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节

  裴琰心不在焉的,还在跟致秀私聊悄悄话,“还文不文新花儿了?”他说太多了,都看花眼了。”“上回文的那俩词,那么好看,他什么反应?”“反应就是特感动么,别问,能不问这么隐私的吗。”
  庄啸冷不丁地问毛姑娘,你们严总抽烟么?喝酒么?
  众人饭罢起身离席时,庄啸问酒楼的领班,开口要拿一瓶这饭馆里最好的酒。
  一大瓶包装很上档次的红酒,端在手里沉甸甸的,像个大炮筒子。庄啸特意转头悄悄问裴先生:“我也不懂,你看这瓶成么?”
  裴琰那时相当诧异,你要干吗啊?你自己又不喝酒,这酒可不便宜。
  这瓶真不便宜,庄啸很少这样舍得下本,砸奢侈品,眼都没眨一下。
  对方不是“老粉丝”来求签名的么。
  他拿出签字笔,就在瓶身贴的纸质标签上,郑重签下自己的名字以及落款日期,连同写了手机号码的便签纸,一同交给毛姑娘。
  还觉着不放心,在便签纸上又补上自家经纪人的号码,生怕对方联络不到,一并递交毛姑娘代为奉上。
  裴琰是没想到庄啸这么会来事儿,特惊讶。
  庄啸从前也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干出这种逢迎巴结谁的事,主动给人家大老板献上一手,这“签名”签得绝对够殷勤,够意思了。
  在不明就里的外人眼中,还以为他这是准备改换门庭、卖身求荣了。
  也是被逼到这份上。卖身还不至于,卖个脸卖个肾之类,还能招架得住。有些焦头烂额的事他不愿跟裴琰讨论,哪壶不开就别提哪壶了,但两人心里都有数,死扛着硬到底没有好处,四处求神拜佛就是要关键时刻能伸能屈。
  琰琰年轻气盛,肯定是不屈不挠宁折不弯的。所以,这种厚着脸皮能伸能屈的事,就由自己来做吧。
  ……
  数日之后,团队再赴天津,这次是去考察和协商剧组补拍镜头所需的外景场地。
  钱永远不够花,合适又便宜的外景也是难找。
  他们去到的是天津北站。
  这火车站也很有历史年头,是自清末修建起来的,民国时期各位大总统与政界要员都曾经往来于这座车站的站台车厢之间。最近两年,车站减少了客运业务,基本不走车了。铁轨上还停放着一列已经退役的老式火车,站台天桥仍然保持着百年来不加雕琢的古朴原色,顶檐淅淅沥沥地挂下一层雨帘……这个地方,现在就快要搞成专门的外景地,准备开辟影视基地了。
  裴琰是跟随制片、导演一起过来,风尘仆仆亲力亲为,把车站、天桥、铁轨和车厢每一处都走遍,摸遍。
  “这一段轨道就可以,画面就用这里,到时后期加特效制作,把成都平原的背景贴回来就成么。”
  “就是要拍白鹤跳车,他在这里跳车,火车随后就进站,车顶上正好有一座天桥。”
  “那就考虑小修分镜头本,加几个天桥的镜头。”裴琰在站台上用肢体语言不断比划,“列车从这里开进站,我跟庄啸就从车顶爬上天桥,高度差不多,可以上去……然后日本兵一小队冲出来,随后我们俩从这里攀上栏杆,走走走,打枪交火,爬上对面的医院大楼,那正好也是一座民国的老建筑!最后庄团长负伤坠楼被俘,坠落这里,就是这个地点,假若要来个全景,镜头一摇‘唰’得从这里上去……
  “这样ok吗?导演也ok?……
  “这个场景是我们需要的场景吗?”
  说太多话了,他嗓子已经哑了。
  一声不响地,旁边有人递过一瓶水。
  裴琰看都没看拿过来就拧,发现瓶盖已经被人很贴心地拧开了。他仰脖喝光一瓶水,气都没换。
  喝完递回身后,庄啸接过去:“你也不看清楚给你什么水,你就喝?”
  裴琰一摆头,你给的水,什么水都喝。嗓子累,多一句话都懒得说。
  眉毛附近又长了一颗大红包,还偏偏长在眉头、靠近眉心的位置,让他像个俊俏的和尚,眉心浮现一颗红痣。
  庄啸用手指轻碰那个大包,一指就把裴琰戳疼了。他皱眉头。着急上火么,脸上的大疖子可疼了,牙龈都肿了。
  昨晚上他想骑庄啸,把脸埋在对方肩窝里,像一头狼狗一样撕咬对方胸膛和肩膀。
  庄啸没让他骑,但也没拦着他撒疯咬人,胸口被咬出一片狼啃似的痕迹……
  就是这一天,恰好这个时候,庄啸的手机响了。
  他接起电话,听了几句,连忙说:“您是严先生?对,我是庄啸。
  “我们现在就在天津北站。您离这儿近吗?我可以过去找您。
  “好,我们等着!”
  ……
  那天也是巧了,一行人在小风细雨的车站内,来来回回走过几趟,一直都是下着雨的。天空一片阴霾,笼着躁郁的人心,压得心口喘不过气。
  然而,就在对面那人走来的时候,雨遽然就停住了,停在遥遥相望的视线里,停在匆匆赶来的脚步间……
  穿西装的人从楼梯下来,大步流星冲上站台,沿着铁轨站台就往这方向走来,四处寻么。庄啸也在寻么找人。一抬眼,视线就对上,双方隔着铁轨扬起个手,隔着老远打个招呼。
  天顶有一片耀眼的光芒突破云层,浅浅的金色洒在铁轨上。一道虹透过水汽初露端倪,现出明媚动人的面目。
  天竟然就这样放晴了。
  双方都不必自报家门,一眼看见对方就知道是了。
  来人其实走错了通道,下错了楼梯,已经下到对面那个站台上去。庄啸赶紧打手势招呼:这边,这边,你绕过来。
  这人抬头一看那老长的楼梯,刚才就从楼梯上刚下来的嘛,爬楼梯多他妈累啊!这人对庄啸豪气地一挥手,把西装外套脱下来,随后一步跃出,跳下站台。
  啊?
  跳了。
  庄啸也反应过来,这一侧的站台已经废弃,早就不通车了。对方是地头蛇对这块地方肯定比他们远道来的更熟悉。
  来人大步跨越铁轨,笑着就跑过来了。穿的一双皮鞋,一路“咯吱咯吱”踩着枕木和卵石,手里抓着西装外套……是个痛快爽快的人。
  庄啸蹲下,拉住对方的手,然后干脆直接坐到站台边了。
  “我腰不行,没法儿弯腰拽你,我就坐着拽吧严先生!”
  庄啸跟对方拉住手就是握手了,握住手腕子连拽带托,揽着肩膀把人拽上站台。
  ……
  这一天的后来,他们就在餐厅和茶馆度过时光,一直在聊,可谓一见如故。
  酒过三巡严总抱个拳,郑重道谢,“多谢大侠赐了签名啊”。
  庄啸垂眼笑道:“我这人完全就不懂酒,那酒还成么?”
  “这酒我绝对舍不得喝,”严总抚着桌子就笑了,“我就没有打算开瓶,拿回来就摆在我们家客厅那个玻璃柜里,我摆着看!以后谁来我们家,都要拿出来展示一下,这可是庄啸给我签的名儿哈哈。”
  “那你让他再多签几份,家里每个房间门口都贴一张。”裴琰说,“他字好看着呢。”
  “每间屋门口贴个符?”庄啸回道。
  “字真好看,绝对能镇宅辟邪!”严总笑道。
  严总又说,别给庄先生倒酒,连我都知道他不喝,滴酒不沾,你们都不准劝酒,谁劝酒砍谁。
  我为什么知道?老子真的是粉丝,是影迷啊,哈哈——
  严小刀搭了庄啸的肩膀:“我喊你声阿啸,你叫我小刀就成。叫‘总’就显得特见外,就跟骂我似的,也千万别叫大名。一般在外面碰见有人喊我大名,一准儿是过来寻仇的,拿着刀围上来就要砍我了,年轻时候弄出来的心理阴影,所以千万别喊大名,一喊我就也想拔刀,哈哈——“
  ……
  严总大名叫严逍,当初号称临湾码头的头号古惑仔,道上混的,财富原始积累的手段也相当粗暴没人性。当然,富起来之后就都金盆洗手了,懂得收敛锋芒,开始学着修身养性闲云野鹤,从庸俗的物质需求上升到精神层面享受,寻几样雅趣捧为心头之好,再结交几位同道中人。
  有这么一位江湖邪神往桌上镇着,裴大爷都快插不上嘴了,眼都不够使了。
  庄啸还挺欣赏严小刀这一类人,大方,爽快,性情中人。不来假客套,不讲违心话,有什么就说什么,有事谈事,能答应的一口答应,能拍板的当场就给你拍板了。
  他喜欢交往的恰恰就是这一类型,老裴也是一目了然的痛快脾气。
  他们找上严小刀,是要谈外景拍摄以及下一步宣传发行上的合作。说白了,就是摽上个本地金主,拼命往剧组兜里划拉。
  这个天津北站的客运量逐年减少,现在半个车站闲置着,售票处都贴条关门了。这里几乎已经沦为市民与游客流连造访的怀旧之地,再继续作为客运站根本就赚不回运营成本,很不划算。因此,市里确有打算,在一两年内把北站建成民国铁路博物馆,连同附近几处超过百年历史的老建筑,发展成影视旅游基地。
  当年十里洋行租界的遗迹,在津门遍地星罗棋布,这一派拥有百多年历史的民国风情旧影,将来的发展前景会很好。
  这种大项目,需要大笔融资支撑,也看人脉关系,最终都是本地有实力的集团大鳄吃进。严总的公司就在跟市里策划开发这个项目,双方意向一致,一拍即合。
  对几方的人马而言,这都是个绝好机会。
  这天秋高气爽天光明媚,湛蓝的天上一丝云都没有,一看就是良辰吉日。
  天津北站的天桥上,摆了一张小桌,两个马扎。
  严小刀一个当头炮打过去,“将军了”,当仁不让地就杀过了河。
  庄啸是下棋不爱出声的,闷不唧儿地调兵遣将。下棋吆喝什么?不吭声没准儿对方一个不留神就拉空了,就让他的小工兵渡河了,蔫儿着就把对方围城。
  庄啸说:“以前,偶尔也陪我爸下两盘棋,但是老爷子现在不找我下棋,都看不上我,就要找裴先生下棋。”
  庄大爷爱找裴先生下棋,为什么?第一,裴琰话多好玩儿;第二,裴琰棋臭。他儿子还总要在棋盘上挣扎反抗死较劲,姑爷每次输得就毫无招架还手之力,很给老大爷面子。
  严小刀也说:“没错,我爸以前也喜欢找我下棋,因为我棋最臭么,我从来没谦让着他老人家,可我永远在棋上就是输。可惜,现在想输给他老人家都没机会了,人都不在了。”
  严总还说,生意盘子做得越大,名头越响,认识的能交心的朋友反而就越来越少,找一位能下盘棋的朋友都很难得。
  庄啸点头,明白,都懂。
  两人就坐在天桥上,居高临下观赏远处铁道的尽头,滨海城市这一片熙攘与繁华。
  北站的候车大厅,不久之后也即将改造成博物馆的一部分,这会儿正作为临时的会议室谈判桌,双方商谈合作细节。
  事先也没想到,谈个合同谈得耗时费力,心力憔悴,谈成一场双方不断咬合争执的拉锯战,差点儿就要翻脸。
  裴琰工作室的团队都在场,对面坐的是严总他们集团的副手,那位姓凌。
  第八十章 情怀
  一盘棋尚未进入围城歼敌的局面,手机信息就炸了,在庄啸裤兜里“嗡嗡”地怒吼,要轰了对面谁家城楼似的。
  裴琰在微信里炸毛了,前两天严先生可是说好的,票房过保底的六亿,他抽成25%,剩下75%归属制片方,假若能过十五亿他抽15%其余都是咱们制片方的。他家反悔了吗?
  庄啸这手里还攥着个“车”没有落子杀出去,离席走到旁边,靠着天桥栏杆接电话。
  裴琰是攒了满腹牢骚,攒一上午了,终于火山喷发了:“庄啸,我现在知道严总为什么答应那样痛快,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说话根本就不顶用!他们集团公司就不是他拍板说了算数啊卧槽,他们副总点头签字了才能算数!
  “喝过洋墨水的我没法打交道,我什么墨水都没喝过我就不会讲话……我其实就想跟严总聊,他比较好说话啊。”
  庄啸就不知那位副总是谁,是听裴琰在手机里给他一句一句吼出来。
  裴琰还有一句没跟庄啸当场爆,觉着公私应当分明吧。
  这世上不是只有梁有晖那个浪货,脑顶长了基佬的雷达,他脑顶也竖着一根基佬的天线。他天生也是喜欢男人的,这方面很灵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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