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理科班体育生众多,但重点班一个都没有。余乐和谢朝跑得都很快,可惜比起专业的体育生仍旧逊色不少。最后一棒的谢朝奋力直追,第三个冲过了终点线。
  商稚言也跟着众人一块儿欢呼起来。谢朝在人群里看到了她,冲她挑起眉毛笑了笑,有点得意,有点骄傲。
  他一定不生气了。商稚言在这瞬间忽然万分确定。秋日的阳光余威犹存,晒得她的脸微微发烫。
  把余乐的眼镜交还给他时,商稚言宣布放学后要请两位功臣喝奶茶。谢朝对这一带还不太熟悉,余乐拍着胸膛:“去香格里拉吧!”
  谢朝:“……没必要吧?喝个奶茶也去香格里拉?”
  下午放学,谢朝站在海堤街上那一溜儿店铺面前发愣。
  左边是他们几个常去吃夜宵的咸鱼吧,右边是挂着“奶茶、果汁、小吃”招牌的香格里拉吧。
  余乐:“不好意思啊谢先生,不是你常去的那个香格里拉。”
  三人在门前找到位置坐下,谢朝开始细看商稚言的地理卷子。除了奶茶余乐还点了一堆吃的,商稚言看上去有些心疼自己的钱:“你点这么多啊?”
  余乐:“小气了,商同学。”
  商稚言:“那你把租书欠的十八块六还给我。”
  余乐忙低头划掉“烤鱼”和“烤螺”两项。
  校运会持续三天,前两天不强制上晚自习。但高三的学生都会回校学习,尤其有老师坐班的情况下,可以解决不少疑难问题。余乐却表示他不打算回校,今晚得带嘟嘟出门跟别的漂亮小猫相亲。
  谢朝把地理试卷还给商稚言,跟余乐讨论起小猫的人生大事。商稚言低头一瞧,卷子上那几道她做错了的题目上,谢朝写了细细的批注:书上有、参考书上也有。
  ……下次一定会做对的。商稚言心想,她不能浪费谢朝的一番心意。
  谢朝不喜欢吃珍珠,他最爱的是加了椰汁的纯奶茶。余乐则什么都要往那杯饮料里放,商稚言怀疑他只是想坑自己钱。
  “谢朝今天太出风头了。”余乐扭头对商稚言说,“好多高一高二靓妹问我们他是谁。”
  谢朝飞快瞥了商稚言一眼,但商稚言没看到。她正在书包里找书,随口一问:“你怎么说的?”
  余乐:“我说,他是余乐,高三九班的学霸。”
  谢朝:“……好。”
  商稚言:“我就知道他会这样说。平时我和他还有应南乡一块儿出去玩,有人问应南乡名字电话,他说的都是我家里的电话!”
  谢朝:“对啊,你不是喜欢应南乡吗?”
  余乐脸色一变:“谁喜欢她了。”
  他说完掏出那台按键手机看一眼:“短信从来不回,我、我、我不中意。”
  谢朝和商稚言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商稚言乐得咬着吸管傻笑,她反正没分清自己是因为余乐而笑,还是因为和谢朝可以光明正大对眼神而笑。
  隔壁桌的几个年轻人走了,留下满桌子的啤酒罐。有个小孩拎着塑料袋来捡易拉罐,看到桌上没吃完的炸豆腐,立刻抓起放进嘴巴里。
  商稚言他们几个面面相觑,把自己桌上的一碟炸豆腐递给小孩:“这个我们没吃过,你吃吧,是热的。”
  小孩很瘦,大眼睛愈发显得惶恐,他看看炸豆腐又看看商稚言,摇摇头。
  老板从店里走出来,那小孩拎着袋子飞快跑远了。
  “别给他吃的!”老板忙劝诫他们几个,“他天天来,烦死了,把我的店弄得乱七八糟。”
  余乐不乐意听了:“就捡你几个瓶瓶罐罐,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手脚不干净……学生妹,你看看你书包。”
  商稚言大吃一惊,连忙抓起书包。
  书包链子不知何时被拉开了,钱包不翼而飞。
  “肯定是明仔偷的,快去追吧!”老板大喊,“等等等等先给钱!”
  谢朝和余乐拔腿就追,商稚言抓起三个人的书包,把学生证扔给了老板。
  那瘦伶伶的小孩提着塑料袋正走到海堤街的拐角,随手从地上捡起一个塑料瓶子。发现苦主追来,他立刻扭头狂奔。
  作者有话要说:  《八墓村》和《恶魔的拍球歌》都是日本推理悬疑作家横沟正史的代表作,非常精彩!
  故事以鸟窝头侦探金田一耕助为主角,是很扎实的本格派推理。
  他的孙子就是与江户川柯南齐名的少年死神金田一一
  (这是一个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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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么么哒大家,请大家欣赏肥猫嘟嘟的求爱之舞
  (以上请脑补
  第12章 明仔(2)
  小孩动作迅速又灵活,在巷子里钻来钻去,像一只跳跃不停的猴子。
  谢朝不熟悉此处地形,商稚言忍着膝盖上的疼连蹦带跳地跑,追了一会儿,那脏兮兮的小猴子身后只剩了余乐一个人。
  “明仔!”余乐喊他名字,“还钱包就行!我们不骂你!”
  钱包里有商稚言的学生证和身份证,丢了很麻烦。但那小孩闻言竟然哈地大笑一声,跑得更快。
  余乐暗啐一声,紧追不舍。海堤街沿线有许多像光明里这样的小街小巷,有的比光明里还要狭窄,它们仿佛是从海堤上生长出来的植物,细弱地相互纠缠,往往在不可能的地方忽然开辟出新的通路。小孩确实灵活,但余乐从小在这儿长大,对这些巷子的熟悉程度一点儿不比明仔少。他绕了一段路,直接拦在明仔面前,把他逮个正着。
  小孩野得惊人,余乐抓住他细瘦手腕,他竟然张口往余乐胳膊上狠咬。好在余乐小时候打架打得多,太熟悉套路,见他脑袋一动立刻松手,直接拎着他颈后衣领制服了他。
  谢朝这时候才追上来。余乐把那塑料袋递给他,他从十几个易拉罐和塑料瓶子里找出了商稚言的钱包,还有印着“香格里拉吧,你的休闲吧”字样的几包纸巾。
  “好野的小孩子。”余乐冲一瘸一拐走近的商稚言说,“差点咬我一口。”
  他话音刚落,那小孩趁他松手,猛地一窜而起,脑袋冲余乐肚子撞去。余乐没提防,被他冲撞得一个趔趄靠在墙上。就这么不到三秒钟的功夫,小孩抄起地上的塑料袋,哐里哐啷地跑了。
  “哎呀他那只脏手!”商稚言大喊,“余乐!他手是不是蹭破了?”
  塑料袋在地面的污水里浸着,小孩也丝毫不觉得脏。三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是余乐叹了一声,转身追了上去。才走了几步,他咦了一下,回头对商稚言说:“我们跑到朝阳里了。”
  朝阳里是海堤街最末端的街道,街上流淌着腥臭的鱼汁,到处都是处理小鱼小虾的店铺。附近港口的渔船回来后,好的渔获会在靠岸之前就被酒店食肆买走,次一点的运输往市场贩卖,而不成形的死鱼烂虾,全都聚集在朝阳里。死鱼摘了发臭的鱼头,扔进机器里一同胡搅,加些食用胶质、面粉和色素,能做出不少鱼丸鱼腐。死了的小虾小蟹不好这样处理,往往囫囵捣碎,可以当饲料。
  朝阳里一般是不住人的,因为太脏太臭。这儿的店铺也只在渔船回来之后短暂地开半天门,余乐他们走进这条街时已经是傍晚,街面静谧,只有野狗野猫飞一般窜过,留下模糊残影。
  天色暗得毫不客气,借着几盏勉强亮着的路灯,他们很快看到了明仔的身影。
  他趴在垃圾桶上,小小的身体几乎栽进去似的,正在翻找里面的东西。
  找出几根腐烂的青菜后,明仔拖着塑料袋继续往前走。刚刚一口气狂奔,他应该是累了,易拉罐和瓶子在袋子里与地面摩擦,声音单调响亮。
  没走几步,袋子破了,易拉罐滚了出来。明仔怔怔回头,像是一时间没理解发生了什么。他攥着破袋子站了好一会儿,瘦小的胸膛不停起伏。昏黄路灯下,可口可乐的残液从罐口流出,顺着有坡度的路面流淌。
  他们没听见明仔哭,但是小孩蹲下来的时候,鼻子里发出一抽一抽的声音。他蹲了一会儿,大脑袋埋在手臂和膝盖里,细弱的呜咽一截截传出来。但不到半分钟时间他又站了起来,用脏手粗鲁擦拭眼睛后仔细把破口系好,重新捡罐子。
  才捡了两个,塑料袋就被人拿走了。明仔猛地吓了一跳,抬眼狠狠瞪着眼前人。
  “我帮你捡。”余乐一手抓住袋子,一手抓住明仔挣扎的细手腕不让他乱动,“你家在哪儿?”
  明仔的家就在朝阳里,那间平房和周围的黑暗沉寂浑然一体,唯一的不同就是,屋子里有灯光。
  余乐和谢朝想走进去,但明仔的抗拒越来越强,来到门口时,他们甚至觉得牵着的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一头狂怒的小兽。两人才松开手,明仔就窜进了半开的门,随即砰地一声把木门关紧。
  商稚言走了这么半天,膝盖已经有些疼了。她靠在窗边,发现窗户没关且没有帘子,里面的情况一览无遗。
  屋内是惨白的白炽灯,明晃晃从天花板打下来。一个满头白发的女人坐在折叠桌旁,正对着手里的一支笔说话。屋内放着一张床,满地杂物,似乎从没有人收拾过。明仔进屋关门之后,声音惊动了那女人,她受惊一般缩起肩膀,但看到进来的人是明仔,立刻又卸下防备。她神情呆滞,头发蓬乱地扎在脑后,举起手里的笔递给明仔:“吃糖。”
  明仔发现了窗边的商稚言。狂怒的小孩跳上椅子才够得着窗户,他狠狠关上了那扇窗,商稚言终于听见他今天说的第一句话,几乎是用尽所有力气吼出来的:“走开!!!”
  这一天发生的意外给商稚言带来的影响比较严重:她的膝盖活动太多,伤口没愈合好,发炎了。
  谢朝感冒刚好,她就发起了高烧。昏昏沉沉度过了校运会,她一下瘦了两三斤。
  十一月中旬,谢朝终于穿上了冬季校服,第一波强冷空气从西伯利亚长途奔袭,直达北回归线以南的沿海小城。矮小的地理老师在讲台上蹿下跳手舞足蹈,提醒众人注意冷锋暖锋的区别,地球和太阳的相对运动如何影响海洋气温和大气环流,以及这股冷空气从何而来,会带来什么影响。
  商稚言学得越深,越是觉得世界上的一切似乎都和政史地有关系。她跟孙羡分享自己的心得,因焦虑而失眠的孙羡揉着眼睛答非所问:“英国资产阶级革命的时代意义,应该就是历史意义吧?”
  题目换个问法,似乎就披了一层新皮。文科生眼里看的、手上写的、脑子里过的,都是意义不凡的汉字。商稚言掌握方法之后,不仅把谢朝写的知识结构图慢慢补充完整,现在也学着自己画历史和政治的结构图了。孙羡看过她那几张地理图,非常震惊:“你这个资料哪里来的?这整理得也太好了!”
  因为睡眠不足,早上第一第二节课总有不少人打瞌睡。往往课上到一半,班上忽然就有学生举手站起,但不提问也不说话,只是站着听课,抵抗睡意。
  商稚言太忙了,所有学生都太忙了。在忙碌的间隙里,她偶尔才会想起明仔。
  膝盖痊愈那天,商稚言再度自行骑车上学。余乐像是解放了一样猛拍自己的车把:“我解放了!我是我自己的主人了!”
  商稚言踹他车轮子,他嘿嘿笑着骑远了,回头大喊:“你们俩回去吧,我去买点儿文具。”
  放学的路上人车拥挤,谢朝骑在外侧,时不时还看一眼商稚言的腿:“真的不疼?”
  商稚言:“我铁打的好吧?”
  她父母去吃喜酒了,谢朝便和她一块儿去咸鱼吧解决晚餐。两个人没点大菜,各自要了一碗桂林米粉,坐下便吃。
  咸鱼吧最近生意被旁边的香格里拉吧抢走不少,老板不得不开辟各种新渠道挣钱,门口摆上了潮流杂志和鱿鱼丝之类的特产。
  “买一本杂志看看啊?”老板熟悉他们几个,举着一本《cool轻音乐》开口招呼,“这个特别火,很多人买。”
  商稚言:“有《动感新势力》吗?”
  “没有。”老板仍不死心,“那买一份《浪潮周刊》啊,刚送来的。”
  谢朝这时候忽然碰了碰商稚言的手,示意她看外面的情况。
  咸鱼吧外头也摆着几张桌子,趁着老板在店里说话,一个瘦巴巴的小孩快手快脚地抄走了桌面的一碟剩菜。那是没吃完的烧腊,没多少汁水,他用一张餐纸包着那几块叉烧,揣进了口袋里。
  老板也看到了明仔,他冲谢朝和商稚言摇摇头。“算了,一点剩菜剩饭,不要紧。”他小声说,“我老婆还常常给他新鲜饭菜,我也没说什么。”
  他俩这天才知道,明仔是海堤街商铺后厨的常客。他不太说话,常常在后厨徘徊,除了能卖钱的瓶瓶罐罐之外,偶尔也问他们要一些吃的。有的老板和厨子可怜他年纪小又瘦弱,允许他去捡客人吃剩的东西,有的干脆直接给他打包带走。
  “没有人照顾他吗?”商稚言问。
  “他妈这里有问题的。”老板指指脑袋。
  明仔的妈妈是个精神病人,结婚之后变化不大,但怀孕的时候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病情恶化,生下明仔后愈发变本加厉,谁都认不出来了。明仔的父亲说是外出打工,但一走就是五六年,再也没回来过。明仔的外公外婆在外地,联系不上,爷爷奶奶不想管。他六岁了,但看上去像是只有四五岁,连户口都没上。
  “他妈妈正常的时候就在朝阳里帮人剥虾剁鱼挣点钱,发病的时候不行,连门都不敢出,明仔就自己出来找吃的。”老板叹气,“我们也做不了什么,他现在还学会了偷东西,不知道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哎哎,靓女,买份报纸啊?”
  回去的路上商稚言情绪不高,连话都不太说,谢朝知道她记挂那个小孩,劝她:“连大人都说没办法,我们做不了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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