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名嘴[娱乐圈]_118

  我哥冲上来,把我抱住。我知道他很害怕,他浑身都在抖。但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觉得我的生气是情有可原的,因为有人碰了我的毛巾,没有把它归位。但所有人都不理解。
  情况时好时坏,我的情绪似乎一直很不稳定,一头怪物。一直到十八岁,我才知道,我病了。”
  单阳紧紧地抱住缪谦修,他并不喜欢怪物这个词。这种力量带来的压迫感很容易令人心安。缪谦修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下去。
  “吃药之后,情况有好转,但是不稳定。我觉得很烦,一切都没有意思。我哥问我想要什么,我什么都不想要。吃饭令我恶心,走路令我恶心,上学令我恶心。所有事情都很费力气,很繁琐。只有我的坏脾气上来时,我才感到轻松。我会发怒,大声宣布我的不满。但那个时候,时间又过得太慢了,完全无法满足我想要奔跑前进的愿望。我想翻滚,翻滚,不停地翻滚,像一个发条玩具那样一直动下去。
  我又静不下来了。
  于是有一天,又到了中秋,又下起了暴雨,我决定趁着别人不注意,自己出门去。我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不想呆在房子里。天气很冷,我只穿着短袖短裤,直接冲进雨帘里。雨太大了,街上都是水。我走了一会儿,鞋掉了。”
  单阳一愣,忽然想起点东西来。
  十年前的中秋节期间,X市曾经有过一场由台风引发的超大暴雨,十二小时内降雨量达到历史峰值,学校还因此停了两天课。
  单阳对此印象深刻,因为正是暴雨前一天,他的初恋宣告破碎。
  他那时在地方电视台找到一份实习工作,上班地点很远,单次得花两个小时,单阳每次去都得骑半个多小时自行车,再换乘公交。暴雨一来,新闻栏目都在争相报道汛情实况。单阳跟着摄像大哥出了两次外景,晚上九点多才回到大学城。
  河水暴涨,灌进城里来,街上都是齐腰深的水,连公交车都走不动,行人淌水而过。单阳绕开自己常走的道,选了另一条水不那么深的路。
  只要抓住一个点,记忆的思绪被剥离开,渐渐呈现出清晰的画面来。
  单阳想起来,那条路上,行人不多,他遇见了一个奇怪的人。那人看起来年纪不大,衣着单薄,浑身裹着泥浆,一个人站在雨里,双臂抱怀,佝偻着背,瑟瑟发抖。他头发很长,紧紧贴着脸,低垂着头,看不出五官来。
  单阳觉得有些怪异,却并没有理会。经过那人身旁时,听见一声细小的叫声,像是猫叫。
  他没忍住,回过头。
  那个人怀里真的抱着一只猫。一只巴掌大的小猫,毛上沾着不知是血还是泥浆,被雨水冲刷着,无助地叫唤。
  单阳忽然觉得不忍心。大概是潜意识里觉得,这样抱着一只小猫的年轻人不会是坏人。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走过去,问,你需要帮忙吗?
  那个年轻人不说话,也不抬头看人,只是搂紧了怀里的小猫。
  单阳觉得奇怪,但并不害怕。他知道附近有医大的附属动物医院,示意年轻人跟自己走。那人没有拒绝。
  单阳将自己的伞让给对方。虽然在这样狂暴的大雨下,有伞或是没伞根本没什么差别,但雨伞多少能给虚弱的小猫提供一些遮护。
  年轻人依旧沉默着。
  医院里没什么人,只有几个值班的学生,碰巧有一个单阳的同学,以前跨校社团认识的朋友。他来熟人帮忙给小猫做了检查,说是外伤,可能是车祸导致的,虽然不算太严重,但猫太小了,不太好治疗和包扎,而且免疫力不强,很容易感染,让他们做好心理准备。
  “你这猫捡来的吧,也太脏了,脸糊得都看不出品种了,说不定很丑呢,要养吗?看起来也就是两个月的样子。”
  单阳只是笑笑,没说什么,转身去垫付医药费。付费时,小护士需要登记,单阳留了自己ID名字和学生卡。又问道小猫的名字,单阳也不确定,随口说了一个。
  再回来时,那个年轻人仍旧垂着头,坐在走廊的长椅上,连姿势都没换过。他的腿很长,占据了半个走道。鞋子大概是走丢了,光着脚,指甲缝里都是泥,脚踝上还有几道新鲜的血口子。他身上脏得很,浑身湿哒哒的,发梢还滴着泥水,和那只可怜的小猫倒有几分相似。
  单阳想过去说点什么,又不知怎么开口。这时他的电话响了,是他的大学室友林子豪,一个人在寝室胃病犯了,找不到人送他去医院,问单阳什么时候回来。
  单阳赶紧往回赶,刚走出医院门口,总觉得不放心。他想了想,进了医院旁边的便利店,买了一个热饭团和一瓶水,又抓了一盒创可贴和一双拖鞋,重新冲进了医院。
  那个年轻人就像是石雕一样,坐立在长椅上,身下的水渍已经染成一片。
  单阳有些怀疑,他是不是听不见也不会说话。他把自己的外套和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留在长椅上,还掏空了口袋里的零钱,塞给年轻人。
  “吃点东西吧,脚上的伤口先冲一下。创口贴是防水的,之后要再给伤口消消毒。”单阳轻声说道,他语速很快,也不管对方是否在意,“一会儿小猫出来了,你们俩都需要热乎乎的窝。别忘了联系家里人,别让他们担心。有什么事都先回家再说。”
  年轻人似乎抬头看了他一眼。单阳没在意,转头迅速冲进雨帘里,很快就消失了。
  ——等一下!
  至此,单阳的记忆都差不多拼凑起来了。他惊讶道,所以那只黑乎乎的家伙就是金元宝吗?
  缪谦修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长。
  “所以金元宝真地是我取的名字啊。我在想什么?为什么要给一只小花猫取名叫金元宝?”单阳在脑海里搜索半天,不得其解。
  “重点是金元宝吗?”缪谦修气呼呼地打断他。
  呃……单阳咧嘴笑了笑,乖觉地凑过去,轻轻顺了顺缪谦修的头发。“对对对,重点是你。我居然都不记得了,是我的错。”他话锋一转,“不过,也不能算大错吧。毕竟那天天那么晚,雨那么大,突发事件那么多,你的头发又那么非主流……呃,总之,在匆忙之下,我一时记不得人脸,也是很正常的,对不对?”
  缪谦修哼了一声,显然不太满意。“你帮别人付了医药费,都不想着要还回来的吗?”
  单阳从来不把这些东西放心上。他第二天倒是回去过一趟,想看看昨天垫付的钱够不够,要不要再补上,被告知猫和人都被接走了,医药费一点都不缺。他就将这件事情完全抛诸脑后了。
  “帮了别人不讲回报,你是猪吗?”缪谦修毫不留情地敲了他脑袋一下。
  单阳捂着头揉了揉,忽然顿悟了。所以这一切真的是田螺姑娘报恩的故事是么?
  “不过我也就给了你一个饭团一瓶水吧。”
  这买卖也太划算不过了。
  缪谦修斜乜他一眼,懒得解释。
  除了饭团和水,还有他的外套,伞,创可贴,拖鞋,纸巾,和一百二十八块钱。在当年,对于一个普通学生而言,这是一笔不小的金额。很少有人会这样倾囊相授却不求回报。
  更重要的是,他让缪谦修和金元宝都活了下来。
  连缪谦修自己都说不清楚,那天他跑到机动车道是为了什么。金元宝的出现是一个意外。一只出了车祸的小猫,在大雨滂沱之中,除了等死,似乎毫无出路。
  缪谦修盯着那只小猫看了许久,终于捡起它,抱着它。那么小小的一只,似乎只要用力一捏,就会永远闭上眼睛。
  可是它仍旧不停地挣扎,似乎并不知道自己肯定会死。
  杜医生说,只要往下走,一直走,总会找到令人欢喜的东西。
  缪谦修一点都不信。
  他心想,我能做什么呢,我什么也做不了。在这个世界上,我谁也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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