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一个人的时候可以欺骗自己也许那些都没发生过,可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所有的回忆都会从那个上了锁落了尘的回忆箱中翻了出来。不管主人愿不愿意,他们都那么鲜活地重现在了眼前。
  “你……你还记得?”苏漾脑子里只剩下这一句话了,“你怎么还记得?”
  柯顾丝毫没有当客人的自觉,把傻愣愣的人往门里面一拽,关了门抱着手,好整以暇地看着苏漾:“我倒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觉得我应该不记得?”
  苏漾看着握在自己手腕上骨节分明的修长指头,眨眨眼:“那密码呢?”
  “密码?”这下子柯顾的笑容更冷了,歪着头看着自己的这位小师弟,“你从手机、电脑到门锁,密码换过吗?”
  苏漾脑子“嗡”地一下,他不敢再去深思柯顾到底知不知道这个密码是什么意思了,他觉得柯顾不可能不知道。单是这么一想,他所有的血液都涌上了头顶,连带着脸颊都变得滚烫,支支吾吾地扔下一句话:“既然你这么熟悉了,那你请便,我先去洗澡了!”
  柯顾看着跑入走廊慌慌张张的背影,盯了许久,脸上的冷意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浅淡的笑意。
  多年不见,小师弟还是这么可爱。
  就像是小刺猬,包裹在尖刺下的是柔软的肚皮。平常挺扎人,但当你伸手的时候,他会不自觉地把肚皮翻出来。
  小师弟的肚皮啊。
  柯顾看着自己的手掌,抓了一把空气,眼角却染上了罕见的温柔,仿佛感受到了那柔软的触感。
  ……
  冰冷的水流顺着饱满的额头流淌至脸颊,顺着肩脊滑至臀股勾勒出了姣好的曲线。苏漾站在冰冷的淋浴头底下直到全身的温度都降了下来,才伸手将水温调热。
  草草地洗了个澡,简单套了一条睡裤的苏漾双手撑着洗漱台看着映在镜子中模糊的自己,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仿佛还在读研究生,抬手将镜面擦了擦,五官逐渐清晰,这让他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距离那个时候已经过去了五年。
  五年,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了。
  伸手将垂在额头湿漉漉的刘海往后抹了抹,苏漾从架子上抽了一条白色的浴巾边擦着自己头发边推开了浴室的门。
  方才眼底那些跳动的情愫重归于沉寂之中。
  苏漾听见卧室外有哗哗的水声,知道柯顾在外面的浴室洗澡,给自己和柯顾倒了两杯水后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什么也没想但什么也都想了,一时间很多东西都涌进了脑海之中。
  有柯顾,有特案组,还有很多很多回忆,好的坏的不好不坏的,酸甜苦辣五味陈杂,还有案件,还有一张张尸体的图片,还浮现出了很多张脸,有小男孩的笑容,有老编辑的愤怒,有李肖然的笃定,也有许沁的忐忑……还有柯顾赤裸的上半身。
  赤裸的上半身……
  “咕嘟”一声,苏漾差点从沙发上弹起来。
  等等!
  哪来的赤裸的上半身?!
  苏漾瞪大了眼睛,终于从放空神游的状态缓过神来,盯着过分靠近自己的腹肌群:“你、你你你你为什么不穿上衣?”
  柯顾手掌按在苏漾的肩头上,弯腰低笑了一声,笑声中带着说不出来的戏谑。苏漾的鼻尖嗅着明明是他应该熟悉的沐浴露的香气,但是在柯顾的身上莫名地就混出了一股冷冽的味道。他听见柯顾轻声道:“你不是也没穿吗?再说都是男人,比起我为什么赤裸上半身,小师弟是不是应该好好解释一下为什么要盯着我的上半身咽口水?”
  胡说,胡说,他才没有咽口水。
  这句辩驳一直被带入了梦乡直到苏漾被柯顾进房间叫醒的时候,犹自忿忿不平。
  “我没有对你流口水!我也有!我不羡慕!”
  柯顾一怔,就看着睡得迷迷糊糊的苏漾把睡衣撩了起来,拉着自己的手往他的肚子上按:“你摸,是不是有腹肌?”
  其实有些事有些人有些小习惯别说只是五年,即便是十年,十五年,都是不会改变的。比如苏漾这个格外可爱的小习惯。
  柯顾揉了揉掌心下果真很柔软的肚皮,点点头:“硬邦邦的,八块,比我还多两块。”
  苏漾心满意足地倒回床上,抱着平常都被他嫌弃得不行只有早晨迷糊时才会宠幸的玩偶,幸福地蹭了蹭。
  柯顾看了一眼时钟,也不再继续叫苏漾,等十分钟后他把面包机弹出来的焦香面包转移到盘子中的时候,就听见卧室有了动静。
  又是五分,柯顾把黄油和果酱都摆到桌上的时候,卧室门打开了。苏漾走出来,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精英”两个字,冲着柯顾点点头:“早。”
  “软乎乎的小师弟,早。”
  什么?
  苏漾举到半空中的手僵住了,他明明已经想好要和柯顾用平常心相处了,就这么一个瞬间,他准备好的平常心连一点渣都剩不下了。
  但柯顾一向是有问必答的好师兄,于是苏漾听见了一个绘声绘色添油加醋的晨起小故事。当听到自己竟然拉着柯顾的手摸腹肌的时候,苏漾忍不住为自己辩护了一句:“你是不是栽赃我?怎么没有别人说过我有这个问题?”
  苏漾其实已经做好柯顾要给自己冷脸看的准备了,却见柯顾用餐刀极为惬意地往面包上抹了一道黄油:“那说明你只会在我面前犯蠢。”
  苏漾:“……”
  他觉得自己急需第二个冷水澡。
  看着苏漾通红的脸颊,柯顾嘴角一扬:“不过你放心,我可是好师兄,绝对不会出卖师弟的小秘密的。”
  一个早餐吃得是各有滋味,柯顾是美美地品尝了一下苏漾自己做的手工果酱,而苏漾则是连早餐吃的是什么都忘记了。
  吃了早餐就到上班时间了,他们出门的时候赶上了早高峰,原本只要十几分钟的车程眼看着就变成了半个多小时。坐在副驾的苏漾习惯性地扭开广播,广播里正在播晨间新闻。打开就是国际新闻,苏漾听着听着有迷迷糊糊的闭上了眼睛,但当新闻播到国内的时候,苏漾顿时就清醒了。
  柯顾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新闻播报的是“焚尸案”,但与昨天不同的是,今天的新闻报道可以说是洗白郭康伟的,而且其中的很多细节应该只有死者和谭敏才知道……
  苏漾和柯顾对视了一眼,看见了彼此眼中同样的想法。
  糟糕,要出事。
  作者有话要说:
  睡迷糊的师弟:“你摸,是不是有腹肌!”
  师兄:“是是是,我非常羡慕,请让我多摸摸。”
  第6章 06·侧写
  苏漾第一时间给李肖然打了电话:“头儿,新闻你看了吗?”
  李肖然正打算开车和孙贤去见见据说是郭康伟酒友的吕梁,闻言拦住了正打算开车的孙贤,车档重新挂回了停车档:“什么新闻?”
  听完了苏漾的叙述,李肖然扭开了车载广播,广播里还在讲述郭康伟的故事,直指之前几天的新闻具有片面性和引导性。李肖然心中“咯噔”一下,他说不清楚,但是直觉这件事会带来一些麻烦。孙贤也很无奈,直摇头:“这些媒体真能添乱,诺,今天早上买油条的时候顺手买了份都市报,那天说郭康伟死有余辜的也是他们,现在洗白的也是他们。”
  电话那头的苏漾听见了,更加着急了:“头儿,你能不能让媒体停止播出这则新闻?”
  “怎么?这些新闻有什么问题吗?”
  “有点问题,我们马上到局里了,回局里说。”苏漾远远地瞧见警局的大楼,心中惴惴不安,为了案情也为了他的判断,这个时候,苏漾突然察觉到自己的脊背一暖。
  偏头就看见柯顾单手握着方向盘,右手搭在自己的背上轻抚了几下,轻易地就抚平了他心中的忐忑。
  “师兄……”
  “你觉得对就这么做,相信自己的判断。”
  “可是万一……”苏漾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判断会直接干扰到侦查的走向,他怕因为自己导致新命案的发生。
  “现在的环境比我们当年读大学的时候好,而且读那么多年书不用到实处,你甘心吗?”柯顾三言两语便点破了苏漾的担心,“更何况,推理也是一种猜测,为什么李组他们没有因为害怕出错而停止推理停止侦查?师弟,知识是拿来用的,你越担心越害怕越是会裹足不前。”
  柯顾的语气淡淡的,没有疾言厉色,但每个字都重重地敲在了苏漾的心头。
  苏漾忍不住摸摸鼻子,自己好像被教训了呢。
  不过感受着脊背的温暖摩挲,他竟然觉得有些怀念。仿佛重新回到了校园,回到了跟柯顾一同争论案例的日子。
  而跟苏漾结束通话的李肖然的眉头却是皱起来了,虽然苏漾还没有具体说明,他却莫名的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头儿?”孙贤看向李肖然。
  李肖然略一思忖,推开了车门:“先上去,叫许沁曾郁也先回局里一趟,先和苏漾他们碰个头。”
  “得令。”
  ……
  特案组的人得了指令都回到了办公室,这次站在中间的人变成了苏漾,他把之前从报社带回来的信投映在大屏幕上:“我们看这些信件的措辞,几乎全都是祈使句,同时里面有很多句子比照现实情况其实是缺少主语的。比如说这里的‘他强奸了那个女人,他该死’,还有‘他是淫棍’,还有最后这里写着‘他死有余辜’。”
  “但如果我们把这些句子加上一些前缀,‘我以为’‘我认为’还有‘我觉得’,这些话就显得没有那么刺眼了。”
  许沁试着念了一遍,睁大了眼睛:“真的诶,那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举报人是个自负甚至是自大的人,他将自己的身份凌驾于凶手之上,他对于郭康伟的死在做出他自己的审判。”苏漾用了“审判”这个词,被李肖然敏感地捕捉到了,他单刀直入道:“你觉得举报人跟凶手有没有什么关系?”
  苏漾抿了抿唇,他越过坐在他面前的同事,目光遥遥落在了坐在他位置上的柯顾,柯顾没有作声,就这么淡淡地看着自己。苏漾想起了柯顾在车上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咬咬牙:“我觉得举报人是凶手的可能性非常大。”
  李肖然眉头微动,偏头看了一眼柯顾,没说话。
  许沁举手发问:“刚刚孙哥给我们看的报纸,有没有可能是谭敏去报社报的?”
  苏漾用激光笔点了点屏幕:“都市报报导的那篇文章出自谁手还不确定,但是肯定不是之前的举报者,而且之前的举报者绝对不是谭敏。”
  “为什么?”
  “因为这个举报者虽然对郭康伟的行为很愤怒,但是他所有信件里对当年的受害者用词都很轻蔑,他把强奸案的受害人称为‘那个女人’以及‘不贞洁的女人’,这是一种对受害人的荡妇羞辱,举报者是个男性,而且极大可能是一个在男女关系中受挫的男性。”
  “那会不会是……”许沁还想继续发问,但是问到一半突然间就卡壳了。
  “会不会是同性恋?”这句话是李肖然问的,他看出了许沁想问什么,估计她是顾及自己的感受,所以没问出来。不过李肖然对这方面倒是不敏感,反正不是喜欢同性就是喜欢异性,总有人会中枪。
  “不。”苏漾摇摇头,他指了指文中,“你们看举报信中对于当年的细节其实描写得很细致,而且从语言表述上看,举报者对于女性是有性幻想存在的。所以不是同性恋者。”
  “既有性幻想,但是又不断强调地这个女人因为郭康伟的原因变得不干净了再加上他对于女性的轻蔑态度我认为他在男女关系中是受过挫的,很有可能是被抛弃或者被背叛的一方。”
  “再看行文特征,举报者有一定的文笔不然也不会说动那位老编辑,而且文字极富有感染力,应该有较高的文化水平——”
  “文学素养。”柯顾突然打断了他。
  苏漾一怔,后面的话也没说下去。
  许沁吐了吐舌头,她可还记得自己以前质疑苏漾的下场,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至今让她心有余悸。不过没想到苏漾只是凝眉琢磨了几秒钟,随即改口道:“嗯,是较高的文学素养。”
  不止许沁惊讶,孙贤和曾郁也都略显诧异。他们可都还记得苏漾对质疑他专业能力的人的不客气。而且同行相轻,虽然他们也知道苏漾和柯顾是师兄弟的关系,但是这警局多少同是警校的师兄弟?关系不好的照样不好?只有多少知道一些内情的李肖然笑了,果真厚着脸皮去林厉那里把柯顾要来特案组的决定没做错。
  一加一有时候大于二,甚至远超于二。
  不同于其他人的想法,苏漾似乎并没有把这件事记在心上,他继续道:“但与之相反的是,信件是打印件,可通篇下来有些地方语句不顺,而且还有错字的存在。这些更是证明了他的自负,甚至有一种使命感在身上,他认为他做的决定都是对的,说出来的话也都是对的,这也就是为什么明明是打印件,明明他具有较高的文化素养,依然没有回去修改语句的原因。”
  “而且所有信件都是如此,证明不是赶时间的缘故,而是因为他的个人习惯。”
  苏漾最后做了总结:“这是我目前能总结出来举报者的特征,自负自大,情路不顺但自命不凡,有较高的文学素养,和女性交流有障碍。”
  许沁率先给苏漾鼓起了掌,她是侦查学专业出身,而且因为她老师的缘故,她对于犯罪心理侧写一直都有一些抵触感。但是真到这样连嫌疑人都找不到的境况下,苏漾的分析似乎为他们拨开了一些迷雾。
  苏漾却摇摇头:“我只能给出我从信件中看到的,举报人究竟是不是凶手,凶手是谁,凶手的范围是什么,我都没有办法告诉你们。”
  “要是你都能知道那就是神算了。”李肖然拍了拍掌,“至少你降低了一部分人的嫌疑,当然该调查的还是得调查,不过至少我们知道当前的重心应该在哪个部分,你分析的这些我会当作参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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