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

  “够了!”李彩凤觉得自己只要和这嫂子说话,再好的心情都会变得无比糟糕,“说正事。”
  武清伯夫人见李太后动了怒,便收起方才的做派,挨到她的身边咬耳朵,“娘娘可还记得老伯爷在时建的那处园子?”
  李太后一思量,“清华园?”
  武清伯夫人一拍手,“可不就是。”她絮叨道,“老伯爷生前不知花了多少银钱造清华园,好不容造成了,谁曾想没享几年福就走了。你哥哥打老伯爷去了后,心里一直惦念着,想起来就抹眼泪。后来想到老伯爷生前最爱念叨清华园,最后几年也住那儿,就带着咱一家子都住进去了。”
  她小心观察着李太后的表情,说话用词语也越来越谨慎,“前些日子,你哥不过是想小小地办个赏花宴,谁晓得就被言官知道了,一封奏疏捅到了陛下面前。”
  李太后冷哼一声,“小小花宴?”
  武清伯夫人点头如捣蒜,“请的人不多,连女眷也就二十来个人。真的办的并不大。”又骂道,“那起子小人整日就晓得盯着咱们家,陛下虽然留中了,他还不依不饶地上疏。娘娘,这可不仅仅是骂咱们家,也是打娘娘的脸面啊。”
  “花了多少银子。”李太后淡淡问。
  “额……”武清伯夫人支支吾吾地,不太敢说。
  “多少!”
  武清伯夫人极小声地回道:“一、一千两……”
  李太后勃然大怒,将桌上所有的东西都扫到地上,“一千两银子?!你跟我说只是‘小小地办了场花宴’,你哄不知事的孩子呢!”
  “娘娘,”武清伯夫人赶忙道,“并不独是宴席花的钱。你哥特特地搜集了不少奇花异草,一部分留着宴席用,剩下的等着陛下千秋节的时候送进宫来呢。”
  李太后侧过身子,背对着武清伯夫人,“少拿这些话来搪塞我!真当我不知道你们在宫外的行当?当年爹不满苏木折俸,竟同武清伯一同闹到内阁去,将朝廷官员打的头破血流。最后是谁出面的?是我!又有以次充好,私吞十五万两白银,冻死边疆十九名将士的事。是谁摆平的?还是我!”
  李太后越说越觉得悲从中来,自己在宫里为了娘家费心费力多年,不知道替他们挡下多少祸水,背了多少黑锅。他们倒好,丝毫不吃教训,照样我行我素。想想李家的子孙,个个都如草包般,只知享乐,不知进取。
  也不怪圣上宠爱郑贵妃。人家不仅送了闺女入宫服侍,自己还亲领了皇商之职,替私帑挣了不少钱。家里清清爽爽,从未听过有仗势欺人的事儿。
  两厢一对比,李太后只觉得眼前发黑。
  “娘娘,那些都是陈年旧事了,还提它做什么?!”武清伯夫人也叫小姑子说得生了一肚子气,“都是老伯爷手里的事儿了,武清伯可没做过什么。老子说要走,儿子还敢不从嘛。再说了,这两年武清伯上下已经够夹着尾巴做人的了,办个宴席怎么啦?就这么不招人待见吗?”
  前几年清算文忠公的时候,不还搜出来了几万两吗?元辅都是个不干净的,其余朝臣八成也好不到哪儿去。这年头谁还不贪个墨呀,也就海瑞那个大傻子,又傻又穷,见不得别人好,整日就四处抓人的小辫子。
  李太后悲愤道:“你知道一千两银子在民间是几户人家的一年的嚼用吗?你还一副没什么的模样。你要知道,现在武清伯用的每一两银子,都是当年贪墨的那十五万两银子里头的!”
  全都是沾着血的人命。
  武清伯夫人被这般指着鼻子骂,火爆性子就忍不了了。她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道:“李彩凤,你可弄弄明白,当年要不是你大哥入宫做太监,哪里还能容你去裕王府做奴婢,早就不知道叫爹卖去哪个地主家做小妾了。是,你对李家是有恩,可你也想想李家这么多年来替你做了什么!你嫁给朱家不假,可你身上流的到底是李家的血。怎么,一朝成了凤凰就不认人了?要将咱们这些不富贵的穷亲戚都给撇去一旁,撒手不管了?”
  她抱着胳膊冷笑,“爹在天有灵,见着你这模样,怕不是得气得活过来。”
  李太后被气得双唇发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指着武清伯夫人,慢慢地抖着身子站起来。
  “哟,被我说的没话说了吧?踩中你的痛脚了吧?人活一世,谁还能没点错处?武清伯府有钱,花几个钱办个宴怎么啦?又不是勒紧裤腰带,打肿脸充胖子。你自己想要做脸,假节俭不要紧,别拖着咱们大家伙儿一起下水啊,要遭报应的你知道不知道。”
  “来人!来人!”李太后气得拔下头上的金钗就往武清伯夫人身上丢。
  都人匆匆忙忙地过来,搀住李太后。李太后气得直发抖,指着武清伯夫人,“把她,把她给我轰出去!以后再不许她入宫来!”
  武清伯夫人冷哼一声,“你当我愿意来?日后就是请我都不来!稀罕。”说罢,“呸”地一声吐在地上,径自离开。
  田夫人等武清伯夫人离开之后,才敢入殿。她见李太后气得着实不轻,赶忙从随身带着的荷包里取了个小瓷瓶来,倒出两粒来给李太后合水服下,又拼命地摸着她的胸口顺气。
  “娘娘,娘娘,太医先前就说了,您现在可不能置气。同那种浑人没什么可气的。”
  李太后服了药,情绪平静了许多。她粗喘了几口气,挥挥手,示意都人们都退下。
  华灯初上,慈宁宫的主殿内还不曾点灯。
  李太后不让人进去。她独自一人呆在里面已经很久了。
  天空有些灰蒙蒙的,很快又驱赶走了一丝日光,成了彻底的夜晚。殿外的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都人们都守在原处一动不动的。
  好似无人的宫殿一般。
  殿中的李太后独坐在上首,自武清伯夫人走后,她就没动过了。她闭了闭眼,用衣袖擦干脸颊上的两行泪痕。
  刚擦干,眼泪就又落下。
  李太后觉得衣襟有些凉飕飕的,伸手一摸,发现竟是叫眼泪给浸湿了。她站起身,想去里殿换身衣服,却忘了自己眼前的黑暗不仅仅是因为天黑,更是因为她的眼疾。方站起来,就跌了一跤。
  桌椅被撞得七倒八歪。
  李太后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挥开赶来的宫人们的搀扶。
  “哀家自己来!”她摸索着青砖地,慢慢儿地一点点起身。
  都人们围在四周,手都虚虚张开着,生怕慈圣太后再出个好歹——方才那一跤不知道有没有摔坏了。
  李太后凭着记忆,朝里殿走去。她两只手在前面探着路,脚小心翼翼地往前一小步一小步地走着。
  “哐当”一声,架子上的花瓶被碰倒在地,摔了个粉碎。
  都人赶紧过去,将瓷碎片捡起来,生怕让李太后踩着了。她脚上穿的软鞋,要是踩到锋利的碎瓷极易受伤。
  李太后没看到她们的动作,也没顾及到这一点。她继续往前殿走,一脚踩在都人的手上。都人轻轻的呼痛声惹怒了她,狠狠地在手上又碾了几下,“叫什么!”
  都人红着眼圈,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死咬着下唇让自己别再出声,被踩住的手钻心地疼。
  李太后又碾了一下,伸脚过去将人踢翻。
  这一脚正好踹在都人的脑门上,她往后一倒,撞在柱子上,就此人事不省。
  无人敢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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