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

  “这女人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扑簌簌落个不停,寨民们看这场面也有点傻了,个个都讷讷地不知道该做作何反应,就在这个时候,这女人突然扯着嗓子吼了一声:‘你们要把我的孩子带去哪儿?!’”
  “她红着眼睛,神情骇人,寨民们一时竟不敢说什么,也没上去继续跟她抢那个襁褓了,这女人往门口退了几步,警惕地看着寨民,趁着他们不备,一溜烟跑没影了。”
  顾宁皱眉,“跑了?”
  阿南点了点头。
  “那后来是怎么.......”顾宁一头雾水。
  阿南接着道:“寨民觉得这个人太邪,追出去意思意思地看了几眼,也就作罢。寨子议论了大半个月,说什么的都有,但大部分还是猜这女人哀痛过度,连带着心智也不正常了,如此过了几个月,寨民们渐渐把这事放下了,这女人的事也极少有人提了,谁知就在这当口,这女人又回来了。”
  “她不是一个人回来,手里头还牵着一个三岁的男孩儿。”
  沈沉渊在一旁支着下颌,懒散道:“是陆超?”
  这祖宗主动发问,阿南怎么躲也躲不过去了,硬着头皮应道:“正是。”
  “寨民们都惊了,实在没想到这女人还会回来,一个个瞪着眼睛看着她从土路上走过,这女人顶着寨民们这样的目光,还能面色如常,拉着小孩的手不紧不慢地走着。”
  “好半晌之后,寨民们总算回过神来了,都不愿意这个人留在寨中,但也不愿意跟她打交道,就推着我爷爷过去跟这女人说清楚,要她赶紧收拾了东西滚出去,也不知道她跟我爷爷说了什么,我爷爷出来之后,竟然准了让她留在寨子之中。”
  “但我爷爷是寨主,寨民就是不乐意也没法,就这样,这个女人和她带来的那个小孩就留在了寨子里。”
  “寨主开口,寨民们说不了什么,但暗地里还是不待见她,平日里都躲着她,连带着那个小孩,也都被人指指点点的。陆超小时候不懂这些事,扬着小脸到处找人玩儿,但寨子里的其他小孩都被爹娘嘱咐过,说陆超来路不明,让少跟他来往。”
  “就这样,其他小孩结成一伙把陆超孤立了起来,我——”阿南神色歉疚,“也是其中一个。”
  这种事情顾宁没办法说什么,只是看着阿南,等着他接着往下说。
  阿南缓了一会,继续道:“陆超懂事懂得挺迟的,就我们这样的做法,他也只是伤心一小会,等那股劲过去,又来追着要跟我们一块玩儿了。”
  “直到发生了一件事,那件事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跟寨子里的人说过一句话了。”
  顾宁听他说完那件事后,半晌没出声,桌上支着的烛火“啪”地跳了一下,她这才回了神。
  阿南低垂着头,顾宁神情复杂地看着他,“就算你跟我讲了这种事,我该下手的时候也照样不会手软的。”
  阿南没吭声,只是呼吸明显急促了些。
  沈沉渊在旁边看着,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了两下桌面。
  阿南胸口剧烈起伏,猛地抬头看着顾宁,“你们城里人的心真黑!”
  顾宁:“......”
  沈沉渊的手上动作一下停了,他看着一脸怒色的阿南,冷冷道:“你希望顾宁放过他,不过是因为你对他有愧疚,可你记清楚,顾宁不是,她没有任何对不起陆超的地方。”
  阿南一窒。
  沈沉渊冷冷道:“你要真像你说的那么愧疚,早些时候又干什么去了?若不是我找上你,你以为自己会出那个寨子吗?”
  阿南面色紫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沈沉渊:“既然自己做了小人,就别再指望其他人做圣人。”
  阿南面色萎顿,彻底不出声了。
  顾宁偏头看着沈沉渊,心情复杂。
  这句话本身没什么问题,可由沈沉渊这么义正严辞地说出来,她一时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这人严于律人宽于律己的本事简直可怕......
  沈沉渊手段老辣,上一世二人交手无数,顾宁没落着过几回好,常常被他算计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有一回顾宁被他抓到把柄,给带去了绥远候府,沈沉渊这不要脸的,低头想了想,然后自己在榻上躺好了,冲顾宁招了招手。
  顾宁当时气急了,以为这人要用那种龌龊的法子羞辱他,不动声色地握着袖中的短刀靠近。
  然后她听见沈沉渊道:“来吧,一根一根数我的睫毛,醒来之后报给我。”
  顾宁:“......”
  这是人能想出来的事?!
  沈沉渊见顾宁不动作,打量了一下两人之间的距离,凉凉道:“坐得那么远,你能看清什么?要是没数清楚,干脆别回去了,就留在我府上专门做个数睫毛的丫鬟,我养着你。”
  顾宁眼中喷火,站起身来——
  往沈沉渊身边靠了靠。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实在是惹不起这祖宗。
  沈沉渊不是跟她开玩笑,他确实干得出来这种事。
  于是顾宁一介幕僚,辰王手下有头有脸的人物,就蹲在沈沉渊床前给他数了半个时辰的睫毛。
  回来的路上,那些一块被抓去的同僚观察着顾宁的脸色,小心翼翼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顾宁无言以对,只是不住地摇头。
  同僚得不到回答,只能自己思量,片刻后恍然大悟,一脸痛色地看着顾宁,“辛苦你了!顾宁,辛苦你了!”
  顾宁顶着他们敬佩的目光,一头雾水。
  到最后她也没问出来到底是辛苦自己什么了。
  只是此事之后,顾宁发现,她在同僚之中的名声莫名其妙好了起来。
  那事过了之后,顾宁老实了许久,就差没把谨小慎微这四个字刻在床头,只是她万万没想到,人不找事,事它自己会找上人。
  顾宁一个同僚犯到沈沉渊手上,沈沉渊过来抓人,竟然顺带着把她也给带走了。
  顾宁:“?”
  她站到沈沉渊面前的时候,整个人都是茫然的。
  顾宁看看那个同僚,又看看沈沉渊,一脸困惑:“这事......和我没什么关系吧?”
  是吧?
  沈沉渊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并不言语。
  顾宁不懂他什么意思,又不敢掉以轻心,捏着一把汗,就等着沈沉渊怎么说。
  沈沉渊把茶盏“喀”的一声放下,顾宁心里也跟着咯噔了一声,警惕地看着面前的人。
  沈沉渊冲她笑笑,以目光点了点旁边瑟瑟发抖的顾宁同僚,“他说是你支使的。”
  嘴被捂着的同僚闻言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沈沉渊。
  沈沉渊面色如常,一眼都没给过去,只直直地看着顾宁,等她给个交代。
  顾宁绞尽脑汁地回想前事,确定这人跟自己没什么冤仇,实在没什么理由这么迫害自己,然后才小心道:“我支使的?”
  沈沉渊抬眸看着她,“对。”
  这个时候,押在边上的同僚“唔”了一声,挣脱捂着他的那只手,“我没——”
  话刚出口两个字,沈沉渊一个眼刀扫过去,这人一下就噤声了,低着头不敢往沈沉渊那边看。
  只是两只眼睛还跟抽了一样眨动,企图给顾宁通风报信。
  顾宁跟他没那么默契,实在理解不了那人到底是要表达什么,干脆横了横心,直接去问沈沉渊:“你究竟想怎么样?”
  沈沉渊嘴角微微弯起,冲影卫打了个手势,那两人心领神会,恭敬地应了一声“是!”立刻就把同僚给压下去了。
  整间屋子只剩下顾宁和沈沉渊两个人,顾宁听见沈沉渊清了清嗓子,心中一紧,暗道怕是来者不善。
  她稳着心神,听见这人道:“听说你近日在学丹青?”
  顾宁:“......”
  顾宁听他这么说,倒是稍微放了一点心。
  这人八成是觉得自己学丹青是要用来使什么坏。
  顾宁斟酌了一下,挑了个最稳妥的说法:“不怎么样,不过打发日子罢了。”
  这里头真没什么阴谋,为这事把她弄来,没必要,真没必要。
  沈沉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学得怎么样了?”
  顾宁脑子里转了千百转,撒了个谎,“不怎么样,师傅说我没有天赋。”
  沈沉渊又问:“人像画得怎么样?”
  顾宁心中一凛,暗道来了来了,这人费这么一大番周折怕就是为了这一句话。
  她谨慎道:“不怎么样,最不擅长的就是人像,画谁不像谁。”
  这样说,应当就没什么问题了吧?
  “是么?我怎么听沈延说,”沈沉渊抬眸,“你画他画得挺像的?”
  顾宁在心中把沈延狠狠骂了一通,相当坚决地摇头否认:“沈延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是把你画成他,他那双眼睛也照样看不出——”
  “好啊。”
  顾宁一脸懵,“什么?”
  沈沉渊冲她笑了笑,“你不是说要画我?”
  顾宁彻底傻了,愣在原地跟沈沉渊四目相对。
  片刻后,顾宁了然,这人估计还是不放心,要亲自试她一试。
  顾宁想清楚其中的来龙去脉,坦然道:“行,你把东西摆上来吧。”
  一应器具摆上来,顾宁捏着笔,对沈沉渊道:“可能费些工夫,你找个地方坐下来,不必一直站着。”
  顾宁一面说一面在脑中计划着待会该怎么画,倒不是要在沈沉渊面前露一手,只是顾宁自觉以她真实的水准,要画差也着实是件难事。
  得提前筹划筹划,看等会到底怎么瞎画。
  怎样运笔才最能让沈沉渊放下心。
  顾宁本事随口一说,却听见沈沉渊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什么姿势都行?”
  顾宁心中莫名咯噔一下,犹疑道:“按理说是这样的,但你——”
  摆的姿势也别太过火了。
  后半句压根来得及说出来
  顾宁看着眼前的景象,彻底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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