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

  或许她的离开,叫周玄清有些不甘,毕竟是两人情浓时乍然分离,在国公府里时,她就感到周玄清待她是有一些真情的,却也仅限那一亩三分地。
  她的心不大,却又很大,那一亩三分地她看不上,她想要的,甚至比叶繁星想像中的还要多。
  就算是被利用,那又如何呢?如果能谋得那些心中所思所想,这一点点算计,到了将来,即便是周玄清知道了,也不过是一点情=趣罢了。
  阿年早就想的清楚,她不怕算计,只怕丢弃。
  对着一个未开窍的人,多说无益,今日发生了太多事,阿年觉得有些疲累,不再去管周玄清,转身想回去,眼角微微泛红。
  或许,这戏,她也唱不下去了。
  周玄清痴痴的望着她的背影,怔怔无言了良久,脑中无数思绪纷飞,颌下一滴水落下,周玄清喃喃自语:“不,阿年,你只是你。”
  又陡然回神,冲着阿年背影喊了一声,“阿年”,见她身形微顿,周玄清轻声道:“阿年,我绝不会丢下你的,你知道的。”
  这还是第一次侍寝,周玄清牵着她走出寿安院,神色很是冷然的说的一句话,“你初初伺候我,放心,我不会将你丢下的。”
  本以为阿年会回头看他,可不知阿年是不是没有听到,她脚步有些错乱,还抬了下手,周玄清见她离去,他浑身湿透,脚下渐渐泅成一团水渍,缓缓荡起了一层涟漪。
  他好像有些明白阿年的意思了,其实叶繁星说过很多次,只可惜他都未回过神,白白浪费了那么多时日,及至到了如今,横梗在他和阿年中间的,徒然多了许多人。
  时间不待,佳人也不一定会在原地,周玄清也并不后悔,过往的岁月,他经历算多,却也不算多,他只是学的慢了些,并不是不会去学。
  阿年在窗前看着,满眼惆怅,若是在往日,听到那么一番动容的话语,阿年必定会不顾一切的奔向周玄清,好好在他怀里诉说这些日子,她有多想念他,有多爱恋他。
  可今日叶婉的一番话,叫她清醒了,叶婉的经历,可谓是跌宕起伏,比之她一个小丫头,那才是深沉如海。
  看着叶婉嘴角的那一丝血线,面如金纸般的凄惨模样,阿年心头巨震。
  叶婉在玉京城,做了多久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堂堂太师府的小姐,成了外室。
  经年后,叶婉的儿子又是与国公府百般纠葛,甚至和情郎的儿子抢女人,阿年一想到自己若是此刻冲进了周玄清的怀抱,将来也会被议论纷纷,她就浑身颤抖。
  若是真的和叶繁星假戏真做,这一段故事,又会在人们嘴里戏说多久?
  她不能做第二个叶婉,她怕如今她和周玄清尚还美好的回忆,到了将来,如叶婉和周季深一般,变成了昨夜的剩饭,变成了墙上的蚊子血。
  周季深和周玄清是父子,即便周玄清不一样,可万一呢?阿年不想做那蚊子血,她只想做周玄清心头的朱砂痣。
  阿年转回了身,看到岑缨在灶前忙碌,心口终于稍稍暖和了些,幸好,她有个好娘亲。
  街角的周玄清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转身准备走,却看到叶繁星抱臂立在一边,面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世子,不过一个丫头罢了,竟是劳驾您几次三番的来?”
  “与你何干?”周玄清淡淡瞥了他一眼,绕过他准备走。
  叶繁星面色微沉,上上下下的打量,“你可是想通了,要我说,阿年这姑娘啊,若是要进国公府,那必须是世子夫人这名号不可的,其他的什么东西,阿年是决计不会答应你的。”
  他此时满嘴胡言乱语,反正怎么刺激周玄清就怎么来。
  本以为周玄清会不屑的甩袖离开,却不料周玄清直直的望向他的眼睛,神色冰冷,声音有些喑哑,却字字有力:“你想说什么?”
  叶繁星一怔,他心有愧疚,不想阿年这出戏落空,回想起方才回忆母亲叶婉的一生,叶繁星控制不住的冲着那月白身影冷笑。
  “你这样缠着阿年,又给不了她名分,难道你是想让阿年做你的外室?周玄清,你未免太过霸道了?你是想让阿年,走我母亲的老路么?你想让你自己,变成第二个国公爷么?”
  这句话,实在太过大逆不道,叶繁星长于国公府,一直是心怀感恩的,此时说这样的话,无异于在诋毁国公府。
  周玄清转过身,眸中微有异色,这种话,也只有叶繁星敢说,即便是对着叶婉这个人,也没有人敢将外室这两个字宣之于口。
  他将叶繁星细致的瞧了一会,良久才开口道:“你的话,我记住了,她不会,我也不会。”随后,才甩袖离开,叶繁星看着他的背影,半晌无言。
  周玄清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叶繁星恨的咬牙,这人总是这样,该说的话,总是说不清楚,仿若那些话说出口,就好像要钱要命似的。
  *
  周玄清回了国公府,云央照旧迎了上来,他再次避开了。
  云央有些茫然,和德喜嘀咕:“世子最近是怎的了?老是自己一个人,连你都不让跟着。”
  德喜憨憨的,脸上也全是不解:“不知道,自从和三公子打了一架,世子就不太对劲了。”
  云央到底是女子,此刻见周玄清满身湿透了,不由得满脑子乱想。
  “你说,世子是不是去找阿年了?”云央看着周玄清走过后,那一路湿漉漉的脚印,摩挲着下巴,“哎,若是阿年能回来就好了。”
  “那肯定不能的,阿年都已经是自由身了,何必回来做奴婢呢。”德喜微微摇头,又拿起扫把扫起了庭院。
  云央却不住的摇头,噘起了嘴:“哼,世子娶了阿年,阿年不就可以回来了么?反正世子那么喜欢阿年。”
  德喜也拧眉:“世子娶阿年?”不禁摇了摇头,“这可太难了,先不说国公爷和夫人不同意,再者世子如今都要和鸳宁郡主定亲了,这玉京城都要传遍了……”
  云央很不开心,推了德喜:“世子喜欢的是阿年,又不是那劳什子郡主,你再胡说,我就打你……”
  德喜抬起扫把挡:“哎哎,世子喜欢阿年,这我知道,可喜欢跟娶是两回事嘛……”
  周玄清换好衣裳,坐在窗前看两人打闹,窗前的芭蕉叶依旧,却已经不是去岁的叶子了。
  是,他喜欢阿年,从一开始的可有可无,到如今的思之若狂,连身边两个笨蛋都看的清楚,他却糊涂了那么久。
  他是个恋旧且不爱新事物的人,加之如今在昭文馆,他喜欢的,皆是前人所撰写的古籍,能让他接受的人不多,即便是德喜,也是他换了许多个小厮才留下来的。
  虽然笨笨的,可用着安心,从不违逆。
  阿年是最快让他接受的,不管是因为他心绪薄弱的时候,阿年‘趁虚而入’,还是阿年本身就讨他欢喜,亦或是与阿年的亲密,加速了接受的过程。
  总之,她就是这样,如空谷幽兰、半山明月,十分温柔、缱绻、且又强势的挺进他的心口。
  周玄清抬手,微微捂住有些跳动的心。
  是了,还有这慌乱跳动的心,过往的岁月,他从无这种经历,其实他也不明,只是随着阿年看的话本子里,渐渐知晓,这的的确确,就是动心了。
  阿年走了,那就再找回来便是了。
  此前,他走了岔路,如今不会了。
  第54章 抬头的第二十四天
  叶婉的病情, 并不像叶繁星期望的那样,渐渐好转, 反而越发的严重。
  她就像是那最为华美的布帛,被人精心养护一阵,舍不得用又压在了箱底,渐渐被遗忘,最后布帛的款式旧了,料子也不新了,等想起来, 布帛早已风化,一扯,也就破了。
  一直都是骄傲端庄的她,如今躺在床上, 干瘪瘦弱, 满脸蜡黄苍老不堪, 没了从前一丝模样。
  那宽大的楠木架子床, 精致的雨花锦被面绣着团龙祥云的纹案,盖在她身上, 压根就没有起伏。
  她常年拧眉,心思重如海,叶繁星与她不亲,难以深谈, 到了如今, 听着叶婉像是将死之人一般, 字字句句都是善言善语,叶繁星只觉惶恐无依。
  “娘,您别说了, 娘,您好好养身子,等您好了,咱们就出玉京,再也不回这伤心之地,咱们去南边,找个清净的地方,盖上一个大宅院,好好的过日子,我还会娶个好媳妇,给您生几个孙子孙女,到时候,一家人享天伦之乐……”
  叶婉没有一丝血色的唇,向上翘了翘,她只觉自己像是那没了油的灯,如今只剩一点灯芯在烧,等烧完了,她也就油尽灯枯。
  “怀仁,”这些日子,她总是叫他怀仁,没有再叫过繁星,繁星这个名字,还是周季深取的,她如今到了这地步,已经不屑了,自然也不愿再叫。
  “怀仁,你喜欢谁,便娶了谁吧,娘不会拦着你了。”叶婉声音轻的像是一阵烟,眼中是真真正正的慈和,看着叶繁星的面上带着了然的笑。
  叶繁星握着她的手,不住的点头:“好,好,娘,您快好起来,我马上就成亲,好不好……”
  说来,其实很奇怪,叶繁星总以为,他离了叶婉,是万万不会伤心的,毕竟这个最亲近的人,伤他是最深的。
  譬如那时候,他不愿去国公府,她却毫不犹豫将小小的他塞进了周季深手中,丝毫不考虑,那么小的孩子,离了母亲会如何成活,任由他在国公府察言观色度日。
  到了后来,他们娘俩在一处了,她也从不关心他,即便他被打的鼻青脸肿,叶婉也只是替他擦擦便罢,连多余的一句关心都不曾。
  直到后来,他渐渐有了起色,母子俩才多了些话。
  他不是留恋她的,也不曾真心爱过她,他只是想报答,自己曾从她肚子里出来的恩情,可看她如今模样,他心头控制不住的酸涩,他的心很痛。
  像是那时候看着周玄宁出嫁,回门,生子,他偷偷的瞧着,心口难过的像是滴血。
  这就是血脉么?叶繁星从未感受过真正的亲情,幼时进了国公府,国公夫人对他的疼爱,更趋近于怜悯,小小的、敏感的他是能察觉到的。
  “怀仁,我,我想见见她。”叶婉悠悠荡荡的嗓子,轻飘飘如烟,却又重如泰山。
  她本以为自己最想见的是周季深,这半世的纠葛,她以为是她这辈子最为珍贵的东西,可到了现在,那些情情爱爱仿若烟云,此刻脑中回荡的,却是另一张脸。
  叶繁星将脸埋在叶婉的掌中,他未曾流泪,只是红着眼,好半晌才抬头。
  “好,娘,我去将她带来。”明明并未说谁,俩人却都能明白。
  *
  阿年听说叶婉近些日子不好,便也时时往叶家去,此时正好碰到叶繁星急急忙忙出府。
  “叶大哥,这么急,是怎么了?”
  “阿年,你帮我在这照看着,我去去就回,如果我很久没有回来,若是我母亲有事,你就派人去国公府找我。”
  “叶大哥你放心去,我定能守好。”阿年二话不说应下了,并没有问是何缘由。
  她如今和叶繁星的婚约算是人尽皆知了,她也没有料错,玉京城中,关于国公府和叶婉的流言,再次翻腾了起来。
  八卦轶事总是有许多人爱的,不管是贩夫走卒、后宅妇孺,还是朝堂百官,即便表面大家都能维持,可私下里,总是要多嘴几句。
  周玄清上值的时候,总能听见几句,只是他一进去,那些声音便也消失了。
  卿风也不许大家说,明明风气都是他带进来的,现在又是他反对。
  见其中一人再次神秘兮兮的:“你们猜,这次我看到谁为情所困,在大雨里淋了个透心凉?”
  周玄清坐在一边,手里的书攥出了印子,不想一边的卿风反应也颇大,双目炯炯的看着那人。
  那人见无人搭理,便笑嘻嘻的道:“我看到白敏大学士的爱子,在雨里浇了个透心凉,可惜那姑娘,还是没有回头。”
  大家这次不像上次般‘切’了一声,都是一拥而上,议论纷纷,周玄清却松了口气,卿风也收回了目光。
  两人目光不期而遇,都有些尴尬。
  下值的时候,卿风忸怩捏捏的,在周玄清面前欲言又止:“清哥,咱们去喝一杯吧。”
  本以为周玄清会拒绝,谁料周玄清嗓音温和:“好。”竟是答应了。
  卿风有些惊讶,以为自己听错了,周玄清却第一次勾过他的脖子:“走吧,都说你是冤大头,可我一次都没有体会过,好歹,这次我带着你撰了本书,你娘又给了不少奖励吧?”
  卿风闻言连连摆手,眼睛瞪的老大:“不行不行,如今我没钱了,许久都不做冤大头了。”
  周玄清心中诧异,像是想起了什么,笑着摇头:“走吧,我请你。”
  “真的?”卿风笑嘻嘻的跟上,两人许久不曾亲近,此刻倒是前嫌尽弃,“清哥,你不会真的要跟鸳宁郡主定亲吧?那阿年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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