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节

  如今剩下的时光,皆是最美好的光阴。
  这几日的时间一闪而过,快得像是流星飞逝。
  苍柏和田虚夜也不知道在忙什么,惹得盛鸣瑶心中狐疑,最后还是她的师兄木竹水为她解惑。
  “大概是为我的病情。”说完这句话后,木竹水又猛烈地咳嗽了起来,盛鸣瑶皱眉想要上前,谁知木竹水背过身去,慌乱中还不忘惊慌地用灵力将盛鸣瑶阻隔,“……别过来!”
  可惜,木竹水忘了,盛鸣瑶早已不是之前那个刚刚能够练气的弱鸡修士,而是一个马上就可以跨入金丹的大能。
  面前用灵力制成的阻隔,薄得像是街边商贩所卖的劣质宣纸,盛鸣瑶甚至觉得自己只要伸出手指轻轻一摁,就能将其戳破。
  木师兄的身体……怎么已经孱弱至此了?
  盛鸣瑶心中讶异,她知道即便自己问出口,木竹水也一定会用别的理由搪塞,绝不愿让她为自己担忧。
  本质上,木竹水在性格上与盛鸣瑶有几分相似,同样都是倔强又温柔的人。
  也正因这份相似,盛鸣瑶瞥见了木竹水狼狈垂头时,未被发丝遮掩住的猩红的眼尾,刹那间让她有了不妙的联想。
  为何……木师兄这模样,与自己曾经入魔时的情形如此相似?
  无论盛鸣瑶心中有再多疑惑,木竹水始终避而不答,只摇头说自己“没事”,直到田虚夜进了屋子后,对盛鸣瑶摇了摇头,示意她暂且别问。
  直到木竹水休息后,私下里,田虚夜才告知了盛鸣瑶事情的原委。
  “您的意思是,木师兄本名并非木竹水,他是因为被人陷害入了魔,这才无法,最后来了大荒宫避难?”
  “他本名叫柳笑汝。”田虚夜微微摇头,“当年也是天资卓绝的孩子,令人惊叹。谁知竟遭此横祸,按照点月楼的门规本该将他抽出灵骨,散尽灵力,可他师长实在不忍,这才找到了我,瞒天过海,将他送往了大荒宫。”
  竟还有这番缘故。
  盛鸣瑶的手指不自觉地在桌上画圈,不经意地问道:“对待入魔弟子这般严苛,是单单点月楼如此,还是修仙界中的门派皆如此?”
  “皆是如此。”田虚夜小觑了一眼盛鸣瑶,意味深长道,“……越是悠久,越是标榜自己‘名门正道’的宗门,越是对入魔一事深恶痛绝。”
  “你看你木师兄,哦,还有那个惊情宫的郁水蓉。再往远了说,还有那个号称‘散修第一仙’的靳正阳——谁不曾是修仙界惊才绝艳之辈?到头来,但凡入了魔的,即便师长——甚至是一派掌门有心要保,也几乎都是保不住他们的。”
  田虚夜耸肩,喝了杯盛鸣瑶这儿的桂花玉露茶,终究没再多说些什么。
  大荒宫那位玄宁真人,田虚夜是顶顶不喜欢他的。无论是修道、为人、做事,玄宁的风格皆与田虚夜相悖,而两人又同时化神期的修士,还经历过四百年前的祸乱。
  这样的两个人彼此两看生厌,再是正常不过了。
  然而即便如此,在田虚夜有心打探下,大致了解了玄宁与盛鸣瑶的恩怨后,也唯有一声叹息。
  倘若这二人不是师徒,也许还好些。
  ……
  在田虚夜走后,盛鸣瑶靠在自己房中的软塌上,思虑却不自觉地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猛然间,再次想起当年入魔一事,盛鸣瑶没有了怨愤,到能心平气和地回忆了。
  关于从众人眼皮子底下保住她这个入魔的弟子,到底有多艰难,玄宁从未与盛鸣瑶提起过一个字。
  盛鸣瑶知道这一定很不容易,可听完了田虚夜的话,她才明白自己想得还是太过浅薄。
  连一派掌门都保不住,玄宁当年又究竟是做了什么,或者答应了什么,才保下她了呢?
  这个问题,盛鸣瑶从没有仔细思考过。
  也许在最后那段日子,虽然口中从未提起过半个字,可玄宁到底也曾真心实意地将自己当成过他的弟子,也曾试图维护过她。
  可惜这样的维护就好比在战场上,给一个濒死的士兵面前竖立一块盾牌——并无太大用处,更何况又来得太晚。
  盛鸣瑶睁开眼,墨色的眼眸中没有掀起一丝波澜。
  往事不可追,唯有当下。
  ……
  星辰战如约而至。
  这一日的天气还算不错,天朗气清,云朵也不算很多,湛蓝的天空整个都透着一股洁净的气息。
  不知为何,以往总是略显冷清的星辰战,这一次竟像是和云间斗换了个场子,说是人满为患也不为过。
  “婉清师姐才无需担心呢!”
  “是啊,朝师叔这么厉害,无论对手是谁,打败她简直轻而易举!”
  “没错,‘婉清仙子’这个名头可做不了假!”
  会说这些话的,大都是新入门的弟子,也有几个根基尚浅的人,专门喜欢对着所谓的“门派红人”阿谀奉承。
  在一堆奉承拍马中,也有几声微弱的质疑。
  “可我听说那人天赋极其之高,不过二十年就已筑基,想来也是实力不俗……”
  不等这位小弟子将话说完,就已经被人打断:“天资再高,能有我们朝师叔高吗?”
  “就是就是,何况我听说大荒宫的那个才不过是筑基修为,根本不足为惧。”
  ……
  朝婉清面上带笑,等到围在她身边的同门将对手大肆贬低了一番,才柔柔开口:“我知诸位说出这话是出于对同门的信任,绝无对他人贬低之意。”
  “只是这话若让旁人听见,难免有心思狭隘之人故意传播,反倒让无心之人觉得是我们般若仙府仗势欺人。所以这些话,还是不要再说了。”
  轻轻松松几句话便颠倒黑白,更将之前吹捧她的人抬到了“对于同门的信任”这一地步,话术到是进步了许多。
  只是这一次,朝婉清心中到底如何想的,她的那些同门都未猜准。
  朝婉清是真的害怕。
  从她拿到战帖,看到了上面用墨色笔调肆意挥洒出的“阿鸣”二字时,原本因为对手修为不如自己而笃定雀跃的心就重重坠落在了地底。
  阿鸣。
  这两个字,很难不让朝婉清想起很早之前的一个人。
  ——盛鸣瑶。
  这个名字的主人几乎成为了朝婉清终生的心魔。
  原本她是般若仙府最受宠的小弟子,可朝婉清万万没想到,自己不过是跌落了声深渊,居然就有人代替自己,成为了“小师妹”。
  怎么可以?!
  凭什么有人抢走自己的地位!
  朝婉清原本的愤愤不平,在她发现这个师妹,资质平平,性情耿直易怒时,忽然消失了。
  这是一个多么好的衬托啊。
  于是,朝婉清下定决心要扮演一个惹人怜爱的“师姐”的角色。在盛鸣瑶没有威胁她的地位时,朝婉清确实不介意这么做。
  可是后来,一切都不一样了。
  先是盛鸣瑶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吃了一个哑巴亏,承认了妖兽事件中的不足,后又是与游真真比武,又是入魔,又是……
  又是跌落了灵戈山巅。
  从那之后,原本温润宽和的大师兄沈漓安像是变了一个人,偶尔望向朝婉清的眼神,令她心惊胆战。没过多久,沈漓安便离开了师门,独自外出游历。
  至于她的师父玄宁,也越发捉摸不透了。
  他偶尔会孤自一人去灵戈山巅,也不知在干什么。有些时候,朝婉清有事去他洞府寻他,他也只是神色淡漠地应下,半点也不在意。次数多了,玄宁眉宇间还有几分不加以掩饰的厌烦。
  到了最后,朝婉清甚至产生了错觉。觉得自己变成了“盛鸣瑶”。
  不是后来那个果敢洒脱的盛鸣瑶,而是更早的时候,那个做什么事情,都会被人在身后偷偷嘲笑编排的盛鸣瑶。
  无论何时何地,朝婉清总觉得那些路过的弟子带着有色眼镜打量着她,背地里嘲笑她“看啊,那就是朝婉清,不过如此嘛”。
  朝婉清觉得自己已经快被逼疯了,所以她迫切的需要一场胜利来肯定‘朝婉清’的存在。
  这也是朝婉清放下身段,愿意来参加星辰战的初衷。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光是对手的名字,都这般让她心惊胆战。
  不,不会的。
  盛鸣瑶已经死了!她……
  “啧,锦沅?还真是凑巧啊。”
  就在朝婉清神思不属之时,身边的韩怡月已然开口,挽住了她的胳膊,声音不屑:“让这些人来和我们婉清站在同一个擂台上,真实委屈我们婉清了。”
  末了,韩怡月还不忘‘小声’嘀咕了一句:“大荒宫还真是什么脏的丑的都要。”生怕旁人听不见似的。
  盛鸣瑶看得好笑,只觉得韩怡月这样急匆匆的争做马前卒,像极了曾经的游真真。
  等到韩怡月后一句话落下,不止秋萱等人皱眉,就来刚刚赶来凑热闹的长孙景山都面色不虞。
  反倒是锦沅坦然,她像是没听见那些话一样,兀自转身,递给了盛鸣瑶一个小小的护身符:“这东西估计也没什么大用处,不过是讨个好彩头。阿鸣,我们只能陪你到这儿了,剩下的就要靠你自己了。”
  言罢,锦沅眨了眨眼:“至于我这边,剩下的也只能靠我自己了。”
  尽管一生命运多舛,可锦沅再也不像从前那些自怨自艾,怨天尤人了。
  所有天道吝啬给予锦沅的东西,如今的锦沅都已经得到了。
  如长辈般关照她的桂阿、秋萱,如朋友般与她玩闹的阮绵、盛鸣瑶,如兄弟般维护她的春如、长孙景山……
  这些人给出的善意,都是曾经的锦沅做梦也不敢想的。
  见盛鸣瑶的身影被星辰之影遮去,锦沅转过身,敛去了之前的温柔,嘴角上扬,曼声道:“我当是谁?原来是韩大小姐。”
  不等韩怡月得意,锦沅又道:“我也不知道,连大荒宫春炼的第一关都未撑过,你到底是怎么进去的般若仙府?”
  眼看韩怡月的笑意僵在了嘴边,锦沅一挑眉,以手帕掩口,轻笑道:“‘什么脏的臭的都要’?韩小姐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善于自嘲呢。”
  她这模样真是将桂阿平日里骂人的样子学了个十成十,惹得身旁大荒宫的众人都会心一笑。
  这边的笑声显然激怒了对面般若仙府的人,还不等朝婉清出口似模似样的‘化解难堪’,自觉被讥讽了的韩怡月已经上前一步,咄咄逼人:“谁给你的脸开口?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脏东西!”
  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不止大荒宫的人,就连般若仙府的弟子也觉得丢脸。
  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的韩怡月显然没有意识到她已经引起了众人的厌烦,她还想开口,已经有人实在是按捺不住,直接上前一步拦在了锦沅身前:“你们般若仙府究竟是要做什么?”
  总是神色散漫又不着调的长孙景山冷着脸,乍一看还挺像那么一回事儿的,最起码对面般若仙府的弟子还真被这个身着飞鹤华服的少年郎唬住,全都眼观鼻鼻观心,就是不上前。
  真不愧是先敬罗衣后敬人的般若仙府。
  “先是辱我师门,再是辱我门中弟子,般若仙府实在欺人太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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