烛芯挑起来,听她爹爹说林缚主动去平江府会十分的凶险,走神之时细白如玉的手指给火头烫了一下,又不好意思流露出对林缚的关心,她只捏着给烫着的手指,心里想去平江会十分凶险吗?
  由于顾悟尘明日清晨就要坐船前往东阳,林缚也顾不上时至子夜,径直叩开竹堂西苑的门,找顾悟尘商议前往平江府之事。
  顾君薰听着这边动静,找了个借口过来端茶递水伺候,这时候赖着不走,拿剪子帮着剪灯芯。
  顾嗣元则是给顾悟尘强拉过来增涨见识,他才不管林缚去平江凶不凶险,只是忍不住要打哈欠。
  杨朴本来睡下,他见林缚半夜过来,还以为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赶紧起来,听到林缚竟是主动要去平江。
  河口一战,太湖盗给击毙二百余人,林缚与太湖水寨势力的仇算是结下了,此时去太湖自然凶险无比。
  林缚见顾君薰只是给火头烫了一下,跟顾悟尘说道:“那些给曲家买通袭击河口的太湖盗,自然无需容情,当请宁海镇官兵剿灭之,但是不能使太湖水寨势力都给奢家拉拢过去。也要防止刘安儿之乱在太湖重演。”
  顾悟尘摸着下颔,按察使之位他已经视如囊中之物,就差正式的任命文书传来,江东郡再出大篓子,该按察使司承担的责任就无法推到贾鹏羽头上去了,江宁以东的局势的确值得忧虑。
  林缚又说道:“大人在东阳督战、编练乡勇,我以一个官私两便的身份去平江为大人筹措军资,要那些未给曲家买通的太湖水寨势力为大人督战东阳捐献军资,也是给他们一个自辩清白的机会;即使凶险一些,也值得一试。”
  洪泽浦乱来,编练乡勇各方面的条件都成熟起来,这本是沈戎这些年在东阳极力要做的事情,顾悟尘借督战之机,使林庭立负责此事,实际也亲自掌握此事,实有摘桃之意,编练乡勇军资始终是个问题。
  “你离开后,河口这边事如何处置?”顾悟尘问道。
  林缚见顾悟尘给自己说动,说道:“狱岛有长孙庚、杨释,赵虎训练新卒,不会有什么问题;河口有赵勤民,林梦得佐之,又有陈/元亮、张玉伯照应,也能应付自如。”
  “总是不如你在河口坐镇让我放心,”顾悟尘说道,“你在河口,城里的事,你也能照应到。要是你能走开,我早拉你去东阳了。”
  “我在平江滞留时间也不会多久。”林缚说道,他才不愿意这时候去东阳,束手束脚的。
  “你去一趟也好,”顾悟尘说道,“说不定东海寇以后会是个头疼的问题,你替我去熟悉一下情况;对付奢家不对依重李卓。”
  “用什么名义好?”林缚问道。
  “兵备道督粮使?”顾悟尘问道,“方便行事一些。”
  “筹粮使便成,”林缚说道,“我小小的征事郎一个,戴大帽不合适。”
  “……”顾悟尘轻笑起来,说道,“也行,只要你不觉得手脚给束缚住就行。”
  “督粮使”有督办之名义,在粮饷筹备上可以督促、责备地方,这种临时性的职务,就是按察使司给下属官吏到府县办事以特权,即使官阶低的属官也能扯虎皮扛大旗节制地方上的官员,“筹粮使”则要无足轻重多了;林缚以正八品征事郎临时加一个筹粮使的职衔去平江府也是合适的,只是平江府地方上会不会重视他的到来就很难说了。
  此事决定下来,林缚便告辞回草堂去了。
  顾嗣元看不惯林缚,待他走后,才讥笑他道:“不过是寻个名义借爹爹的威风去收刮地方……”
  “胡说什么?”顾悟尘冷着脸,看不惯他儿子在背后阴阳怪气的说话。
  “外面人都在说河口之战曲武阳之所以入彀,乃林缚劫杀其子索银结下生死之仇,”顾嗣元不服气的说道,“此事我看也八九不离十,他的行径与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有何区别?”
  “这话别人说得,你说不得。”顾悟尘沉着脸。
  “为何我说不得,父亲不是教我读书要知‘仁义礼智信,忠孝廉耻勇’?此修身齐家立业之根本,”顾嗣元说道,“父亲你常说我不懂事,这些话我也没有在外面乱说,更不会在林缚面前说,难道在父亲跟杨叔面前也不能直言?”
  顾悟尘便没有再出言训斥儿子,说道:“你如今也知道‘慎言’的道理,算是有长进。”
  河口好些事情,顾悟尘都看在眼里,曲武阳独子绑架案,他也倾向相信是林缚所为。但是顾悟尘是务实的,“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这种简单而至真的道理他心里还是清楚的,要说不可靠,陈/元亮要比林缚更不可靠得多,他还不是一样照用?再说他麾下也找不到比林缚更能独挡一面的人物了,没有一点野心、没有一点贪念、没有一点的不择手段,又如何能办成大事?
  御下之道,只求死忠即为下乘,因势利导,以势御之,才是上乘权术。
  顾悟尘见儿子既然有诉说的意愿,心想一味的训斥也不是办法,便让他痛快说下去,好因势利导。
  杨朴见顾悟尘要训导儿子,而嗣元势必还要再说林缚的事情,他也不便留下来,便先告退休息去了。
  顾君薰听了哥哥的话,气鼓鼓的,但是她想不到拿什么话替林缚辩解,只是生气的坐在一旁,夜这么深也肯不回房休息去。
  “林缚不识廉耻,行端不礼无仁,虽然有智勇,安知他日后能守忠孝?”顾嗣元胆子也放大了,放肆的说道。
  “你终是太年轻了,”顾悟尘他这些年来流军塞外,哪里还会奢望无缘无故的忠孝?见儿子如此的义愤填膺,反而想起自己年轻气盛的当年,也心平气和下来不再训斥什么,“不过有想法也是好的,但是要谨记慎言之道,这些话绝不能在外面乱说。”
  “我本不想说什么,”顾嗣元负气的说道,“但是林缚将主意打到薰娘的头上,其心当真可诛……”
  “什么?”顾夫人也没有睡下,坐在里间一直听到现在,听到这里便按捺不住的走出来,问道,“什么叫林缚将主意打到薰娘头上?”
  “外面有人说薰娘年过十七还未许人,爹爹是留下来打算笼络林缚……”顾嗣元说道。
  “胡说八道,你能听信这种屁话?”顾悟尘脸色陡然一变,他的确想过将女儿嫁给林缚的事情,但是这层心思藏得很深,从没有表露出来过,还想找个适当的时机跟妻子说起,但是在女儿面前给儿子说自己要将女儿当成笼络林缚的手段,让他的老脸如何能拉下来?顾悟尘动了真火,说话也不顾斯文,抬手又要抽儿子的巴掌。
  “这话要是外面传起来,倒也罢了。哪些话能听,哪些话不能听,孩儿也不是一点都不懂分寸,”顾嗣元说道,“偏偏这话是先在乡党里传开了,就有蹊跷了?”
  “林缚传出这样的流言是什么意思?”顾夫人脸色先变了,“难道要逼着你将薰娘许配给他?”
  许多事情便是如此,别人不来讨,反而想着送给他,别人硬来讨,心里却生出无端的恶感。
  顾悟尘抬起的手终是没有抽出去,落下来按在桌案上,蹙着眉头,说道:“这种事不要瞎猜,这种话也万不可轻信。”
  顾君薰委屈却要哭,堂姐顾盈袖都暗示有说亲之意,林缚这傻子哪里要画蛇添足做这样的傻事?偏偏她又无法替林缚辩解,毕竟堂姐话里的意思没有说透,自己胡话琢磨的,再说就算堂姐将话说透了,这种事又哪有她说话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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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奢飞虎在城中的居所半亩莲院,正院里深夜悬挂两盏风灯,细雨刚过,夜无星月,灯火摇曳着将院子照得幽暗昏昧。
  “离间之计可行?”奢飞虎问道,“要是顾悟尘没有将女儿许配给林缚的心思,却因为这则谣言反而将女儿许配给林缚,我们岂不是帮了这畜生一把?”
  “还能比现在更坏?”秦子檀笑问道,“顾悟尘与林缚此时已经密不可分,就算离间计弄巧成拙,情况也不会比现在更坏。”
  “我看顾悟尘多半还是想将女儿许配给林缚的,”宋佳打着哈欠说道,“这么个能冲锋陷阵的得力大将,谁不会想紧紧抓在手里为己所用?要拿古人比之,林缚堪如三国勇将吕布,可惜不是谁家都有貂婵女的。子檀在貂婵女身上做文章,我看是走对了路。”
  “我们现在就要顾悟尘的这个心思捅开,捅开光天化日之下,让顾悟尘嫁不成女儿,”秦子檀笑道,“顾悟尘终是自诩清流,我们且看他担不担得起‘拿女儿笼络人心’的污名;另外就是要在林缚的出身上做文章,林缚是顾家奴婢生子这一点要好好的宣扬一番。就算顾悟尘最终将女儿嫁给林缚,有这两点也是他们两人心头的两根刺……”
  “说心眼,世间人斗心眼能比上你的还真没有几个,”奢飞虎听秦子檀分析也觉得十分的有趣,笑了起来,又问道,“你明日就要启程去平江,还是早些去休息吧;你真觉有必要亲自走一趟?”
  “世子那边抽不出人手来,只能我们这边派个人过去,”秦子檀说道,“曲家通匪案,使太湖水寨势力人人自危,不趁此时笼络、更待何时?少侯爷与少夫人在江宁要做的,就是尽可能游说提督府对太湖水寨势力用兵,至少声势要造起来,这边施加的压力越大,我那边也就越容易拉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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