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3)

  一个知识阅历远丰富于她的人,愿意俯身与她交流,引导她,鼓励她,何尝不是一种温柔。
  被包养是她自愿的,协议条例是她违反的。她从来不恨江虞,从来没有怨怪过江虞,她只当江虞不喜欢自己,对她仁至义尽,她甚至感激。
  可是今天
  江虞的眼神,江虞的表情,江虞说的话。样样都是捅在她心上的刀子。
  也许江虞只是怀念那段包养时光,只是放不下她这曾经的金丝雀,她害怕被看出丁点情绪波动,害怕自己的心软被拿捏利用,更害怕被江虞知道她还爱着。
  她不能再轻易陷进去了。
  眼泪无声滑落。
  程苏然抹了抹脸,爬起来,把模型放到一边,从床头柜里拿出了一张银行卡。
  里面有三百万,是她目前拥有的全部流动资金,这些年她一直慢慢存钱,就是希望万一某天能再遇见江虞,可以把过去对方为自己花的所有钱一并还回去。
  只有这样她才能彻底斩断那些记忆。
  现在存得差不多了。
  包养协议五个月,五十万,期间断断续续的零花钱,三十万,车子油费、酒店餐费、住宿费、礼物费等杂七杂八的,加起来约二十万,最后是那张支票,两百万。
  林林总总,正好够。
  这笔钱还回去后,她就成了账户为零的穷光蛋,却也能摆脱过去,一切从头开始。
  想想就觉得轻松极了。
  程苏然把卡塞进包里,手机突然震了下,拿出来看,是一条短信。
  江虞:[然然,对不起。]
  程苏然叹气。
  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知道事情要面对,要解决,逃避是没有用的。
  想着,她回复:[什么时候有空,我们谈谈吧。]
  江虞秒回:[周末全天都可以。]
  程苏然点开微信,找到助理发过来的一周工作安排,然后继续回复:[周日下午两点WINK咖啡厅露台见。]
  江虞:[好。]
  笃笃笃
  然然,出来吃饭吧。闻若弦在外面敲门。
  程苏然收起手机,来了。她解除反锁,打开门,迎面对上闻若弦担忧的目光,笑了一下,弦姐姐做了什么好吃的呀?
  又不长记性。闻若弦伸手弹了下她额头,不许叫姐姐。
  噢~
  你先坐,我帮你盛饭。闻若弦挽着她走到餐桌边,替她拉开椅子,转身去厨房。不多会儿,又捧着小碗米饭出来,放到她面前。
  然后双手将筷子递给她。
  程苏然被这番举动惊到了,好笑地眨眨眼:你这是把我当太后了嘛?
  是女王。闻若弦轻声纠正。
  有区别吗?
  太后是靠别人,女王是靠自己。
  我们闻总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程苏然眯着眼笑了笑,低头吃菜。
  闻若弦也笑了,却有些心不在焉,深邃的眸子里晦暗难明。她看着程苏然吃饭,突然问:然然,今天江总的手表送过去了吗?
  程苏然筷子顿了顿,轻轻嗯声:送到了。
  那你说跟客户吃饭,是不是江总?
  嗯
  我觉得这个江总有点奇怪。闻若弦观察她脸色,半句话刚落,程苏然捏着筷子的手用了一下力,抬起头。
  她继续说:为什么她要你亲自送到家里?而不是公司,或者让司机、助理来取?是为了和你吃饭吗?可是吃饭又临时改期嗯,很奇怪。
  程苏然一时语塞。
  不是不知道怎么回答,而是不知道要怎么选择。是向若弦坦白她和江虞曾经认识,还是继续隐瞒下去?
  然然
  闻若弦正想说什么,不经意看见程苏然手肘后侧的淤青,皱起眉,你胳膊怎么青了?
  程苏然回过神,瞥了眼手肘,敷衍笑道:噢,不小心磕到了一下,没事。
  吃完饭我帮你抹点药。闻若弦叹气。
  好。
  程苏然点了下头,闷声吃饭。
  坐着许久,见她吃得差不多了,闻若弦起身去拿药箱,坐到了沙发上,把需要用到的药品拿出来。
  她又看了眼程苏然。
  自上个月然然从三天会议回来后,整个人便有点不对劲了,工作上还好,居家时经常心绪不宁,总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以前如果晚上两个人都在家,饭后一定会去散散步,或者看看电影,而最近,无论她怎么提,然然都不愿意出门。
  她问过一次,然然说工作太累,有空只想宅在家休息。
  今天这件事也很奇怪
  会不会与江虞有关?
  天边最后一丝光亮被暮色吞噬。
  夜拉开帷幕。
  江虞坐在窗台上,凝神望着窗外,滨江两岸灯火通明,游船在江面上缓慢穿梭,星星点点的光亮映入她眼底。
  唇瓣似乎还有余热。
  半晌,她抬起手,想擦脸,指尖碰到温热的皮肤,才发觉眼泪已经干了。
  她低下头,解锁手机。
  停留在编辑框内的文字始终没发出去。
  [可以把模型还给我吗?不用修了,我已经失去你,不想再失去它。]
  这条短信反反复复被编辑,快半小时了,江虞一直在犹豫,发,或者不发,看着上面两条回复也只觉得刺眼。
  谈谈?
  她从这句简单的话语中读出了一丝诀别的味道,尽管在收到短信时她是那么高兴。
  也许是谈不要再纠缠,也许是谈从此只维持合作伙伴关系,也许是谈与她做个了断,无论怎样,都不是她希望的场景。
  天色暗了,房间没开灯,手机屏幕发出幽幽冷光,照着她的脸惨白。
  心底涌起强烈的悔意。
  太冲动了。
  江虞摸了摸自己的脸,仿佛还能感受到然然掌心的温度。不疼,一点都不疼,像被蚊子咬了一口。
  她指尖按在键盘删除符号上。
  文字被删得干干净净。
  江总
  保姆阿姨站在衣帽间外喊她,晚饭做好了。
  她应声抬头,从窗台下来,光着脚踩在地毯上,像幽灵一样飘出去。
  餐桌上摆着丰盛的五菜一汤。
  没有洋葱,没有香菜,没有辣椒都是然然爱吃的菜,是合然然口味的菜,香气扑鼻,色味俱佳。
  此刻她却没有了胃口。
  江总,都是按你吩咐做的,你看看怎么样?阿姨笑吟吟地望着她。
  江虞面无表情,淡淡道:你和小周吃吧,吃不完倒掉。
  第89章
  咝
  疼吗?
  唔。
  我再轻点。
  程苏然靠坐在沙发上,手臂微抬,后肘处大片淤青暴露在灯光下,肿得惨不忍睹。闻若弦看着直皱眉,一边小心翼翼为她抹药一边叹气:
  唉,你是磕到什么地方了,磕成这个样子
  程苏然尴尬地笑了笑,上车的时候太着急了,不小心撞在方向盘上。
  她才洗完澡,皮肤软软润润的,白皙嫩滑,如此却也更显得淤青可怖。
  闻若弦又叹了声,稍稍用力再挤出点药膏,右手食指沾了些,涂抹在淤青处,轻慢小心地化开按摩。
  她弓着腰,头微低稍歪,鬓边碎发落了下来,勾出柔美的脸廓。
  程苏然下意识伸出手,替她将那缕碎发掖至耳后。
  闻若弦动作一滞,心倏地颤了颤,又佯装平静地继续抹药。
  耳后小片皮肤微微发痒。
  看着她专注又心疼的样子,程苏然忽有些不忍瞒她,犹豫半晌,若弦
  嗯?闻若弦抬眼,指尖抖了一下。
  其实我以前认识江虞。程苏然平静地看着她。
  那时候我大三,做兼职的时候认识了她,后来她帮了我几次,一直到大三暑假,再也没和她有过联系了。
  上个月的三天口译项目,法语组找不到人,我就亲自去了,没想到客户是她。后来合作很满意,她说想跟我们签年约,所以就是这样。
  她有所保留。
  若弦是她唯一交心的朋友,她不想完全瞒着,剩余的,以后她可以慢慢告诉她。
  闻若弦却以为她要说别的什么,期待升起又跌下来,有些失落。
  别的,什么呢
  那缕勾在耳后的发丝让她心里泛痒。
  这么巧吗?说明你们很有缘。她淡淡一笑。
  程苏然抿了抿唇,垂下眼,露出苦笑又飞快掩去,你会不会觉得我是受她照顾、沾了她的光才能促成这次合作
  然然。闻若弦轻声打断。
  以你的专业实力,不需要客户的照顾和施舍,相反,很多时候是客户来求你,所以不要怀疑自己。怎么,我那个自信的然然呢?
  她面色温和,语气从容,说话就是莫名让人安心。
  程苏然笑了,心底仿佛有暖流淌过,又感受到源源不断的信心和力量。
  是啊,不要怀疑自己。
  有私心的人是江虞。
  抹完药,两人聊了会儿公司的事,程苏然明天早班机出差,九点不到便捧着会议资料回了房间。今晚不太热,她没开空调,把门窗都打开透气。
  看着看着,上下眼皮直打架
  夜里十一点,北面书房仍亮着灯。
  宽大的电脑屏幕上显示着百科页面,是江虞的个人资料,文字加图片很长,非常官方化的内容。搜遍全网,除了工作相关和早期国模大战之外,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闻若弦坐在书桌前,盯着屏幕若有所思。
  超模,时尚圈
  大约十二年前,她还是个高中生的时候,就已经通过网络知道了江虞的名字。那会儿没什么特殊感觉,像看待大多数明星艺人一样,彼此生活在平行空间。
  可是当她在现实中,近距离亲眼见到这个人,有了接触,有了交集,她忽然生出怪异的感觉。
  江虞身上有股雌雄同体的气质
  可以柔软,可以硬朗,穿裙子风情万种,穿西装英姿飒爽。再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姬里姬气。
  这大概是她性向上的直觉。
  但终究只是猜测,她的直觉不一定准。
  时尚圈里的人多少都有点双。
  闻若弦叹气,关掉电脑,拉开桌前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大素描本,翻到最新页。
  女人面容含笑,两只小梨涡柔美甜腻,温和沉静的模样跃然纸上。
  一整本都是然然。
  闻若弦失神地笑了,摸出一根铅笔,继续补充剩余的细节。
  三五分钟后,收尾完成,她隔空吻了吻画纸,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再合上本子,小心放回抽屉。
  十一点十分。
  闻若弦打了个呵欠,起身,关灯走出书房。
  走廊亮着朦胧的小壁灯,她上了个厕所,准备回房睡觉,却听见对面房间里传来一阵呓语。
  嗯?
  卧室门没关,闻若弦循着声音进去。
  黑暗中,只觑见床上拱起的人形轮廓,电风扇悠悠地吹着,微凉的夜风穿过纱窗拂动帘子,一缕月光落在窗台上。
  姐姐
  你还喜欢唔
  程苏然睡得正香,口中发出喃喃低语,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姐姐两个字。
  闻若弦静静地站在床边,心情有些复杂。
  又在喊姐姐。
  在她们刚认识不久的时候,一起环游欧洲,同住酒店双人间,夜里总能听见程苏然说梦话,嘟嘟囔囔喊姐姐。起初她没在意,后来只要两人同处一室睡觉,就能听见这些梦话,她才渐渐生出了好奇。
  然然家里的事情,她知道一些。
  妈走了,爸死了,住在姑姑家不受待见,刚成年就独自扛起生活,一边兼职一边念书。这是她知晓的全部。
  她猜测然然还有个亲生姐姐。
  有可能很早就不在了,也有可能发生什么事分开了,姐姐肯定对然然特别好,才会让她在梦里都记挂着。
  一开始程苏然喊她弦姐姐,喊了一年多,那个时候,她已经知道程苏然晚上睡觉说梦话,也有了关于亲姐姐的猜测。
  当她发现自己喜欢上了然然,姐姐两个字就变得无比生硬别扭。
  她不希望被当做姐姐。
  前有亲姐姐,后有白月光,中间横着性取向的鸿沟,她们注定只能做朋友。幸运的是,在朋友这个角色上,她做到了极致,在然然心里占据着重要分量。
  这样就足够了。
  闻若弦抿唇笑了笑,弯下腰,将电风扇调小一档,又捡起了掉落的毯子,轻轻盖住她肚子和膝关节。
  清幽的沐浴露香气扑鼻而来。
  女人红唇近在咫尺,就着窗外微光,朦朦胧胧的,像一颗诱人的果实,引得闻若弦心头悸动,情难自禁。
  她一时脑热,像中了蛊似的,俯身下去
  离那片唇仅有几公分,一阵温热的鼻息洒在她脸上,她猛然惊醒,直起身,往后退了两步。
  不可以。
  闻若弦心脏狂跳,罪恶和愧疚感涌上来,慌忙转身离开
  周日是阴天。
  WINK咖啡厅位于滨江沿岸,离格林尚府不远。出发前,江虞在衣帽间挑挑选选两个小时,选定了一条红色搭扣长裙,打理好头发,精心化了个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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