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山_32

  黄正明一脸为难,“其实我这也是帮一个熟人的忙,临到这个时候反悔恐怕不好。”
  谢娇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赶紧问,“谁?”
  “你不认识,叫陈序,今年刚回国。”
  谢娇在脑海中搜寻了一遍,发现自己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应该不是本市有头有脸的人,“那他以后就在国内发展?”
  “这倒不是,听说他还要继续读书。”
  “那不用担心,随便编个理由搪塞过去,总归蒋董不能得罪。”谢娇提高了些音量,语气有些催促的意思,在她看来一个死读书的人翻不起什么浪。
  ·
  下了班,陈序的电话准时打了过来,告诉杜昱他在停车场等着。杜昱一脚深一脚浅地飘到了停车场,浑浑噩噩地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怎么了?”陈序问,杜昱的样子不对劲。
  杜昱张了张口不知要如何说起,停顿许久,才说,“没事。”
  两人去了家火锅店,店里客人很多,周围都热热闹闹的,唯独他们这一个角度气氛有丝沉闷。这一顿吃得着实有些尴尬,杜昱竭力让自己正常些,努力地找着话题,陈序却没有接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杜昱。杜昱一个人也着实难以撑下去,干脆闭嘴专心吃菜。
  回去的路上两人也没什么交流,直到车停稳,杜昱道了谢就要下车,陈序一把拉住杜昱的手。
  杜昱:“?”
  陈序没急着说话,但手上的力道不轻,一点放开的意思都没有。杜昱也不挣扎,就任由他抓着。
  “杜昱……”陈序叹息一声,开了口,“出什么事不能跟我说吗,我可以帮你。”
  杜昱的小指抖了抖,陈序确实是个很好的倾诉对象,他也有把自个从骨到皮全部给扒一遍的冲动……但也仅仅只是一个念头,陈序很快就要回美国,总不能仗着他对自己的上心一再索求。
  见杜昱一直不说话,陈序松开杜昱,说:“我现在挺后悔的,高中的时候就应该接近你的……那时候你跟谁都能打成一片,如果我当时放下矜持多跟你说几句话,是不是现在就不用这么困难了。”
  这话已经说得很露骨了,不过是一起上过补习班,一般人谁会想执拗地拉近彼此的距离,杜昱再傻也听得出陈序的潜台词。
  车里没有放音乐,尴尬几乎要凝成实质。杜昱视线透过防风玻璃看向车前盖死盯着某点,实际上根本没过脑子,他觉得自己需要去仔细想一想陈序的话,可现在整个人都是一滩浆糊,什么念头都在脑海里存不过三秒。
  “陈序……你……”意识到自己沉默的时间太久,杜昱结结巴巴地张了嘴。
  “不用多想,我就是出于对老同学的关心。”陈序抢白,脸微微侧着朝向车外。
  杜昱想笑一下,但一点笑意都没有,心里埋了许久的话脱口而出:“你的老同学少说上百个,你能挨个关心过去?”
  说完之后杜昱就后悔了,陈序对自己没有恶意,这句话着实过分了,他用力掐了自己的手心一下:“陈序……我不是这个意思……”
  杜昱说不下去,他连自己都理不清楚他的意思究竟是什么。
  陈序转过头来,车里没有灯光只能看见他大概的轮廓。他大概是叹息了一声,杜昱没能听清,心里打了个结又莫名软了一下。
  “很难接受吧。”陈序手指支在方向盘上,胡乱敲出几声急切的哒哒声——他的烦躁仅仅只这么外漏了一瞬,又很快收好,语气压到平板,“……老同学什么的都是幌子,我根本不关心我其他同学是死是活,我就是喜欢你才忍不住想要接近你。”
  陈序停了一下,接着说,“我没敢想掰弯你或者怎么样,我就是…… ”
  陈序又一次说不下去,手拍了方向盘一下,力度不算大只是有些意外,接着他径自翻出一包烟点了一根。
  陈序烟瘾不小,就算一直在学校也早过了高冷的年纪,方方面面都要撑一张皮,压抑之下抽烟就成了一个释放的途径。
  但他开始抽烟的契机却远早于此。
  补习班里有几个抽烟的男孩,包括杜昱在内,课间时三三两两默契地溜到厕所抽烟,再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着回来。陈序去上厕所,杜昱要是自认为挡道了还会给他挪位置腾地方。
  陈序买烟练习了几次,却始终没能装作自然地踏出脚步与他们一起进行“课间活动”,一如他没有摘下没有音乐的耳机一般。
  陈序只抽了几口就掐了烟,“高中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个变态,很怕被你看出来,只敢偷偷地看你……这次也是,如果你过得很好,我一定不会打扰你,现在我也只是想站在旁边看看你。”
  这些年陈序在待人接物上混上了及格线,可眼下满肚子的话却是挑一句合适说的都难,最后出口的字字句句里都透着傻气与幼稚。
  不可言说的执念千转百回,堆积了几年早就化为了一道好不了的伤疤,别说剜掉,就是看一眼就疼得厉害。
  他在心里想——见不得光的东西终归还是暴露出来了,一切到这里就是终结。
  嘴上尽力维持住了,不让自己再说出什么不受控制的话,兜兜转转只能一味重复,“我只是希望你能过得好些。”
  杜昱听明白了,难怪陈序得知自己有了新工作就要回美国,他是觉得自己重回正轨不再需要他了。
  杜昱心里揪着疼,他一开始奇怪陈序为何要接近他,隐隐的猜测也是有的,于是很客气地拉开两人的距离,后来出了各种各样的事,难过孤单的时候回头就能看见陈序,这种感觉太过温暖,他早已沉溺其中难以自拔。
  ……他划的那条线早就被擦掉了,只是陈序没发现而已。
  陈序高中的时候确实高冷到逆天,谁都不爱搭理,每根眼睫毛上都吊着“世人皆醉唯我独醒”的炫酷感。这样的人能够一直耐脾气跟在自己身边,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这份感情深远浓厚,只是杜昱无法回应——他自己尚在泥潭,怎么敢拉着陈序陪他一起沾一身的泥泞。
  车里飘着烟味,杜昱眼眶有些发涩,他漫无目的地想着是不是烟味还有刺激泪腺的作用。
  等到分辨不出烟味的时候,陈序先开了口,刚说了一个“杜”字就被杜昱给打断了。
  “今天心情不好有些没控制住……其实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些担心不能做好黄先生的助理而已,毕竟我只做过保洁。”杜昱挤出一声干瘪的笑,强行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黑暗之中杜昱不确定陈序是不是看了自己一眼,接着陈序降下车窗,跑进来的冷风吹得两人都是头皮一紧。
  陈序开始说话,声音低了也哑了,“没事的,慢慢来,你不会比别人差。”
  内容是标准的客套模板,可陈序说出来就格外钻人心。重遇谢娇带来的那点梗塞感早就发散了个干净,剩下的就是对陈序一柔再柔的心意,以及其上贴附着的无奈。
  杜昱正搜肠刮肚地想让自己说得自然,他兜里的手机想了起来,手忙脚乱地翻出来一看,是石小军打来的。
  “回去休息吧,”陈序说,“晚安。”
  杜昱捏着手机,只有手里的不算舒服的触觉才能让他继续维持着他的稳稳当当,“嗯,晚安。”
  杜昱推开车门走了出去,这一次陈序再没有任何动作,直到看着杜昱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陈序才合上眼重重地将自己砸到座椅靠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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