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问先生_196

  然而,这些都已经晚了。朱塞佩似乎已经认定了那位小少爷的情感,并不再考虑其他任何的原因。他觉得这样实在最好不过了,毕竟他自己可以维持着那点暗无天日的念头,而不用担心诸如告白或者交往之类的疑难问题。而说到底,朱塞佩也没什么好希求的,他已经获得了那位小少爷的大部分时间,大部分注意,他们可以上床,可以像情人那样做各种亲密无间的事情。他们只是没有一段确定的,可以宣之于口的关系。
  但那又怎样呢?他们都是男人,他们并不害怕被抛弃。就算某年某月那位小少爷对他彻底失去了兴趣,有了别的可爱的恋人,那也只是他个人的悲痛而已。他或许绝望,或许心存恨意,但那些都是宿命,不值得反抗或对他人提起。
  朱塞佩,他清楚自己男娼的身份,也清楚自己所犯下的恶行。他已经获得了足够多金钱与权势,合该在爱情上付出一些东西。况且他也欺骗过别人的感情,甚至从某些方面来说,他此时此刻,也正在在卑劣的欺骗着泽维尔的感情,所以他合该无望,合该受一点单恋的酷刑。
  这位顾问先生还是对爱情,尤其是他本人的爱情没有信心。他认为自己根本不值得被爱,更不值得那位小少爷穷尽一生温柔,许下某种看似全然无望的,愚蠢的誓言。他不相信自己能获得别人的理解,别人的宽慰,别人的无限好意。毕竟他没有什么值得褒扬的优点,也没有某种可爱的个性,他只是一个无聊的大叔,无聊的工作狂,并且还带有一些无法抵赖的斑斑劣迹。
  如果泽维尔知道这件事情,知道那位顾问先生是因为这样一点毫无根据的理由而徘徊犹豫,他一定会好好跟朱塞佩说明。在他眼里,他有一副惑人的身躯,有一种执着奋斗的魅力。虽然有时刻毒,有时歇斯底里,但这都是他那不可推卸的责任所致,不该承受任何无谓的贬低。
  更何况,在大多数情况下,当那位顾问先生用一副斯文冷静的表情说一些骗人的鬼话的时候,其实还是相当可爱的情形。而且,朱塞佩还会用这样一副表情发呆,想一些没头没脑的蠢事,或是诸如晚饭之类的,毫无营养的话题。泽维尔从前一直认为,那位顾问先生的一本正经就是他无可奈何的本性,必定是全年无休二十四小时营业。而直到最近一点的时候,他才明白原来那只是一副高高挂起的面具,用以掩藏某些人人皆有的脆弱与闲情。
  他喜欢这样的朱塞佩,而不是某种行动精准且毫无破绽的机器。他喜欢他皱着眉头的,有些困扰的表情,喜欢他狂乱迷醉时略带沙哑的□□。泽维尔喜欢朱塞佩的一切,不管那是不是真正讨喜。他痴迷于朱塞佩的肉体,却最终沦陷在他的秉性与魂灵。
  只是很可惜,那位顾问先生并不知道这件事情。所以他们之间还是停留在无聊的试探,无聊的相互猜疑。他们都在否定着对方的好意,都在把自己的情绪深埋心底,却忘了一些最根本的事实。如果不是爱情,那位小少爷根本不会对一位管家婆似的中年大叔充满耐心;如果不是爱情,那位顾问先生也根本不会对一位性格恶劣没事找事的小年轻低头听命。他们都对彼此奉献着最大的温柔与宽容,甚至不惜为此变得愚蠢,变得懦弱,变得不像自己。
  可奇怪的是,他们居然都不敢向对方承认这种伟大的,根深蒂固的感情。
  所以,这种微妙的关系还在继续,那位顾问先生也还在乐此不疲的嘲笑着泽维尔的表白,拿他对自己的真心打趣。泽维尔对此毫无办法,也渐渐习惯了这样的处境,他开始默认这种相当诡异的事实,并放弃和朱塞佩说明其中的详细。
  这样,又到了七月中旬的时候,天气热得让朱塞佩和泽维尔都不想离开褐石大楼一步的时候。丽娜,那位大胖子艾伯特的遗孀,却突然到办公室拜访了这对令人担忧的蠢材情侣。她带来了一个陈旧的,铝制的小型方盒,并向朱塞佩解释那是她收拾房间所得到的东西。盒子里面似乎装着艾伯特的信件,没有寄信人,也没有必要的地址与联络方式。丽娜觉得应该把它们交给朱塞佩,经过这位顾问先生的解释,她已经完全意识到自己的立场,并且全心全意的希望为巴罗内服务,以换取一部分艾伯特所侵吞的财产来维持她那捉襟见肘的生活。
  丽娜进门的时候,那位小少爷正在和朱塞佩校对着上半年的账本与名目。自从和马尔蒂尼签订合约以后,巴罗内名下簿记点的生意一直很好。而与此同时,国内的经济也终于慢慢回暖,股票和汇率都稳定下来,不再像从前那样仿佛狗血肥皂剧似的大起大落。那位顾问先生也因此终于不会在伦敦时间,从床上跳起来大骂政客是无耻的流氓。尽管,泽维尔已经习惯了他的歇斯底里,并且会在这种时候,相当熟练的把他按回床上继续休息。
  而出于某些微妙的原因,泽维尔还是霸占着那位顾问先生的办公室与床铺,他似乎是忘了在褐石大楼里还有自己房间的事实,理所当然的和朱塞佩保持着不可告人的同居关系。所幸,朱塞佩已经意识到自己对那位小少爷的感情,因此没有提出任何煞风景的异议。他对此,一边在心底里充满负罪感的忏悔,一边又莫名其妙的暗自庆幸。
  朱塞佩终于习惯了对面坐着一位小少爷的情形,虽然他从前因此不自在了好一阵子,但他没有选择,也没有商量的余地。实木桌面上依旧摆满了文件和笔记,在他们中间垒起一道不高的墙壁,让他们的目光触碰,却使他们胸怀远离。在那桌角上的烟灰缸里,劣质香烟与高级雪茄的烟灰混在一起,搞不清彼此,也没有所谓的界限与分歧。两种烟草的香气徐徐飘浮在半空,染在他们的西装上,沾在他们的唇齿间,令他们的呼吸合二为一。
  “亲爱的,去把你后面的百叶窗拉一下,阳光有些晃我的眼睛。”
  泽维尔从资料堆里抬起头来,看着那位顾问先生闪光的金边眼镜,无论多少回,那点镜架上的光芒都永远好像恒星。朱塞佩那漂亮的,深邃的眉眼,隐藏在暧昧的光影里,并因此温柔而又沉静。他那双灰绿色的眸子里,有一点莫名的,狐狸似的笑意。那位顾问先生略微前倾着身体,然后用手托着下巴,轻声说:
  “没问题,叔叔的小可爱,出于你那不顾一切的爱意,叔叔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
  他说完,相当潇洒的从椅子上站起,然后伸出那条纤长的手臂,像上帝似的合起了身边的一切光明。他从口袋里摸出火机和烟卷,靠在窗台边注视着那位小少爷干净利落的算账和头脑迅捷的处理。朱塞佩用单手从盒子里抖出香烟,然后把烟卷咬在嘴里,偏着脑袋点上。他轻轻吸了两口,问泽维尔说:
  “上半年的情况怎么样,希恩那里的生意还好?”
  “基督,如果我们早两年这么做,说不定现在整个芝加哥周边都是我们的领地。”泽维尔一边单手在账本勾画,一边从桌角捡起烟灰缸来,递到那位顾问先生的面前。朱塞佩见了,脸上又浮现出那种狐狸似的笑意。他凑过去,就着泽维尔的手弹了下烟灰,然后用意大利语说:
  “做你妈的美梦,我们的对手又不是弱智,不会放任你这种野心勃勃的行径,更不会放任希恩做你的助力。说到底,我们都只是运气好而已。运气让我们钻了马尔蒂尼的空子,赚了一笔大钱,做了一些毫无道德可言的事情。”
  “算了吧,我亲爱的。你如果哪天下到地狱去,和撒旦,和那些小鬼,也会这样道貌岸然的解释?解释你毫无过错,解释你一切的成就都只是时运所致?”
  那位小少爷听了,莫名冷笑一声,有些刻毒的这样批评道。很不幸,他从那位顾问先生身上,学到了一些老流氓的气质,因此可以面不改色的胡说八道,也可以尖酸刻薄的嘲笑讽刺。
  朱塞佩对此毫无办法,只能把烟卷草草揿灭在烟灰缸里,然后粗声粗气的回答说:
  “我会告诉他们,老子凭本事混成了这副样子。并且所谓的人间,去他妈的,一点也不比他们的地狱好混!”
  泽维尔被他那刻意装出来的恶霸语气逗笑了,难以想象,这样一位斯文而又正经的英俊先生,居然会说出这种不修边幅的,粗俗下流的话来。他把手里的钢笔搁在一旁,然后示意那位顾问先生再凑近一点。朱塞佩清楚他的意图,也明白这种意图的不合时宜,但心里的柔情驱使着他,让他毫无保留的靠近。
  可那位小少爷却仍然觉得他的动作太慢,于是一把抓过朱塞佩的衣领,然后和他粗暴的唇齿纠缠,粗暴的亲吻喘息。那位顾问先生因此而有些莫名的心悸,他无力的推拒着,并前言不搭后语的同泽维尔解释,说自己完全没有除了接吻以外的意思,更没有要和他在大白天上床的想法。
  泽维尔听了,从心底里想让朱塞佩放弃这种假装纯良的念头,毕竟那位顾问先生已经三十多岁了,也已经在泽维尔面前做出过足够多的,侮辱“纯良”这个词语的事情了。但很可惜,就在他开口以前,丽娜,那个可怜的老女人,就率先发出了一声惊叫。
  朱塞佩用一种堪称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整了整领带,恢复了那张道貌岸然的面具。虽然他在心里,还是有些显而易见的心虚与羞耻,但他的脸上永远波澜不惊。他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金边眼镜,然后动作斯文的请丽娜坐在沙发上面解释她的来意。
  “基督,我无意打扰你们……”
  那个女人一边嘟哝着,一边从手袋里拿出了艾伯特的书信。它们被装在那个铝制的小盒子,丽娜说明了发现它们的来龙去脉与其中包含的种种疑云。她还想就自己的失礼说声抱歉,但被那位顾问先生不着痕迹的截住了话头,转移了话题。
  朱塞佩收下了盒子,并对丽娜的无私帮助表示感谢,然后他又给了她一点微薄的好处,赚来一大筐真心实意的赞美与颂扬。甚至在卢卡把她送下楼的时候,她还在不停的重复着朱塞佩的善行与好心。
  但实际上,这位被极力褒奖着的先生,在她走后就锁上了办公室的房门。他拉着泽维尔的领带,几乎是心急火燎的,把那位小少爷扯进了卧室鬼混。然后,又只好自作自受,在半夜赶着一些没头没脑的工作。而泽维尔,虽然相当不情愿的,却还是不得不陪着他一起加班,并与那位顾问先生一同,在心底里唾弃着自己的约束与节制。
  作者有话要说:
  哎,两个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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