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哀哭穿透耳膜,卫桓闭上眼。
  久久,久到哭声沙哑力竭,他才睁开,手一用力,穿过后房门,将姐弟二人提进前堂,放置在刚才坐的墙角处。
  姐弟抱头,哑哑呜咽。
  ……
  肆意悲哭一场后,眼眶红肿得和个核桃似的,姜萱和姜钰要祭奠亡母。
  董夫人坠亡,当时情况危急,姐弟两个没能给她收尸,也没能哭灵祭奠,如今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又稍有条件,自然不肯落下。
  往东三十余里是一个小县,买了香烛冥糨,纸钱纸马,果品茶食。姐弟二人把那个石制供台擦洗干净,供上茶果祭品,而后将一个簇新的朱漆灵位请了上去。
  上书“母董氏夫人之位”。
  簇新的排位,簇新的字迹,是姜钰一笔一划亲手写上去的。
  燃上香烛,姐弟哀哀痛哭,思忆亡母,泪撒衣襟,又跪着,将纸钱一张一张投入火堆。
  跪了近两个时辰,纸钱祭品被燃烧殆尽,姜萱牵着弟弟,重新端正跪在母亲灵前,磕了三个头。
  “阿娘,你放心,我会照顾好阿钰的。”
  “尽我所能,扶育他长大成人。”
  姜钰眼泪刷刷,小男孩这两天,流的泪比前面十年还多,他也跟着姐姐磕头。“阿娘你放心,我会很听姐姐的话的,再不调皮。我会将他们全部杀死,为您复仇的,……”
  呜咽着,泪水滚滚而下。
  姜萱仰脸,闭上眼睛,眼泪顺着鬓角淌下。
  ……
  祭奠结束以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篝火烧得旺,干柴“噼里啪啦”,红红火光跳动,将窄小的土庙前堂都照亮了。
  眼睛很涨很痛,哭得太多视物都有些模糊,冷敷大约能好些,但姜萱却没心思去弄。
  卫桓看她一眼,道:“先用晚食。”
  给董夫人上了一炷香后,他就避让了出去,将空间让给姐弟两个。这份无声体谅,姜萱知道,她冲他扯了扯唇角,只实在笑不出来,便点了点头。
  去小县一趟,吃食也买了,烤一烤热,囫囵吞下,躺下休息。
  精神很疲惫,脑子仿佛被透支,钝钝的疼,只是睡不着,且眠且无声落泪,一直大约后半夜,才睡了过去。
  次日清醒,头更疼,眼睛也疼,只情绪并未见好转。
  姐弟两个都这样。
  只眼下并非什么无忧无虑的环境,并不允许无节制地沉浸伤心,姜萱再允许自己放纵一日,而后就强迫自己收拾心情,努力振作。
  午后的天铅灰铅灰的,云层压得更低,阴阴沉沉。
  这样的天气已持续的几日,到了今日下午,风骤猛烈起来,一阵阵“呜呜呜”呼号,吹得篝火左摇右晃,剧烈抖动着。
  姜萱打起精神,捡起一截干柴,扔进火堆中。
  “啪”一声溅起几点火星,她说:“接下来要如何,咱们得打算打算。”
  哭得多了,嗓音变得沙哑。
  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姜钰恹恹的,偎依在姐姐身侧,姜萱抬手,抚了抚他的发顶。
  她很清醒,也很理智。
  虽决意复仇,但就凭借现在的姐弟两个是根本不可能办到的。
  正如她当日劝卫桓,螳臂当车,只可能一去不复返。
  天地茫茫,第一个目标,唯有先生存下去。
  生存下去,才有可能谈其他。
  姜萱不是一个人,她还有一个幼弟,母亲不在了,她自要照顾好弟弟。
  可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正如同她当初顾忌的一样,自己一个武力低微的弱女子,还带着一个年仅十岁的弟弟,偏姐弟两个还有一副好皮囊,太平年月生存都不易,更何况这等乱世?
  姜萱看一眼火堆对面的卫桓,顿了顿,却难开口。
  其实如果有卫桓的话,上述问题迎刃而解。
  可怎么开口?
  卫桓一贯孤冷,姐弟二人并不能给他什么助力,于他而言只算累赘,为什么又得带着她们呢?
  但现在这般境况,显然这是唯一最好的路。
  姜萱左思右想,实在没有其他方法,最后决定还是厚颜开口问一问。
  她顿了顿,正要说话,却听卫桓道:“这处县城太小,距离泸水太近,还是青州地界,非我们长留之地。”
  其实,卫桓并未生过撇下姜萱姐弟独自离开的念头,也从未觉得姐弟两个是累赘。
  在临淄城郊的黄土暗巷内,姜萱说要死就一起死,咬牙也要背着重伤的他一步步挪着离开时,他就认可了这个同伴。
  他们是可以互相依托后背、同生共死的伙伴,自然是要携手同行的。
  姜萱闻言稍愣,不禁惊喜,半晌她“嗯”了一声,扬了扬唇,终于露出这两天来第一丝笑。
  最大的困难迎刃而解了,她心内感激,情绪上扬之下,驱散了不少阴霾,精神明显比之前好出不少。
  “那咱们该往哪里去呢?”
  “青州和冀州是不能留的,兖州非必要也不作他想。”
  兖州有彭越,三人虽割断了亲缘,但作为曾经的两家死敌,麻烦能免则免。
  至于青州和冀州河间,一个姜琨,一个张岱,自不用多说的。
  卫桓将姜萱当日在阳邑码头的劝解听进去了,他决定积蓄实力,再图日后复仇。
  和姜萱的打算一样。
  所以两人现在寻找去向,除了生存,最重要的还得考虑发展。
  “姜琨张岱势大,雄踞一方,若要击垮此二人,上策谋兵。”
  从军事上击垮这两个人,并将其身边走狗一并屠尽,这才是最有可能成功,也最彻底的复仇方式。
  刺杀之流,终究是小道,成功几率渺茫不说,还得押上运气。
  军事上击垮,虽也前景艰巨,但眼下是个乱世,战乱频频,反而是有真本领者最容易出头的年代,真真正正的英雄莫问出处。
  像豫州孟笙,东海周琼,一个小土匪出身,一个百夫长出身,如今在中原也是一号响当当的人物,不管姜琨还张岱,都不能小觑对方。
  姜萱一点点分析:“要么自己找个合适地方,聚拢流民发展茁壮。”
  这是第一条路,听着当家做主挺不错的,但实际上缺点很大且不少。一,粮饷军械从何处来?二,还要拿出一套有效实用的训兵章程。且现在好地方都被人占了,还得去占去抢。
  抢占倒还罢,最重要的这是个弱肉强食的年代,弱小时太容易被大势力鲸吞了。
  每一个都是令人头痛的大问题。
  “要么投军,以战功擢升。”
  这是第二条路,上述问题将不复存在。等擢升到一定程度,若发展不合心意,还能谋算带心腹部属出走。
  好是非常好的,可惜前提得军中有人照应。否则,投军只能当底层兵卒,非常难擢升不说,关键是怕被派出当炮灰,完事后反而上头冒领功勋。
  这在军中,实在是太常见了。
  这两条路,各有利弊。姜萱仔细权衡,最后还是觉得,卫桓是不可能投青州军河间军的,这军中无人的话,还是第一条路比较好一些。
  她正要说话,不想沉默了许久的卫桓却先开口了。
  他微蹙了蹙眉,道:“……我有个舅舅,在并州上郡丁洪麾下任裨将。”
  作者有话要说:仇肯定要报的,但不能冲动,唉……
  今天其实算小小肥的一章吧?宝宝们不要嫌弃它短小啊哈哈哈(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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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姜萱一愣,诧异:“你还有舅舅?”
  难怪她这么惊异,实在是卫氏得宠长达十数年,也算名声远扬,他人所献之家养婢妾出身,人尽皆知,从未听说有什么亲眷。
  一朝罹难,也只闻卫桓弑叛复仇,并没听说过其他动静。
  所以现在卫桓突然说他有个舅舅,实在太出乎意料。
  脱口而出后,她觉不妥,歉意说:“从前没听过,我不知。”
  “我也只见过一次。”
  卫桓未在意,不要说姜萱,便是他,当初也未预料过有这么一个人。
  略顿了顿,他便简单讲述一下这个舅舅的来历。
  约莫二年前,有人往卫氏跟前递了句话,只道是寻亲而来,想与卫氏一见。
  卫氏犹豫后,借故出门私下见了,是个年近四旬的男子,自称是她的兄长,问她可曾记得?
  可卫氏对身世却全无记忆,她自幼年就被人牙卖进商贾金府,记事起就身处其中,骤闻有个兄长,既陌生不敢置信,又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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