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节

  喝的青梅酒,后劲儿大,得隔一会儿才上头——如今就是上头的时候。
  含钏靠着墙,眯着眼看了半晌,不知为何,看着有点眼熟。
  总觉得在哪儿见过...
  打更的从隔壁胡同蹿了出来。
  小双儿搀着喝麻了的自家姑娘赶忙往回走,一进宅子,先在门房给自家姑娘灌了几盅凉水,拿热帕子擦了脸,又换了件外衫,酒气可算是消散了不少——若是叫薛老夫人闻到自家小姑娘身上的酒气,必定又是上天入地一顿毛吵。
  含钏配合地抬手抬脚,听小双儿在耳边絮絮叨叨地碎碎念,便嘟囔了嘴。
  “祖母就是宽于律己,严于待人,甭说别的,我都知道老太太每天晚上睡觉前,都得喝一小盅陈皮暖酒...”
  小双儿把含钏下颌抬起来,擦了擦脖子,眼风一扫,见薛老夫人的身影就在不远处,表情没控制好,显得有些狰狞,“您可别说了!”
  含钏一甩袖,“什么别说了!老太太不让我喝酒,自个儿...嗝儿——自个儿也得做到呀!等我到老太太这个年纪,我若要求孙儿不喝酒,我自个儿也不喝...”
  小双儿快哭了,恨不得捂住含钏的嘴。
  上回自家姑娘和左家姑娘喝泸州金坛酒,喝得二麻二麻回家,她都不敢看薛老夫人的脸色——
  她可是听说了,薛老夫人年轻时候可是个狠角色,说让人沉塘就沉塘了,说拎人喂鱼就去投江了...
  小姑娘还语无伦次地撒欢儿。
  “哪有要求孙儿做的事儿,自己不做的...哥哥也喝酒呀,祖母怎么不去管他...”
  小双儿捂住眼睛,有点不敢看。
  薛老夫人走近,绕着边走边看,嗅到了一丝隐隐约约的酒气,“啧”了一声,“记吃不记打,上回被左三娘那虎姑娘灌得又哭又吐,还说再也不喝酒,今儿个又喝!我倒是数着呢!一是和张三郎、齐欢两口子吃饭,必定喝醉,二是和左三娘吃饭,更是喝得东西都找不到...往后嫁了人咋办?喝酒就喝酒,又喝不了多少,还爱喝,真是丢曹家的脸面...”
  小双儿:...
  合着不准自家掌柜的喝酒,是因为掌柜的酒量不好,酒品更差?
  薛老夫人递了封还没拆的信过来,碎碎念着,“得了得了,和朋友轻快轻快也挺好的。一身酒气汗气,赶紧扶你家姑娘回房去歇着,明儿个等她醒转,告诉她左家来信了,叫她记得看。”
  小双儿连声应下。
  ......
  第二日清晨,含钏醒来头有点疼,水芳倒了盏温水,含钏捧着水盅小口小口喝下,看桌上放了只树梗朝上的小绿叶子,便望向小双儿。
  小双儿幽怨地看着自家掌柜的,“...您昨儿个非得要把这片叶子带回来,还让我洗干净后给您做个摆件儿...您非说这是一尊价值千金的玉蝉...”
  含钏挠了挠头。
  倒是像喝了酒的自己干得出来的事儿。
  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含钏在心里立下坚定的誓言。
  眼风一移,看到小绿叶子旁边还放了一封信,赶忙趿拉了鞋,一把撕开信封口,一目十行看完,愣愣地把信夹在手里,有些木地抬头看放满赤金红木摆件的花阁。
  左三娘来的信。
  虽然这手字,狗爬得比她还差。
  可信里的内容却很扎实。
  她前几天写信给左三娘,希望能帮忙查一查十年前户部收到曹家上缴的那笔八十万两白银后的去向——她祖父是在户部深耕多年的老尚书,人脉关系都盘踞在户部,与副手老卢尚书和几位侍郎关系私交甚密,是位把持住大魏钱袋子的能人。
  若左家答应帮忙,这笔账一定是查得到的。
  风吹过,薄薄的信笺纸动了动。
  左三娘确实也仗义,这么短的时间就帮忙查到了。
  那八十万两白银被国库收缴后,不到两个月,便被镇守边陲的西陲军以修缮城墙、填补粮草之名要了过去,不到半年的时间,便从国库挖了五十万两走,另三十万一直存放在国库,偶有进出也在短时间内被补齐...
  这是绝密,左三娘在信后特意强调了“阅后即焚”。
  含钏抿了抿唇,未作停留,拿起信笺凑近快要燃尽的蜡烛,火苗一下子缠上信笺纸。
  含钏看着红红火火的火舌,陷入了沉思。
  西陲军...
  曲家...
  含钏无意识地低头,一眼便看到了桌上那片翘起的小绿叶子。
  好像一只青蝉呀...
  青蝉...
  青玉蝉...
  当时徐慨去通州码头接人,曲贵妃兄长、现任曲家的当家人就送了他一只做工精良、料子水灵的青玉蝉。
  人,一般喜欢什么,送礼时,就会不由自主地选择什么。
  含钏猛地抬头,带上小双儿,直奔甲字号库房。
  第三百五十五章 肥肉(三千字章节)
  (三千字章节!剩的明天补,嗷呜)
  这是含钏头一次到曹家的甲字号库房。
  就在湖后的耳房。
  一推开门,明亮的光从朝南的窗棂倾斜而下,罗列着的木架从北排到南,从东排到西,百来个三层的木架子按照一、二、三、四...顺序编排,或是拿红布罩住,或是用鸡翅木的匣子装起来,含钏无意识地低头,看到了一块红布下罩着一块皮子很硬的石头...
  石头也能进曹家的甲字号库房?
  含钏弯腰将那块红布掀开,一块比她双臂张开还长、比她一只胳膊还宽的巨石出现在眼前。
  照管甲字号库房的老嬷嬷在旁边弓着腰低声解释,“...这是云南那边的漕帮送到礼,说是石场标红的尖货,谁也不敢开,害怕毁了这一大块原石。”
  含钏眼睛尖,迎着日光看到石头皮上开了个窗,浓稠的绿,好似下一刻泫然欲滴...
  若这一大块全是这个料子...
  凤鸣胡同的宅子,曹家能眼睛不眨地买三栋五栋的!
  含钏一路看过去。
  北宋紫定玉壶春瓶、北宋官窑天青釉笔架、北宋钧窑玫瑰紫釉鼓钉三足洗...甚至还有几只刻有铭文的铜器和刻着书字的龟壳...有三五个木架子上全是薄薄的一层匣子,含钏轻手轻脚地打开看了看,全是前朝的旧古画古籍,有一册泛黄却打理得很好的书册放在金箔制成的内衬里,含钏踮起脚看,《黄州寒食诗帖》——含钏不由张大嘴,苏东坡的寒食帖...这东西不应当在宫里吗?合着先皇四处找寻,费尽心机得来的《黄州寒食诗帖》是赝品?
  还是说,自家这本是赝品?
  含钏把疑问小小声说出口。
  库房嬷嬷登时不干了,颇有些被侮辱地道,“宫里的是假的,咱们家的也得是真的!只是既然宫里有了一本,那咱们家的就不能再出现了。”
  哟呵!
  还有这觉悟!
  含钏笑起来。
  一直走到最里面,有几只木匣子盖得死死的,还拿锁扣锁上了。
  库房嬷嬷懂事地解释道,“这是醒大郎君的珍藏,据说是游历得来的玩意儿,名叫火铳,往前醒大郎君在院儿里演示过,‘砰’的一声,靶子就倒地了,比弓箭还厉害。”
  哇哦。
  这东西,含钏听说过。
  梦里头,徐慨研究过这东西,不过还没研究出个名堂来,就走了。
  含钏轻轻点头,眼眸向下一垂,终于找到了她寻觅之物——那抬被红布罩住的黑青玉弥勒佛,正笑口常开地坐在地上,露出一个小角。
  含钏将红布一把掀开,蹲下来细看了看,转头让小双儿去秦王府把曲赋当时送给徐慨的那只青玉蝉取过来。
  小双儿跑得气喘吁吁。
  含钏一手拿着青玉蝉,一手抚上那尊弥勒佛,紧紧抿了唇。
  ....
  “应当是一种材质。”
  桌上放着那尊弥勒佛,弥勒佛旁边放着青玉蝉。
  含钏低头喝了口茶汤,声音低沉,“我请珍宝斋的二掌柜来瞧过了,虽然一个大一个小,可无论是从水头、肉质、细密程度,还是颜色和絮,这东西是一个料子。二掌柜说,北疆塔青的青玉,是昆仑虚的舍利,黑青玉的王者,以山料为主,也有少部分的籽料,经天山下的河水冲刷打磨,肉质非常细腻,也很油润——玩儿这东西的人,是有些眼光的。”
  薛老夫人脸色发沉,看了眼那尊弥勒佛,“又是北疆...”
  是。
  又是北疆。
  含钏再道,“左三娘来信,她求了她祖父翻查了十年前户部的账目,那八十万两银子,被镇守边陲的西陲军以修缮边关为由,陆陆续续挖走了大半的银两。”
  西陲军、北疆的石头...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一个人。
  不对,是一个家族。
  曲家。
  含钏轻轻抬头,蹙眉问道,“咱们家与曲家可有过节?”
  含钏尚且能想到,薛老夫人自然也顺藤摸瓜想到了曲家,老太太攥紧手,迟疑片刻后轻轻摇头,“曹家常年在江淮一带,曲家盘踞西北边疆,牛头不对马嘴的,连交集都没有,又如何有过节?”
  难道是被人做了局?
  含钏低头闷了闷。
  隔了一会儿,才听到薛老夫人的后话,老太太声音放得很低,“有一句话叫...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十年前的曹家经两代积淀,家中甚有恒产,又接连拿下了漕粮、官盐、军火的漕运...银子是不缺的...可...护住银子的能力却在勋贵官宦面前不堪一击。”
  所以历朝历代,许多皇商会将自己的女儿或是嫁到簪缨世家做续弦继室,或是送到宫里从最末等的更衣做起...
  不为别的,就为有自保之力。
  再有钱,在官衙与官爷面前,你就是个孙子!
  薛老夫人轻轻抬起头,笑了笑,像是在讥笑自己,“当时的曹家就像是一块儿肥肉,谁饿了都能来啃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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