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9节

  周知众脸色骇然煞白,陈韩三所部如此轻易的就给打得大溃,失去陈韩三,形势已对他们极不利。周知众更加不敢出营寨厮杀,一边派人死守寨墙,一边派人去通告那赫雄祁,叫他就留在魏王坡,不要轻易接近过来;要接近,也要等兵马休整好再过,以免给淮东军以逸打劳、打个措手不及。
  要没有那赫雄祁万余精骑为援应,周知众可没有信心将两万步骑都带回寿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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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高气爽,站在高处远眺,只要没有山岭碍眼,眼力好些的,看过二三十里外的景致倒也寻常。荆马河离徐州北城才十二余里,守军站在北城门楼上,将荆马河北岸的情形,自然是看得一清二楚。
  不仅北城楼上的守军看得见荆马河北岸的战场,楚王府银安殿后的园子里有一株参天银杏古树,差不多有五六百年的树龄,这时刚好给退到王府固守的人提供一个观望城里城外局势的高哨台。
  “淮阳军大捷,叛军无数人无故跌到荆马河里,仿佛给吞进去似的,都没见冒头,红袄女一定是用了什么妖法!”爬上古树的望哨手舞足蹈的说道。
  “休要胡说八道,将看到的禀告给我们听即可!”张玉伯喝骂道,这妖法的名声传出去,对淮东不利。
  楚王元翰成倒没有在意这些细节,他身子颤抖着,他巴望着淮东军能胜,但又不相信淮东能胜得这么轻松,要不是身子不允许,他都想爬上去亲自看一看城外的情形。
  “有一支骑队从北岸跨河正往徐州城赶来,正叫奇怪哩,叛军栽到河里冒不见头,他们倒能安全渡,看甲挂,是淮东骑兵。”望哨继续趴在树顶上禀报城外的情形。
  柳西林叫望哨下来,他亲自爬上去,看过城外的情形,差不多有六七百骑形成一条直线,赶来徐州夺城,他忙下了树,找张玉伯、元翰成商量,说道:“不晓得是哪位将爷领队,是淮东骑营兵马确切无疑——骑队无法攻城,若守军不弃降,要想尽快拿下徐州城,只能我们从内部策应!”
  “这怎么成?陈韩三在城里还有三千兵马,还是等淮东军主力赶到城下攻城时配合稳妥些。”元韩成反对道。
  “陈韩三在城里是还有三千守军,且不管这三千守军有没有受到城外大败的影响、伤了士气,我们从内部协助攻城,只要攻下一城,守住片望,打开城门即能迎来大军,且问陈韩三在城里三千守军,给四城一分摊,还能有多少兵力阻拦我们夺其中一座城门?”柳西林见楚王脸上顾虑不消,说道,“他们啊,要么投降,要么这时候就弃城远遁而走,能有多少心思跟我们打下去……”
  第43章 溃不成军
  当初林缚派柳西林领三百甲卒进徐州城,用意有三:一是迷惑陈韩三,以为柳西林真代表淮东来跟他合谋诈降诱敌之计;其二是在战时退守楚王府,利用楚王府将陈韩三部分兵力牵制在城里,还是要迷惑陈韩三的判断;其三就是要在这时,与赶到城下的淮东军里应外合,强袭城门,迎大军入城。
  楚王元翰成虽也经历过战事,但对军事的理解毕竟有限得很,见徐州城里叛军人数仍众,便想求稳守住王府再说——然而兵势如水,敌军人心、士气已经严重动摇,不可能有多少作战意志,便是城里敌军再多一倍,柳西林也敢出战,何惧城里三千敌兵分散各处?
  柳西林虽能不理会楚王元翰成的意见,独自率三百甲卒冲出楚王府去,但张玉伯的意见他要尊重。
  张玉伯见柳西林看过来,他与柳西林共事多年,哪里不清楚他的心志坚定?抓紧腰间的佩刀,说道:“叛军已无力攻打楚王府,卫营守之足矣;大功唾手可得,三百勇卒当不能屈守此地。请王爷在此坐镇,我与西林冲杀出去,夺一城门,迎淮东战卒进徐州城!”
  “张大人与楚王爷留在这里,居中策应,冲阵杀敌自有我们这些军汉去做就行……”柳西林说道,只要张玉伯一个赞同的态度,并不希望一介文官跟着冒险,要是张玉伯有着三长两短,他反而不要交待。
  元翰成虽保守,但不迂腐,便将王府卫营指挥使唤到身前来,说道:“你去问卫营将卒,若有愿取军功谋富贵者,可随柳校尉冲杀出去……”
  卫营指挥使不想拿自家性命冒险贪功,此时他还要守住王府,不给乱军涌进来,但麾下有将卒跟着出去打杀,夺得军功自然也少不了他一份,当即就派亲信散出去招集愿意跟着出府作战取军功的自愿者。
  对没有背景、只靠勇力吃饭的下层军官及兵卒来说,苦无出头之途,敢在刀口舔血的冒险之徒也不在少数;便是随张玉伯退守楚王府的百余衙卒里,也站出三十多人来,愿意要跟柳西林冲出去。
  柳西林很快凑足五百健勇,以淮东甲卒打前阵,御下门板当大盾,打开北门,往北门封堵的叛军冲去。
  张玉伯、柳西林率部退入楚王府,陈韩三不愿给楚王府牵制太多的兵力,只在南北门各布置五六百卒进行封锁,想在打溃淮东军进入徐州的主力之后,再来收拾这些小杂鱼。谁能想到这些在战事之初还不大起眼的小杂鱼,这时候却成为压垮叛军的最后一根稻草。
  叛军对楚王府南北两门外,拆毁民屋,用砖石堆了大约有齐胸高的护墙,与拒马等物,形成简易的街垒。要是荆马河战场没有出变故,用街垒及两营兵卒将千余杂兵封锁在楚王府里面出不了头也是足够了。
  这时候形势逆转,徐州叛军主力在荆马河战场给打得大溃,死伤籍野,对参战双方的心志影响是翻天覆地的。
  淮东军正奔徐州城而来,徐州城里仅剩三千守卒,甚至这时候无人知道陈韩三是死是活,人心惶惶。
  淮东军奔徐州城而来的都是骑兵,人数也只有六七百人,但奈何淮东军这时候彻底掌握荆马河战场,随时都会有更多的兵马抽调过来攻打徐州城。
  先遣而来的六七百骑淮东军,倒是更像不让徐州城这三千守军从容逃出城去。
  徐州城头的守军,这时候的心思,更多的不是守住城池待援,而是想能不能逃出去,或者干脆了断的开门投降,能不能换得一命。
  部署在楚王府北门的五六百叛军,这时候哪有再继续封锁楚王府的心思?只是没有接到进一步的命令,也不敢轻易撤离,但待到柳西林率五百余勇卒如狼似虎的杀出来,见用弓弩拦阻无用,战志便如堆起的沙塔,就差最后一捅。
  街垒护墙才齐胸高,淮东武卒冲到近处,将门板反过来搭上去,就形成梯道。当前数十甲卒身穿厚甲,挥舞陌刀、刺枪等重器,在两翼弓弩手的掩护下,强登上梯道,跳下护墙,杀入叛军之中。
  随着越来越多的甲卒冲过街垒,王府北门的叛军便抵挡不住节节败退。起初进退还有章法,倒不晓得谁带头奔逃,这数百残兵便一窝蜂的逃散开——柳西林不理会这些残兵败卒,城里叛军主要还是集中在北城,他领人直接往东城门而去。
  柳西林率部从楚王府杀出来,徐州城三千叛军最后一点战志就告崩溃,先是西城半营叛军弃城门而出,继而封锁楚王府南门的五百六叛军撒开脚丫子往北城逃去。
  东城门三百余叛军,守将还想顽抗,但在柳西林率部攻上来,守将便给部下一刀砍掉脑袋,余者纷纷跪地投降求饶。
  城里叛军竟是如此不堪一击,李良率骑兵游曳在城外,拦截出城逃亡的叛军,一时间不急于进城,柳西林便留下一都队兵卒守住东门,继而率部往陈韩三的制置使司衙门杀去。
  徐州虽穷,但陈韩三也是一介枭雄,这些年积累不会太少,更关键的是不能容陈韩三在制置使司衙门后宅的家小从容逃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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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赫雄祁得知陈韩三所部已给打得大溃,知道已经失去夺取徐州城的良机,恨得大吼。
  那赫雄祁来得不慢,只要陈韩三能再坚持一个时辰,即使不能完胜,但将一万精骑从侧翼压上去,将淮东两万精锐吃掉是稳当当的,谁能料到陈韩三连淮东军的第一拔逆袭都没能扛住?
  陈韩三那两万兵马还号称精锐,精锐个屁!
  那赫雄祁脸沉如寒水,心里却怒极骂娘骂天。
  前一刻还为即将唾手得来的大胜而暗自欣喜,这时候却要头痛残局如何收拾,这恰如看到一块美味肉饼悬在眼前而张嘴咬去,却意外崩断了牙。
  落差如此之巨,叫素来沉稳持重的那赫雄祁也难以接受。
  冲阵杀敌,士气是最不容忽视的一项因素。
  虽然那赫雄祁与周知众合兵还有三万兵马可用,但在这时己方锐气尽失,那赫雄祁晓得他就算将两天两夜行走近四百里路程的万余骑兵压上去打,也不可能撼动淮东军的阵脚。
  那赫雄祁令副将率主力在魏庙坡休整,他率千余扈骑赶到沙家集外围观望形势。
  周普、孙壮、李良率部在荆马河两岸驰骋冲杀陈韩三的溃兵,刘妙贞率万余精锐峙守在沙家集前面结阵固如山岳不动。
  使莫纪本紧守营寨,周知众在千余扈骑的簇拥下,出沙家集赶来与那赫雄祁汇合。
  “末将无能,请那赫雄祁责罚!”周知众翻身下马,跪在那赫雄祁的马前负荆请罪。
  “周将军起来吧,这事不能怪你,也怨我迟来一步!”那赫雄祁心里窝着一团火,没有下马将周知众搀起来,但他也晓得这一战不能怪周知众。
  若说有责任的话,应该是叶济多镝与袁立山在陈韩三遣子为质以求投附时过于保守。
  周知众所部本就是投出来问路的石子,要是一开始就决定派两万精锐骑兵过来取徐州城,哪有淮东军的机会?
  周知众也不求那赫雄祁能下马来搀他,听那赫雄祁这么说,他便从雪地上站起来。
  不管怎么说,他与陈韩三合兵有四万人,还给淮东军从容打溃陈韩三部,他不能说一点罪责都没有——要说最大的责任,就是淮东军太狡猾,谁能料到荆马河会在关键时刻冰层破裂,几乎在眨眼间就使陈韩三所部陷入大混乱之中?
  “许是还有机会去夺徐州城,请那赫将军许末将戴罪立功,率骑兵绕过去!不会所有的河流都给淮东捣过鬼!”周知众给淮东的诡谋打得心头发忤,他虽出言求战、要率部绕道去夺徐州城,但心里实不想再打。
  刘妙贞率万余步甲在沙家集南边结阵,在沙家集左右,也有好几条河流经过,不搞清楚淮东为什么能在关键时刻诱使荆马河冰破裂,如何派兵将刘妙贞这万余步甲缠住?
  不将刘妙贞在沙家集南边结阵的万余步甲缠住,又如何派骑兵抄远路绕过去夺徐州城?
  那赫雄祁与周知众站在沙家集西北方向的一座山头上,能眺望荆马河两岸战场狼籍不堪,溃兵残卒漫山遍野,远处的徐州城也有好几处烟柱升空。
  那赫雄祁痛苦的摇了摇头,说道:“来不及了……”
  此前与陈韩三联络,他晓得徐州城里尚有千余杂兵退守楚王府顽抗不降。
  之前不以为意,徐州城里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没有气节,都跟着陈韩三叛投,但这时能感觉到那千余杂兵,很可能就是淮东提前部署在徐州城里的一步毒棋。
  陈韩三所部大溃,上下将卒惊慌失措,都无斗志,淮东有千余杂兵在徐州城里,就是决定性的力量。
  不晓得这荆马河的冰层破裂有多长,东面又有九里山阻绕,派骑兵绕去徐州,要多走三四十里路才能赶到徐州城下,怎么来得及?
  “那眼下怎么办?”周知众顺势问道,即使是立时撤兵,这个主意也得要那赫雄祁来拿。这时撤走,还来得及,但是在荆马河南岸,陈韩三还有一部残部据寨坚守,要不要救他们出来?
  要救荆马河南岸的陈韩三残部,也简单,只要那赫雄祁将万余精锐调来,淮东军必然收缩,甚至会退守徐州城,陈韩三在荆马河南岸的残部自然就能脱困。
  但是淮东夺了徐州,就不需要再派重兵严守徐州南侧的睢宁、宿豫、淮阳三城,淮东就能从这三城调集上万精锐赶来徐州支援,时间也就一天的时间。
  另外,淮西董原所部,先有兵马北上进入到睢阳、虞城,而梁成冲有兵马在曹州、济宁,这四城都在徐州的北侧。徐州给淮东所夺,董原及梁成冲都不再有后顾之忧,会不会出兵到鱼台、沛县一带拦截他们的归路?
  不能为了陈韩三,将三万兵马的安危都赌上去!
  那赫雄祁断然说道:“撤,立刻就撤走!”
  那赫雄祁、周知众想撤,然而刘妙贞未必肯让他们如愿。
  就在那赫雄祁做出立即北撤的决定之际,在沙家集南边集结的万余淮东步甲动了起来,又再度往沙家集营寨逼来!
  周知众骇然失色,怒骂道:“这婊子货,心大到吞天,竟想将我部留下来!”
  第44章 穷寇
  柳西林率部从楚王府杀出,陈韩三留在徐州城里的守军最后那点斗志就告崩溃。
  东城守将给部下斩杀,余者跪降。西城、南城守军弃城楼,往泉山、铜山县方向逃窜。
  其时陈韩三留在徐州制置使司衙门的两百扈兵保护他家小数十口人往北城逃窜,给率部赶来的柳西林杀了一个正着;扈兵虽都是陈韩三的亲信精锐,但奈何与陈韩三家小混杂在一起,在相对狭窄的衙前大街上,给柳西林率众杀得溃不成军,陈韩三家小也是亡伤惨重。
  约有千余守军从城门逃出,欲与退过荆马河南岸小寨的陈韩三汇合,但仓惶逃命,队列散乱,给李良率淮东精骑一击而溃,除少数人亡命逃窜,大多数人跪地投降。
  张玉伯、柳西林大体掌握徐州城的形势,在荆马河南岸退守小寨的陈韩三残部,整编制的已不足两千人,有李良率两营骑兵盯在那里。虽说有更多的残兵溃卒往西逃窜,一时也顾不及追杀——对刘妙贞来说,收拢兵力,逼近沙家集,将周知众所部缠在这里,则是更迫切的事情。
  淮阳在徐州西南,距徐州百里,还有五千精锐步卒驻守,快马驰出报信,最快今夜就能派兵马赶来增援。
  睢宁、宿豫两城位于徐州南面,分别距徐州城一百五十里及二百里,两城共有六千精锐步卒驻守,最迟也不会拖过明天入夜,就会有数千精兵赶来增援。
  下邳在徐州东侧,距徐州城一百五十里,耿泉山率凤离营三营精锐驻守在那里,在更东面的沂州,还有六营精锐步卒,受耿泉山节制。援兵即使从沂州赶来,也只会比宿豫的援兵稍晚。
  之前担心陈韩三有变,徐州会落到燕胡手里,故而林缚被迫要在徐州南面的淮阳、睢宁、宿豫及下邳、沂州等城驻守精锐,形成淮泗防线最外侧的一道防御。
  分兵防御是兵家大忌,也是无奈之事,但这时候可以将外围诸城的守军以最快的速度调集到徐州来。
  差不多在明天入夜之前,刘妙贞在徐州就能多出万余精锐可用。要是燕胡继续往徐州外围调派兵马,淮东甚至可以将凤离营主力从泗阳全速调来增援,最快也只需要两天两夜。
  刘妙贞不奢望将那赫雄祁所率的万余胡骑留下,但有何不敢将周知众所部缠在这里?
  有城没城,打法就完全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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