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2节

  “我怎么了我?”最着急的就是遇见话只说一半的人,苏瞳此刻只觉得抓心挠肺地想要知道下文。
  “嘻嘻,何况你……与我有缘。”男子顿了一下,不正经地嬉笑起来,一听就是吞下了话尾,又随意哼出一句万用语来打发苏瞳。
  “别!”苏瞳猛地后退,像遭遇了瘟疫一样,下意识地拼命摆手。“千万不要与我有缘!”
  她的一生,最怕听到的便是“我与你有缘”五个大字!
  曾经君琰笑着这样对她说,然后斩了她一生的运势。
  然后康仁老祖又慈祥地这样安慰她,然后她便成为了苦逼徒弟四人组的一员。
  她再也不想与任何不明不白的强者有缘了,有缘就意味着因果,因果就意味着报偿,处于弱势地位的她,永远是别人菜板子上的小鲜肉。
  “呃……”红衣男子愕然,显然没有想到苏瞳会有这样的反应,他哽噎两下,这才幽幽叹道:“可怜的孩子,居然被人坑成这样。这凄惨的小模样儿让人情不自禁想好好疼爱!”
  “疼爱”二字,也很暧昧,苏瞳打了个寒颤,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对方显然经常对女人花言巧语,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妥,反而真的认真起来。
  “这样吧,你认真听我说的每一句话,一个字都不要忘记。”男子俯下身子,一个字一字用力说道。
  听觉有戏,苏瞳再次打起了精神,拼命踮起脚尖向上眺望,似乎在朦胧微光中看到了男子嘴角上扬的弧度,那是一张美的唇,拥有令世间任何女子痴狂的色泽,如高高挂在枝头成熟的果,对在死地艰难求生的人有着致命的诱惑。
  “不是我不想载你离开,而是以你现在的意境,走不到我身旁来。”
  在男子说话之间,苏瞳眼前白光一闪,似有什么突兀横生,她微微向前探出手,触摸到的不是巨轮光滑的漆身,而是一面透明而无形的墙,若不是对方想让她看见,她此生也许永远都看不到墙后的世界!
  她蓦然明了了男子的意思,虽同在黄泉之中,但他们两个并不在并行的时空里。
  “但不要灰心,因为……你已经在路上!”
  男子神秘莫测地抿嘴浅笑。
  “我俩真的有缘!所以这次我来送你去一个地方,天道苍茫,有些玄机说出来,就失效了……嘿嘿。”
  “今日我破例为你掌舟,他日你欠我一个三拜九叩大礼!我的话,你可通通记下了?”
  男子大喝一声,猛地一拍船舷,那巨轮船身木刻的不死鸟眼中突然迸发出一道澄金色的流火,它轻盈地拍打了一下自己的双翼,而后苏瞳便惊恐地发现,自己蒲草小船两侧竟凭空出现了一双巨大的火翼!
  火翼不过一次拍击,便令她航道立改,绕过那漆黑的巨轮向着黄泉一条狭小的沟渠逆流而去!
  草船航向再也不受她的控制,而被火翼向前拖行!
  “哈哈哈哈!再给你一个忠告,我若是你,在离开的时候便一定会将草船与自己的一分精神力留下,说不定哪天还能用得着!”
  身后还回响着男子爽朗的大笑,苏瞳急急回头,却发现身后巨轮已不见踪影,河浪滚滚,居然像是从来没有停泊过任何异物,那些萦绕在耳畔还未消散的声音,听来也想是浪花中自己的幻听。
  但心有所感,她猛地抬头,目光尽头于极遥远的群星之间,堪堪捕捉到一艘巨轮一掠而过的残影,虽然只有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但她万分笃定,那便是那艘不死鸟船!
  苏瞳心底有什么东西咯噔一响。
  她用力地回想那红衣男子所说的每一个字,一次又一次在嘴里咀嚼它们的真意,而后渐渐在脑海中有了自己的猜想。
  那红衣人定是拥有黄泉生死意境的绝顶强者,他的出现,是为了点化自己。他对她的亲善,也许是那男子年少时,与她一样有着足踏扁舟,在黄泉悟道的经历,所以产生了惺惺相惜的同情。
  她早在多年前,机缘有了生死道的体悟,可以游走黄泉,成为这里除了两界人与死者以外的第三种存在。
  不过来到这里,并不等同于勘破生死大路,在路上若走错一步,她便达不到最后的山峰。
  她有机会如红衣男子一样,成为恣意出入黄泉的第四种人,到那时候,她就可以成为他不死鸟巨轮上的客人。
  她也有极大的可能走错路,从此万劫不复……
  这就是那人想告诉她的东西。
  苏瞳定了定神,看着在草船两侧拍打的火翼。
  “不管怎么样,我在路上。”
  ------题外话------
  今天的猜想,基本都是错的哇哈哈,好像有那么几个打了擦边球的,为了不剧透,我写在小本了上,等不死鸟身份公开后再奖励吧,不过啊呀喂…为了防止我忘记,到时候记得提醒我啊啊啊!猜猜猜“不死鸟身份”活动结束~
  第042:什么才是不朽?
  狂风与被火翼击起的狂风,拍打着苏瞳身后长长的黑色大氅。
  她的墨发卷入织物中,浑然一体分辨不出不同。
  她不知道不死鸟的火翼会将自己带去何方,她心中充满了忐忑与不安。因为她知道,自己面前很快会出现自己未来的无数种可能。
  其中一条,将带她离开这里,而剩下的其它可能,会令她夭折在黄泉中。
  苏瞳情不自禁用手轻压自己下腹,似乎害怕自己溃不成堤的道台维持不到下一秒。
  “不知道要是傲青经历这种事情,会不会像我现在一样手心冒汗?”
  不知为何苏瞳突然想起了傲青。
  “混蛋东西,也不知道现在藏在哪里?”只要想起傲青的小脸儿,苏瞳便忍不住想笑,笑着笑着,便不再那么紧张。
  黄泉有无数分支,分支中又有无数莲舟,但它们从不错乱,宁静而有序地从上游流向下游。
  苏瞳是个异数,当她的草船上舒展出一双美丽的火翼之后,更成了异数的异数,令她在滚滚波涛里飞也似的穿梭,时而逆浪而起,时而顺流而下,它有着自己的目标,在沿着崎岖的河道网络,寻找着前往目的地最便捷的道路。
  也不知道这样违规航行了多久,船速终于慢了下来,苏瞳向左右一看,火翼的颜色已经单薄得几乎快要消失,就在她弯下身子细心打量之际,它们双双从草船上脱落,坠入河中“噗滋”一声便化作两道青烟袅袅升天。
  失去动力,草船再次悠悠荡荡在水中缓行,波涛向哪边拍打,她便向何处漂流。
  “到了吗?”
  这一次苏瞳却再也没有悠哉悠哉任自己逐流的心情,她知道红衣男子送给自己的,是一个机会,她绝对不可以轻易错过!
  所以她踮起脚尖,伸长脖子急急地左右环视,寻找着目光可及处任何可以吸引她注意的东西。
  很快她便在前方清流中,捕捉到了一抹令她心悸的背影!
  “咦,好熟悉!”
  在看到背影的刹那,苏瞳心头一沉,眼泪竟刹那滚滚而出,像是断线的珠子,根本控制不住!
  那背影仿佛是妈妈!
  但隔得实在太远,她又有几分拿不太准。
  可就是这“几分相似”,已经彻底敲碎了她好不容易平静的心湖。一时之间,各种纷乱的思绪涌入脑中。
  难道幻境中看到的一切,是真的?
  “我在祥厄炉里与澹台雪度过的并不是一年,而是百年?可我潜心修炼,并没有认真察觉?”
  “还是说每个不同时空中,时间流速存在差异?”
  苏瞳的心紧巴巴地皱在一起,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淡定,她焦急地追赶前船,右手已下意识地放在了自己黑色的腰封上!
  呼!
  大风吹起,黑色兜帽又无声出现在苏瞳头顶,如一片驱之不散的阴云。
  这是黄泉蓑衣可以容忍的极限,他已经对苏瞳极度忍让,任她身披宽衣腰系勾带却依旧反抗两界法则,牢牢地拥有着强烈而真实的自我意识。
  但只要她敢以勾带出手从黄泉里捞起逝者,那她就再无反抗的余地,必须立即彻底化身两界子民!
  苏瞳已经不会思考,见到自己母亲的背影,任何仿佛有理的借口通通在眼前站不住脚,就算自己万劫不复,她也势必要为母亲搏一次重生的机会!
  此刻苏瞳脑海里的思绪犹如放入沸油里煎炸的果子,噼里啪啦火星四射。各种纷乱的思绪撑得她头颅剧烈生痛!
  “说不定……那红衣男子,便是由两界人中修炼出来的!”
  太阳穴上的青筋爆出,汩汩跳动。
  “虽然他否认自己现在是两界之修,可是我并没有问他,他曾经是什么出身?”
  “想要成为婴变修士,必须经过元婴后而突破,想要超脱生死,说不定自己首先要经历不生不死……”
  苏瞳的牙已将唇咬得出血却浑然不觉。
  “不破不立,不破不立……化身两界不死之人,再叩问长生之道?”
  她的意识愈发地混沌,指尖在腰封上摩挲,轻轻地发抖。
  勾带几乎已经出手,在这个刹那,苏瞳似已下定决心,完整地披上黄泉蓑衣!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要以身试险,而后在生与死两界的夹缝中继续修炼自我。可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不远处一阵激烈的拍浪声却突然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本不会被分心,可是那激浪声实在急促,何况此刻她草舟所立的位置视野极佳,位于三条平行水道的中央高地,所以只要略微侧头,便能寻声看清右侧水道中激水的源头。
  她侧了头,这个动作,几乎改写了她一生的轨迹。
  她看到了一艘很平凡的莲舟,可是莲舟两侧生出的一双白蝶残翼,却使它变得极为的不平凡。
  一位妆容清丽高雅的高髻女子正襟危坐,双手紧紧扶在莲船两侧的船舷。面色苍白如纸,额头汗水细密如珠,她的力量催使舟身幻化一双极为单薄的蝶翼,与之前苏瞳拥有的华丽不死鸟翅的力量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但正是那单薄蝶翅,却在奋力击水,每水击一次,白衣女子的脸色就要惨淡一分,很快蝶翅开始在无情的浪花中撕开豁口,发出让人心惊肉裂的声响,但它依旧顽强地挥打着,始终令莲舟逆浪停驻,丝毫不愿随波逐流向前飘行!
  滚滚的浪,载着无数莲船在蝶翅旁轻盈略过。
  那女子却以自己微薄的力量,与河涛推搡向前的力量作对!她没有不死鸟来去生死的逍遥,没有两界人摆布生死的恣意,有的只是一腔热血与护犊的心情。
  师傅!
  苏瞳眼泪刹那决堤!
  她双膝一软,“噗通”一声重重跪落在地,放在腰封上的手早已收回,无力地垂在身旁,没想到上一次她翘首以盼却没有见到的师傅,今日却黄泉逆流中以这样出乎意料的方式再见!
  她顺着玉卮的目光,沿河而下,立即发现了站在河道下游的那个曾经的“自己!”
  两界人手里的衣袍摆在曾经的自己面前,而当年的那个她却表情纠结,不断向河上眺望。
  在这个刹那,苏瞳猛地一抖,犹如迎头棒击!
  原来上一次,并不是没有等到师傅,而是师傅为了守护她,一直藏在浪中避而不见!
  若当时相见,她一定会立即穿上黄泉蓑衣,将玉卮从黄泉中捞起,师傅不愿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她等了多久,师傅便激浪逆河多久!
  “我懂了!这衣服……我!不!穿!”
  仰天而啸!
  仿佛自苏瞳体内涌出无尽的力量,它愤怒地撕开黑色的腰封,摘下冰冷的面具,将那宽敞的袍剪碎成缕,一丝丝地丢弃在怒号的狂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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