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封聿明看了一眼手表,现在已快凌晨两点。
  李跃打完电话走到封聿明身边:“已经联系好了,潜水员一个小时内到达工大。”
  封聿明:“其他人呢?还没有消息?”
  李跃:“没有。”
  封聿明下巴微抬:“上山。”
  保安:“山上没有灯,现在看不见路,很容易发生危险。”
  “我没有时间等,现在必须上山。”封聿明声音像淬着一层冰,“拿上你们巡夜用的手电,我们六个人均匀分布到山脚底下,走直线上山,到山顶汇合,速度放慢,要保证你视线内的每一寸土地都查看清楚。李跃你在这里等潜水员,安排他们下湖。”
  如果不走台阶,即便是白天上山也很困难。因为后山的植被茂密,坡上各种高高矮矮的树和大片杂乱缠绕的藤草,人走在其中很容易绊倒,加上当初建校时没用完而扔到山上的石头,时日已久,这些石头都陷入土壤里,有的足有行李箱那么大,黑暗中一不小心撞上去,身上都能磕破皮。
  五六点时,天边渐渐变成浅灰色,雾气朦胧,再过一会儿,天就要亮了。
  搜山的六个人此时刚爬过半山腰,还有一小段路程就到达山顶,几个小时的搜索,没有见到一点踪迹。下湖打捞的潜水员也都上岸,李跃电话告诉封聿明湖中没有人。
  封聿明的嘴唇泛着乌紫,他像一根已经崩到极致的弦,浑身透着一股欲折的脆弱。
  一天两夜,这么漫长的时间,如果人没事,绝对不会没有一点消息,他不敢想现在的林铮是什么样子。
  ——他还活着吗?
  封聿明又往上走了几步,心口处突然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扎了一下,痛的他身体一歪,堪堪扶住旁边的树才没有倒。
  一道金光穿过树叶刺向封聿明的眼睛。
  太阳出来了。
  封聿明行进间抬头看了一眼天,额头汗珠成粒成粒往下掉,山坡上的树与草在吐气成冰的清晨结着厚厚的霜,而他浑身却如水洗。
  “找到了——找到人了——”
  呼唤像是从天边传来的,震的封聿明耳膜轰轰作响,他循着声音的方向飞奔过去,山坡路陡,险些滑倒。
  林铮从山顶下来时滑倒,跌进一个凹进去的洞里,那洞口密布着藤草和枯树枝,还有一颗矮小的柏树,从侧面将洞口堵的严严实实。即便从旁边走过,都很难看见这里有个洞。更何况下山的石阶离这里有一段距离,站在石阶上往这边看,根本看不出异常。
  保安搜寻到附近,只是按照封聿明的吩咐,往柏树后面瞅一眼,结果就瞅见藤草下一点白色。他走到后面一扒拉,洞里躺的可不就是他们找了一整天的人。
  封聿明跑到柏树旁,几个保安也都赶了过来,最先发现林铮的保安不太敢靠近,林铮闭着眼睛蜷在洞里,谁知道是死是活。
  封聿明一步跨到洞口,一只腿跪下,一只腿卡住前面,俯下身将林铮抱了出来。
  林铮双眼紧闭,脸上有几处擦伤。
  封聿明手指颤抖着伸到林铮鼻下,呼吸微弱。
  紧绷的那根弦,瞬间断了。
  封聿明将林铮死死抱入怀中,从地上站起来,一开口嗓子已沙哑:“下山。”
  李跃就在山脚下,看见封聿明抱着一个人从半山腰往下走,立刻跑到路边拦了一辆校内观光车。
  封聿明抱着林铮坐上车,李跃上了前排,回过头来正要问林铮怎么样,一看到封聿明的表情,他所有的话都咽进肚子。
  封聿明半垂着头,全神贯注的看着怀里的人,脸上竟有一道明显的泪痕。
  第43章 四十三
  林铮的头部因为连续的撞击产生淤血, 从而导致昏迷。送进医院半天后, 他仍旧没有醒过来。
  什么时候醒来,能不能醒来,医生都说不准。
  封聿明站在窗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外面, 除了眼皮偶尔眨动, 全身没有一点动静, 像个石雕似的。
  林思柔一路小跑, 推开病房门后一边叫封聿明一边往床边走,连续叫了几声,窗边的男人都没听见。
  林思柔走过去拍封聿明的胳膊:“聿明!”
  封聿明这才回过神来。
  林思柔抹了一把眼角的泪, “自从爸爸住院,林铮进了几次医院了,啊?!你让我以后有什么脸去祭拜我弟弟。”
  封聿明:“是我的错。”
  林思柔:“这次又是为什么呀?怎么在学校里面还能出了这种事呢?”
  封聿明:“林铮生我的气, 等他醒过来,我好好向他道歉。”
  林思柔:“我说你们俩怎么还闹成这样了?小铮他有时候是不懂事,可是你得让着他呀,他吃软不吃硬的。”
  “以后不会了。”封聿明偏转视线看林思柔, 神色极庄重,“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林思柔在医院待到天黑, 又向医生问了各方面问题, 叮嘱封聿明小心看护,她明早再过来。
  封聿明关上病房门,走到床边。
  林铮闭眼睡的安宁。
  封聿明弯下腰, 抚摸他头顶的头发,凝视着他的脸。
  很久之后,封聿明低头,吻上林铮的额头、眉心、鼻梁、脸颊……嘴唇。
  林铮唇色苍白,紧闭的唇瓣上有翘起的干皮。
  封聿明嘴唇微微张开,力道极轻的舔咬林铮的唇瓣,舌尖来回濡湿着他唇上的干皮,滑动间顶开了林铮的唇缝。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封聿明的舌尖就碰到了林铮的牙齿。他扫过那一颗颗整齐细密的齿面,又吮吻两片软肉,缠绵的、珍重的。
  封聿明一贯行事果决,从没有后悔的时候。可现在,他又悔又痛。
  他和所有自以为是的家长一样,以爱为名,以年长的阅历替林铮做出正确的选择,自认为是为了他好。
  他要对得起林云擎,对得起母亲。
  可唯独选择对不起林铮。
  就这样,他还有什么资格说自己爱他?
  深夜,林铮首先听到仪器的嘀嘀声,听了好一阵后,才有了睁眼的意识。
  封聿明连忙起身,按床头的按钮叫医生。看着林铮的眼睛道:“小铮,听得见我说话吗?”
  林铮眼皮缓慢的眨,他此时还想不起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封聿明的脸是他喜欢看到的,轻微的“嗯”了一声。
  医生很快赶到,熟练的为林铮检查身体。封聿明退到一边。
  医生查看完,让护士为林铮换点滴,然后对封聿明道:“像这种情况只要醒过来就好。病人脑中的淤血需要慢慢吸收,在此之前必须静养。”
  封聿明:“大概要多久?会有后遗症吗?”
  医生:“一个月左右可以出院。但最好两个月内不要剧烈运动,也不要过度用脑。后遗症得看病人的恢复情况,一般表现在口齿不清和智力受损,这两样需要过几天才能测试。等到脑内淤血全部吸收,后遗症消失,身体才算是彻底康复。”
  封聿明点点头,道谢后送医生出去。
  林铮的眼珠跟着封聿明的身影转,直到封聿明走到床边。他显然还没想起来昏迷之前的事,只是想要看着封聿明。
  护士打好点滴,也关门出去。
  封聿明坐到床边,手指轻轻碰林铮的额头,“头疼吗?”
  林铮想摇头,发现晕的厉害,只好开口说话:“不。”
  封聿明薄唇勾了一道弯。
  林铮感受那只贴在额头的手掌,温暖、干燥,让他留恋。
  封聿明收回手,林铮遗憾地叹口气,低声道:“我怎么会在医院?”
  封聿明:“想不起来了?”
  林铮:“嗯。”
  封聿明温柔道:“好好休养几天,你就能想起来了。”
  在床上躺了四天,吃了四天的流质食品,林铮终于能自己坐起来。前几天他稍微动一下就头疼恶心,转个身都需要费好大劲。身体稍微好一点,住院之前的事也全都想了起来。
  从林铮醒过来到现在,封聿明都没有离开过病房。期间李跃来过几次,封聿明对公司不闻不问,每次让他把水果放下就撵人走。
  林铮摸不准封聿明这是什么情况,上次他住院,封聿明虽说也在医院陪护,可一点儿没耽误工作。这次则是二十四小时待在医院,连工作电话都不接。喂饭、洗脸、擦手等等,事无巨细,全都亲自照料。
  林铮刚想起来事那会儿生气压过了难过。在学校里见不到封聿明还好,一见到他,就想起他接受采访时说的话,一想到他打算结婚,林铮就气的不行。但他现在脑袋瓜子不灵光,反应慢,说话也慢,冒然吵架容易落败,所以就忍着不提,想等身体恢复差不多再质问封聿明。
  封聿明倒是非常自在,林铮醒着,就随便找本杂志让他读,一个字一个字纠正他的发音,锻炼他的舌头;林铮睡了,他就坐在旁边画肖像。十几天下来,林铮的画积了厚厚一沓。
  午后,林铮睡过午觉,醒来时见封聿明正盯着自己看,手上的画笔却停住不动了。
  林铮:“又在画我?”
  封聿明收起画板,倒了一杯水递给林铮,“你睡觉不老实,动来动去,不好画。”
  林铮嘴翘的老高:“免费当模特,还这么多要求。”
  封聿明一听就知道他在赌气,也不申辩,而是拿过桌边的杂志,“来,接着读。”
  林铮靠在床头:“1979年,美国最富裕1%的人群获得了全国税后总收入的8%,而到了2007年,该比例翻番,达到了17%。在许多方面,未来前景令人堪忧。生产率增速已经放缓……”
  “停。”封聿明侧身,看着林铮的口腔道,“二零零七,说零的时候舌头往上轻抵,但不要卷起来。”
  林铮现在说话大舌头,平舌音卷舌音全是乱的,归根结底是脑子受伤,眼睛里认识字,大脑却不能及时传达指令,舌头跟不上。封聿明最先开始帮林铮纠正发音的时候总忍不住笑,以往伶牙俐齿的小家伙突然变得蠢蠢笨笨的,可爱极了。
  林铮一字一顿:“2、0、0、7。”
  封聿明眉心微皱:“你舌头往旁边跑了。”
  林铮又重说了一遍,还是不对。
  封聿明温声道:“再来一次。”
  林铮张开嘴,只说出一个“2”,封聿明伸手捏住了他的两腮,使得他的舌头只能前伸,准确地念出剩下三个数。
  林铮的长相偏明艳,眉眼鼻唇的线条流畅华丽,第一眼看见只会觉得灼人,不会往可爱上联想。但此时他的两腮被捏住,嘴巴嘟起,却像个可爱的小动物。
  封聿明没忍住,松手时按了按他的下唇。
  林铮不自在地往后退了一点,睫毛忽闪,慌里慌张的。
  封聿明唇边溢出笑意。
  林铮住院一个月,而且不能用脑,封聿明让李跃去学校申请期末延考,顺带从他的室友们借来复习资料。
  出院那天也是工大放寒假的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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