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节

  快到中午时,陈墨阳取出布搭棚子,水墨画是画在宣纸上的,让太阳暴晒的话很容易发黄,因此需要防晒。
  陈墨阳正在取布就看到一双非常骨节分明的手拿起了一幅画,在一副画着蜉蝣的画,他上学时会路过一片芦苇塘,有一日不经意发现了芦苇塘的变化,漫天的蜉蝣,一时兴起就画成了这一副蜉蝣图,为此还迟到了。
  “客人真是不好意思,这幅画是不卖的。”陈墨阳歉意道,所有画作里,他最喜欢的就是这一幅,在那之后他就没能画出更好的,因此在画出更好的之前,他不会卖到这一幅。
  “我不买就是。”
  陈墨阳抬头,不由愣住,看画的是一个女子,说不清年龄,容貌清秀,你说她二十岁可以,说她三十岁也可以,反正没法定义她的真实年龄。说年轻吧,她真的很年轻,皮肤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皱纹,可她的气质给人的感觉......一点都不像朝气蓬勃的年轻人。
  让陈墨阳愣住的是,女子的容貌谈不上绝世美人,但她的那双眼睛极美,唔,陈墨阳从未见过比那更美的眼睛,到现在也没有。
  “你这幅画画得真好,我能题字吗?”
  陈墨阳愣了下,在自己画得最好的画上题字?
  如果是别的人这么说,陈墨阳肯定严词拒绝,把画毁了怎么办?可这个女客人说的,陈墨阳鬼使神差的点头,还主动递上了狼毫毛笔。
  女客人执起毛笔,抬腕轻甩,挥毫泼墨。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于我归处。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于我归息。
  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于我归说。
  一首《蜉蝣》顷刻即成,陈墨阳惊叹的看着画上的笔迹,因为老爷子的关系,书法家陈墨阳认识不少,但......陈墨阳错愕的发现,这女子完全将他所崇敬的国宝书法家甩出十条街。一幅本该是中上的水墨画因为这一首《蜉蝣》顷刻间就成了上上的作品。
  女子提上了自己的名字——浮游,然后又取出了一枚青玉印鉴在水墨画上了盖了个印。
  陈墨阳忍不住猜测对方是不是和自己一样家里有这方面的氛围,不然不能配备这么全,有一手好书法的同时居然还有书法印鉴。
  或许是写字写得兴致来了,浮游又在其余水墨画上提了字,或古诗,或先秦歌谣,都没盖戳。
  “这些做为我在蜉蝣图上题字的补偿吧,字画,光有字可不够,有这些字,怎么也增色不少,要卖的话也容易很多。”
  在画上题字,陈墨阳不是没想过,他的毛笔字也不错,但也只是比一般人好点,写得很中正,也就是中正,陈墨阳比较了之后还是觉得自己要么不题字,要么找祖父题字更靠谱。现在一看浮游的笔迹,顿时深觉自己的英明,自己的书法比之浮游更是惨不忍睹,浮游的书法已经有了自己的风格。
  “姐姐是本地人?”陈墨阳想跟浮游做个朋友,有个同龄人交流艺术一定会很好,要知道,陈墨阳喜欢水墨画的事,除了祖父,就没谁能对此建议一二的。周围的人不是不喜欢就是更喜欢素描和油画,国画......整个长阳只有陈墨阳一个人在学。
  浮游身上穿着少数民族味道非常浓的民族服装,跟土家族服饰很像,那是用葛做的古巴族民族服饰,但那个时候陈墨阳还不熟悉这些,便以为对方是土家族人,而清江是土家族聚居地。
  浮游看了下自己身上穿的服饰,跟土家族的服饰很像,不怪陈墨阳认错。“我住在那边的山里。”浮游随手一指不远处的群山。
  陈墨阳看了看浮游指的方向,心里不由咯噔了下。
  第121章 不能离开的理由
  老爷子有个忘年交。
  陈墨阳十岁之前来看老爷子时没见过, 总是错过, 因此闻名却不曾见面。十岁之后在清江这边长住了, 忘年交家里似乎出了什么事,整整七年都没出现。
  虽然人没出现,但老爷子有的时候也会带着孙子去看看好友回来了没有。
  不过老爷子那位知己住哪真心是个问题, 老爷子称那人为自己的知己,可实际上, 除了对方的名字, 他对知己一点都不了解。知己是本地人, 本地认识她的人不少,都知道她住在山里,时不时拿一些山货出来换一些东西,隐士都没她隐。
  陈墨阳九岁那年曾偷偷摸上山想看看老爷子的忘年交是什么样的,结果......忘年交没找到,自己反倒滚了山沟, 如果不是老爷子发现孙子不见了赶紧找了人去山里找, 陈墨阳就不是在医院住小半年的事, 而是埋山里了。那一日, 山里发生了地动,跑得慢了点的几个人当时就给埋山沟里了, 还是那位忘年交给及时挖出来送回来的,不过陈墨阳没见到,他那个时候已经被送医急救了,而自那之后忘年交就不见了。
  此时此刻浮游所指的群山正是多年前地动, 忘年交生活的那片。
  浮游随手指完就走了,并没有深入交往的意思,不过不到四个小时两个人就又见面了,在陈家。
  浮游正和老爷子在喝茶下棋,相处得很悠闲。
  看陈墨阳回来了,老爷子对浮游介绍道:“浮游你看,这就是我孙子墨阳,国画画得可好了,一直想给你看看,可一直没机会。”
  浮游讶异的看了眼陈墨阳,道:“之前已经见过了。”
  “你们见过了?”老爷子不解,浮游不是才回来吗?
  陈墨阳将之前大街上的事说了下,的确见过,但没想到浮游就是爷爷的忘年交。
  “她看上去真年轻,没超过二十岁吧。”
  “那是浮游看着年轻。”老爷子道,他也不知道浮游多少岁了,但他认识浮游以来,浮游的模样就没变过,保养得非常好。
  浮游回来就不打算走了,原本住的是木屋,本就有几十年历史了,加上多年前的地动,木屋虽然没给埋了,但也差不多了,因此浮游打算重新建一座屋子,这次下山是跟老爷子说一声自己回来了顺便借住,不想睡在野外,她在房子修建好之前得找个地方住,而且接下来还有的忙,需要买很多东西,在山里不太方便。
  老爷子一听浮游的难处,立马把孙子给贡献出去了。
  七年没接触社会,不可能不脱节,就算没脱节,物价什么的,也不可能反应不过来。陈墨阳是画家却不是孔雀男,家里就两个人,一个还是身体不好的老人,做为小的,陈墨阳就算学的是艺术,他也得沾上人间烟火,久而久之,陈墨阳很懂如何生活。
  浮游没拒绝,她也的确需要个了解本地的人帮忙。
  修建房子需要买材料,而买材料需要钱。
  浮游没现钱,她原本的钱在木屋里七年......那些东西只能说曾经是钱。
  不过她也有自己来钱的办法。
  卖金子。
  浮游没钱的时候都是用山货换钱,而山里的山货很多,矿藏也是山货的一种,而只要是山里的东西,浮游需要,都能得到。
  浮游卖的金子是千足金,婴儿拳头大的一坨,换了足够的钱浮游便让陈墨阳帮她买材料。
  油漆、木工工具......
  陈墨阳越买越觉得不对。“修建房子你不买砖瓦吗?”
  “一会买瓦,至于砖,我不喜欢石头房子。”
  “那一会去买木料。”
  浮游道:“山里最不缺的就是木头,找人砍一些就可以了。”
  聊了没多久陈墨阳就错愕的意识到一个问题:这姑娘打算自己动手修建木屋。
  对此,浮游很是理所当然的回答:“自己修的最符合自己的心意啊。”
  理是这个理,但姑娘你真有那个力气?修建房屋可从来都不是女子从事的行业。
  事实证明,浮游还真有这个能力。
  几百斤的东西轻轻松松的就能拎起来,完全看不出这人是个书法家,在陈墨阳的印象里,书法家都也应该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可浮游却完全颠覆了书法家的文弱形象,也不能说完全颠覆,她的外表看上去还是挺纤细的,只是动起手来,什么纤细感都会被忽略。
  陈墨阳主动帮忙设计房屋,还帮着做木工,屋子还没修好他便已然成了一名专业的木工。
  “浮游,只修两间屋子不闷吗?”
  “就我一个人住,多了也浪费。”
  “你可以弄个小旅馆,你看你这里,风景多好,弄个小旅馆,一定很吸引人。”
  浮游无言的瞅了瞅屋子的海拔,风景的确独好,但哪个正常人乐意每天爬上爬下的?
  陈墨阳哽了下,也知道海拔坑爹。“就算不客似云来,偶尔有几个客人,也是一笔收入,可以补贴家用,你一个女孩子总是在山里寻找山货换钱也很危险,山里可是有很多猛兽的。”
  长阳一带,野生动物资源绝逼丰富,狼虫虎豹,运气好,不是碰不上。
  浮游琢磨了下,虽然不怕野兽动物,但办个旅馆听着也有点意思,就采纳了陈墨阳的意见。
  花了一整年的时间,房子总算建好,剩下的是装修问题。
  “浮游,你打算把房子刷成什么颜色?”
  “不刷颜色,这样挺好的。”
  浮游很满意木头的原木色,因此弄了几桶无色透明的漆精随便刷刷解决行了,主要精力放在种什么上。
  陈墨阳在屋子的墙壁上画上了大幅的水墨画,内容很单调,全是蜉蝣,漫天漫地的蜉蝣。这倒不是陈墨阳对蜉蝣图情有独钟,而是他问浮游喜欢画什么时,浮游说了句蜉蝣图。
  蜉蝣图前脚画好,爬山虎、葡萄藤、南瓜藤以及葛藤便占据了旅馆的墙壁和屋顶,蜉蝣图只能隐约看到一角。
  陈墨阳:“......”
  旅馆落成后,虽然海拔坑爹,但风景独好,且浮游有一手不错的厨艺,山里的野菜菌子食之无味,她却能做出一手佳肴来,五星级大厨都没她手艺好。每个月还是能吸引来几个驴友或老饕,前者是奔着风景爱的,后者是奔着浮游的手艺来的。
  托这两种客人的福,浮游的生意虽然不红火,却足够开销,怡然自得的过着。
  陈墨阳是旅馆的常客,免费。
  陈墨阳的画画得很好,但还欠缺一些东西,他自己说不上欠缺什么,老爷子倒是能看出一二,欠缺的是阅历,简言之,人还太年轻,画里沉淀的东西太少。可对于这个问题,老爷子也没辄,最后是浮游给了个建议:观察自然和历史。
  大自然与历史都是一副充满了神秘,永远都看不厌的古卷,人虽然不可能完全读懂它,但能读懂一两分也足以弥补陈墨阳在画艺上的欠缺了。
  观察大自然,即写生;观察历史,即造访古迹。
  清江这里最不缺的就是这两者,能够成为以自然风光出名的旅游景点,清江的山水自然不差,至于古迹,这片土地上有很多巴土遗迹。
  浮游喜欢怀古,或者说,她挺喜欢清江的,对于清江两岸的每一寸遗迹都了如指掌,事迹也都信手捏来。
  有的时候陈墨阳有种感觉,浮游不是在怀古,而是在怀念,怀念逝去的人和事。
  清江不小,但浮游主要溜达的地方就那么几个,陈墨阳稍微花点心思就能隔三差五的和浮游“偶遇”。
  浮游虽然看着冷淡,但性格其实很温和,陈墨阳若是问起随意一座遗迹,她都能侃出古建筑的历史,当事人都未必有她了解。
  写生就更方便了,旅馆海拔虽坑爹,却风景独好,浮游打着写生的幌子成了旅馆的常客。
  陈墨阳的画越来越好,参加了几个比赛得了冠军,攒下了一笔不小的奖金,十八岁生日时陈墨阳用自己攒的所有积蓄买了一对比翼鸟玉镯送浮游。
  玉镯用的玉料品质只能说中等,但刀工很好,刻的比翼鸟栩栩如生,这也是陈墨阳愿意买的原因。
  看到玉镯时浮游险些喷出来,送玉器没什么,但有些玉器是不能乱送的,小伙子。
  见浮游面色古怪,陈墨阳便道:“是我没送钻戒你不明白意思吗?我还以为你更喜欢玉器的。”虽然浮游从未说过她的喜好,但一个人如果真的喜欢另一个人,就一定会很仔细的观察对方的喜好,浮游喜欢自然,喜欢森林,喜欢动物,喜欢玉器、瓷器、陶器等文化,就是不喜欢西方传过来的钻石文化。
  浮游伸手示意陈墨阳打住。“你这意思是你知道送的这对玉镯代表的含义?”
  陈墨阳点头,因为浮游不喜欢钻石,他特别查了很久才觉得送这种形制的玉镯和送钻石一个含义的。
  “为什么?”浮游不解,陈墨阳对她产生了不一样的心思她不是没看出来,却没怎么放心上,陈墨阳太年轻了,她再生冷不忌也不能这么饥不择食。
  陈墨阳理所当然的回答:“因为喜欢你,所以想要娶你。”
  浮游揉了揉额角。“我听说一位国画大师要收你为徒,让你去京城找他。”
  陈墨阳点头,他车票都买好了。
  浮游道:“终我一生,哪怕所有人都离开了,我也不会离开这片土地。”
  陈墨阳皱眉:“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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