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山_21

  “带你去点夜宵,或者逛逛,你想选哪个?”
  “不用了,我明天早班,得早点睡。”
  拒绝陈序的次数太多,以至于杜昱都有些不好意思,只能假装关心的补了一句,“你有时间也多休息休息,黑眼圈都要扩散了。”
  “行,我送你过去。”陈序依旧是平静的样子,没有生气也没有因杜昱的关心而高兴。
  “不用了,我自己过去。”杜昱莫名有些心虚。
  陈序没有表示,站在原地,大概是想目送杜昱。
  杜昱走了两步,忍不住回头,陈序依然是站在灯下,不过这次灯光不行,方才的恍惚感消失了干净。
  无论杜昱愿不愿意承认,如今的陈序确实按着正常且顺利的路径,长成了一个成熟的男人。而自己,与社会脱节几年,断层严重,所见所知还停留在高中阶段,外加一些黑暗的负面的经历,难以融入社会。
  一不小心,昔日同处一室的同学被分成了两个极端。一个在康庄大道上跑得欢快,一个才开始起跑就被推到了深渊,勉强重新回到路上,却发现规则变了,自己好像连跑步都不会了。
  “陈序。”杜昱彻底转过去,“我有个问题。”
  “你说。”
  “酒店内部分成不同部分的原因是什么?”
  杜昱不知道陈序究竟从事什么职业,学过什么专业,只是好像除了他再无人可问。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知道了答案对自己也没有好处,可是问了好像就是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这取决于提问的人是谁。”一如既往的,对于杜昱的各种言行,陈序都不会表现出奇怪,很认真地回答他。
  “我们经理,就是客房部的经理,有点胖有点秃的那个,”杜昱尽力形容着经理的长相,“你见过的,他今天问我。”
  “你怎么答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没答。”
  “不答是可以的,这个问题就不该是一个普通保洁考虑的,他不见得是真的想从你这里得到答案。”陈序分析,“不过就问题本身而言,分不同的部分的实质就是分工,目的不外乎方便管理、提高效率。只不过不同的人在不同的环境下问这个问题,意义是不同的。”
  “哦……”杜昱回味了下,“你学的是管理?”
  “不是,我学的是生物,分工只是很基础的概念,高中政治大概都有涉及。”
  “有吗?”杜昱怀疑自己是不是读了个假的高中。
  陈序笑笑,“不用纠结,你是给他干活的,不是来回答他的问题,没答上来他不会拿你怎么样。”
  “今天他突然叫我说了一通,我还以为他要开了我。”
  跟陈序说话确实是件很舒心的事,杜昱不知不觉放松下来,有些熟络地讲起今天的事。
  陈序追问经理还问了些什么。
  “就是未来打算,问我会不会继续在酒店做下去。”
  陈序默了默,才说,“你们客房部最近可能有人事变动的计划。”
  “他真的想开了我?!”杜昱震惊。
  “不是,”陈序显得有些纠结,“我不知道猜的对不对,你们不是走了个督导么,再提拔一个是必然的,问题是人选,你们经理这样说,大概是对你有些意思。”
  “???”杜昱完全摸不准陈序的思路,干巴巴地来了句,“真的吗?”
  “我不确定,不过可以有个心理准备,日后干活慎重些,不要让他挑了大疏漏。”
  客房部的督导都是从保洁中提拔上去的,刘督走了再升一个督导是在情理之中,只是杜昱怎么也没想到能是自己。
  他始终觉得自己坐过牢的经历太过晃眼,能有个安稳的工作都不容易,从未想过还能有晋升的机会。
  他麻木的生活着,以后太沉重了,他从不去想,可现在这样一个看似无比美好的机会突然砸到他面前,近得好像动动手指就能碰到。
  杜昱扯了扯嘴角,莫非自己是触底反弹了吗。
  思绪被一下子炸飞,混乱的飘着,过了好久才落下去恢复沉寂。然后他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之所以能有这个机会,这是因为经理不知道自己属于刑满释放人员,若是他知道,这个机会大概是要破灭的。
  “杜昱?”陈序见杜昱沉默了太长时间,忍不住出声提醒。
  杜昱恍然回神,笑笑,“谢谢你跟我说这些,我都不知道这些门门路路。”
  在职场待过一段时候的人都会刻意去保持嗅觉的灵敏,努力解读上司或者同事话里话外的意思,可杜昱看起来一副完全不了解的样子……他的前几年都在哪里,做了什么,陈序喉咙有些发痒,忍住了没问,“没什么,以后也可以问我。”
  杜昱没有顺着应下,两人之间的气氛骤降,相对沉默片刻,杜昱才说,“很晚了,先走了。”
  “嗯。”
  杜昱转身,凭着身体记忆朝着员工宿舍楼走去。
  室友今天外出潇洒,不在宿舍,杜昱拿了洗漱工具在水房排队洗漱,一连串动作做完直到躺在床上,他都记不得自己在水房碰上了些什么人。
  关了灯,闭上眼,过去牢狱中的经历袭来,细微末节都无比清晰。
  刚进去的时候晚上自己躺在床上,经常失眠,一遍一遍地问自己何至于落到这样的境地,怎么自己的人生突然就变了个彻底。
  有时候想到魔怔了,就会疯了般的用指甲去抠墙壁。可是他没有凿子,也没有单人牢房,凭着指甲只能抠下来些墙灰。指甲划在墙上的声音很令人发憷,惹来别人的谩骂。
  彼时的杜昱还没学会收敛自己,二话不说与对方对骂起来,大家都不是什么好脾气,一怒之下就要动手。杜昱都跳了下去,可当他揪着别人的衣领,举起拳头时,他却再打不下去。
  我不能再跟别人动手了,杜昱想。上一次动手将自己送进了监狱,就算已经处在了淤泥之中,他也不想再往下陷……不能再动手了,这个念头自冒出来开始便清晰无比地刻进了脑海。
  即便是现在想起来依然会觉得呼吸不畅,杜昱很艰难地甩开这些念头,将思维固定在当下。
  可是不想回想过去,他就得面对未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杜昱最怕面对的问题就是未来计划。高中的时候生活很简单,只要在大学中挑挑拣拣选出一个目标,再遥想着未来自己衣着精致、雷厉风行地穿梭在各种职业之间。
  那时候天是蓝的草是绿的,未来有着千百种形状,任他揉捏随意规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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