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殿下

  “听说,这里头住着一位皇子?”
  “嘘,别提他。”
  树影下,两位太监交头接耳地说着闲话,将目光落在一丈之外的墙上。
  白墙青瓦。因为有些年头,显得破败不堪,上头还挂着几张蛛丝网,说话间刚有一只蛾子,扑着翅膀钻进网里。惊得蛛网颤动一下。
  “你入宫晚,不知道这些。是早些年,陛下喝醉酒做出的糊涂事儿。陛下厌恶极了这一对母子,这孩子自打出生就没出过冷宫,说来都是晦气,咱不说这个。”
  “可是如今太子殿下入了狱。你说若是有个什么万一,里头那位,有没有可能翻身。”小喜子捧着饭盒问。
  “太子殿下能有什么万一?他的舅舅可是丞相孙氏,姨母是国公夫人,这样的底子,难道还当真能栽在那个人手里?”
  说完了,又瞅了眼天色,差不多到时辰了,便将他招呼着沿墙一路往前:“唉,咱们底下人,做好手头上的差事就好,上头人的事情还轮不到咱们嚼舌根。”
  小喜子点头,心想是这个理。
  “走吧,给里头都送饭去,别怪我没提醒你,可别和他说话。”师徒指着不远处的大门,推了他一把,因为这是小喜子第一次给冷宫里的母子送饭便多提点了一句。
  “为什么?”
  “陛下厌恶他,你何必惹这一身麻烦与他去攀交情。听我的便是了。”
  小喜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抱着食盒走了。
  吱呀一声推开门。从狭小的门缝里瞧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正蹲在中间的荒草平地里像是在挖什么的样子。小少年唇红齿白。眉眼清俊,看着像是很乖巧。
  小喜子顿时忘了师傅的嘱咐,将饭盒递进去后,忍不住唤了一声,只道:“饭送来了”
  只见那孩子放下手中刨土的铲子。将一身泥污往身上擦了擦过来了。
  没有应声,缓缓踱步到门边上,拎起食盒便转身要走。
  已经是腊月,小喜子见这位殿下只穿着件单薄的单衣,看了一眼将要下雪的天色,又忍不住多说了一句:“快些回屋里去吧。”
  黑葡萄似的眼珠子转了过来,看了自己一眼。
  “嗯。”小殿下声音也极是文静,“谢谢。”
  小喜子刚要离开,却感到有一股阻力,回过头一看才发觉竟是小殿下将一只脏兮兮的手从门缝里伸出来,拽住了自己的腰带。
  “可以给我一些炭火吗?太冷了。”小殿下说话温温软软,十分可怜。
  小喜子大吃一惊,这样冷的天,这屋子里竟然既没有御寒的衣物,又没有可烧的炭火。
  就是最卑贱的奴才,过的也不该是这种日子呀。
  可是偷偷往冷宫的运东西是忌讳,小喜子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出言拒绝了他。
  结果没走出几步,又听到身后传来抽抽噎噎的哭声,小喜子心一软,蹲在门缝旁边问,“你哭什么呀?小殿下。”
  这位二殿下红着眼睛不停的揉弄着。着急的像是话都有点说不清了,道:“天太冷了,娘亲都冻病了,好公公,施舍我些炭火吧,求您了。”声音里带着些鼻音,既可怜又无助。
  小喜子看了看周围,见没人瞅见,此处又地处偏僻,,便跑去自己的卧房里抱了几块炭过来。从门缝里一根一根的塞进去,还给小殿下递了一张火折子。
  权当做点好事了。稚子何辜啊。
  师傅说的对,皇家的事情瞬息万变。小喜子前脚刚给小殿下送完炭火。后脚回到卧房里时。便看到对面负责宣旨的大太监刚刚穿戴得华丽又整齐,器宇轩昂的从正门出去。他问师傅:“他传的是什么旨。”
  话音未落。满屋子都寂静了
  师傅压低了声音跟他说:“小喜子,别打听了。”
  又将他拉出了房间,领到墙角,才道:“是孙丞相被流放的旨意。”
  小喜子不敢相信,太子入狱后不到半个月,他的舅父孙丞相竟然被流放了。莫非太子一党,当真要折在那个阉人手里。
  旨意很快传遍了皇都大街小巷。自然也传到了诏狱之中。
  整个皇城一夕之间风云变幻。
  丞相孙严钦拖着一家老小坐在囚车里被运出皇都的时候,楚歇正站在城楼上俯瞰着那一队远去的车马,眼里悲喜莫辨。
  那一天夜里皇城里下了极冷的冬雨。带着雪子噼里啪啦打在屋檐上。
  冷宫里,江晏迟摸着娘亲越来越发烫的身子,将院子里挖来的草药揉成一团往她嘴里塞:“阿娘,阿娘……吃下去。”
  “这是我跟外头人要来的炭,烧起来就不冷了,阿娘,你烤烤火吧。”他扶着娘亲坐起来,温声劝着。
  “阿娘……阿娘只怕是不行了。”段瑟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摸了摸孩子的头,“阿予,对不起,这一世是阿娘拖累了你。”
  江晏迟神色依旧温和,只温和地哄着她:“别说这些话,吃下去,吃下去就好了。”
  “不成了,不成了……”
  江晏迟放下娘亲,看了一眼外头冰冷的夜色,合身冲进雨里,拍打着冷宫的门道:“公公,是公公在外头吗……求求您了,我阿娘快病死了,施舍我们一碗药吧……”
  那声音像是一只弱小的幼兽在低低地嘶鸣,可怜到了极致。
  可外头并不是前几日当差的小喜子。
  而是向来喜欢打压他们母子的老太监。分到个雨夜看守冷宫已经是让他觉得无比倒霉,如今还听到里头说人要死了,更觉得惹了一身晦气。
  “死了就死了!死了还干净!”
  老太监往地上啐了一口,“那贱女人早该死了,也惹不得我在这受这罪。要死就快死!”
  “公公,大人……赵大人,求您了……”
  江晏迟红着眼睛,伸出一只手拽着老太监的衣袖,却被他狠狠甩开:“你也是个下贱胚子,还不放开咱家。小贱种。”
  尖酸刻薄的话一句一句传入耳中。
  这样的话他已经听了十三年。
  江晏迟收回了手,看着锁门十三年从未打开过的这条长长的铁链,又看到那太监腰侧佩的短刀。
  声音依旧是柔柔地:“赵大人,求您了……给我送点药进来罢。就当可怜可怜我们……”
  “我呸。去去去,要死就跟你娘一块死了,明天早上我来埋人。”
  伸得长长的手再一次拽住那人衣袖,这次,老太监顺手抄起一旁的枯枝往那手上狠命抽了两下:“滚开!”
  惊得那孩子立刻收回手,再不敢伸出来。
  守夜到了后半夜,有了些困意。他靠着大门听着檐前落下的雨声睡了过去。
  檐下蛛网上的飞蛾已经被蜘蛛啃噬殆尽,只剩下一对漂亮的翅膀挂着。
  猛然听到哐当一声,是锁链被砸开的声音。
  老太监还未睁开眼,便感到喉头一凉,鲜血喷射在一双细嫩白皙的手背上。他捂着脖子震惊地看着面前手持利刃的少年,只看到向来温软可欺的眼神里没有半点温度,只余下一片沉沉的死寂。
  一道闪电撕开夜空。
  照亮少年眉目的冷冽与沉郁。
  江,晏,迟。
  老太监眼神里的光很快暗下去。
  少年将尸体拖进屋里,先用一堆杂草盖住了,然后才冒着雨偷偷逃出冷宫,往药房的方向奔去。
  将好容易偷来的药在炭火上陶罐里熬成一碗浓浓的汤药,给娘亲喝下。后半夜里,她身上的滚烫终于一点点褪下。
  第二日清晨,段瑟醒来便看到江晏迟在冷宫的一角挖地填坑,她走过去,江晏迟停下手中铲子,扬起乖巧地微笑:“娘亲好些了?”
  “嗯,好多了。”段瑟温柔地笑着,揉了揉孩子的头,“多亏你讨来的草药。”
  “那都是外头守夜的可怜我。”江晏迟眼底尽是温柔的笑意,还望段瑟怀里蹭了蹭,又说,“娘亲且先去里头坐着吧。”
  “你在做什么。”段瑟看着地上的一块新翻出来的泥土。
  “阿娘不是最喜欢梨花树吗。予儿想把后院那颗快死的梨花树挪到前院来。前院日光好,想必那梨花树明年春天一定能开花。”
  孩子温和无害地笑着。
  段瑟心想,自己从未给这个孩子带来过片刻好日子,可这孩子生得如此乖巧善良,没有心眼。倒也是一件好事。
  正想到此处,门扉陡然被推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闯了进来,说昨夜守夜的大太监不见了,要进来搜人。
  里里外外搜查了一番没找到一点痕迹,为首的赵副统领将目光落在新挖的那块地上,追着问:“挖地做什么?”
  段瑟莞尔一笑,语气里有些胆怯的样子:“孩子就喜欢栽种些花草,这个……应该不是不可以吧。”
  赵副统领看了一眼江晏迟,见他目光澄澈明朗,一副无害的样子,想了一会儿,招手领着人出去了。
  咔嚓一声,重新将大门锁上。
  这样平静的日子又过了十几天。
  院子里新栽的梨花树长得极好,冬去春来,眼看着再过两个月就能重新开花了。
  江晏迟却被接走了。
  没人告诉他,要将他带去哪儿。分开的时候,他看到段瑟眼底惊恐的目光,她扑上来便拽着自己孩子:“你们要把他带去哪儿……他只是个孩子!我们都已经沦落至此了,在这冷宫里打算过一辈子了,这样都不可以放过我们吗……”
  说着说着,又哭了。
  江晏迟挣开那些人,走到娘亲面前擦干她的眼泪:“阿娘别怕,这位公公说只是要带我去量身裁衣,娘亲想到哪儿去了。”
  声音极其平稳。
  冷宫消息闭塞,段瑟又活得单纯,至今还不知道太子党已经彻底垮台,江晏迟成了昌平帝如今唯一的孩子。
  他将被接出冷宫。
  一切仿佛在做梦一般。
  段瑟看着那些人态度的确很是恭敬,将江晏迟扶上马车后,车轱辘压过青石板的声音渐渐远去。
  回过头。
  看到冷宫中梨花树下多了一人,长身侧立,其人如玉。
  一剪秋瞳在冬日里无波无澜,透着几分清寂的意味。
  “你是段瑟。江晏迟的生母。”
  声音也极为好听。
  “我叫楚歇。”
  那人嘴角微微扬起,笑意中染着几分森森寒意。
  他留下了几句话,便施施然离开,临走前还说了一句:“想清楚了,就来楚府找我。从现在起,没人能再拘禁你们母子……江晏迟一生的荣华富贵,也都端看你的决定。”
  脚步声渐远。
  段瑟抬头看着刚刚种好的梨花树,眼底弥漫起水雾,模糊了眼前的枯枝。
  江晏迟回来的时候,敏锐地察觉到娘亲眼睛红了。
  他问:“你哭了。”
  “是开心,娘亲太开心了……没有想到,我们还能有出冷宫的那一日……”段瑟吸了吸鼻子,抹去脸上的泪水。
  “阿予,走吧。”
  “去哪里。”
  段瑟回头再看了一眼那颗梨花树,深深吸一口气:“去找楚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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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攻江晏迟,受楚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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