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节

  陆修泽放开神识,以苛刻的角度去探寻眼前这人,而事实上,眼前的人也并未对自己非人的身份做太多掩饰,于是陆修泽很快便道:“你是妖?”
  那人笑出一口白牙,道:“不才龙行泽,见过魔君。”
  两人名字中都有一个泽字,然而性格相去甚远,经历也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唯一一处可以称得上相像的,恐怕就是他们非人的身份了。
  陆修泽肯定道:“你是龙。”
  龙行泽笑道:“是。”
  陆修泽道:“当年是你将我的眼睛藏起来了。”
  龙行泽笑道:“事实上,这并非是‘藏起来了’,而是在下祖父早已预见到一个可能,这才将魔君的眼睛暂时收起,以防万一罢了。”
  龙行泽说得轻描淡写,然而陆修泽却蓦然想到了另一件事——在另一个世界,当神君去向龙神寻求修补天柱的法子时,那龙神曾经给了他一块石头一样的东西。
  那东西石质清澈如水,其中有黑色火焰跳动……当闻景描述这一段时,陆修泽尚未多想,可当活着的龙神出现在他面前、拿出了一模一样的东西后,陆修泽却忍不住地去想那块石头的真实身份,也忍不住去怀疑那龙神的真实目的。
  包括……出现在他面前的这条龙。
  然而在按下那些尖刻的质疑后,陆修泽心中又忍不住生出希望来:如果那龙神当真在多年前就预见到了什么,并且留下了什么手段……那么是不是今时今日的他们,真的有在短时间内横跨两洲的本事?是不是真的有挽回一切的手段?
  陆修泽眼中燃起了名为希望的火焰。
  而那自称龙行泽的龙,似乎也听到了陆修泽未说出口的话,微微一笑,将那块石头放在了陆修泽手中。
  “祖父他只是看到了。”
  龙行泽轻声说着。
  “但你却可以做到——因为你才是此界的魔君,独一无二的魔君。”
  何谓魔君?何为异象?何为异火?何为……陆修泽?
  是救世之人,亦是灭世之人。
  ——一切早已注定。
  陆修泽望向龙行泽的眼睛,终于发现,多年来那一直不曾现身过的天命,终于在兜兜转转之后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推开了名为终局的大门。
  第225章 救世(二)
  从没有人能想到, 龙神江之下,竟然真的有龙神。
  所以也从没有人想过, 当有一天大难将临时, 试图将这一切拦下的,竟会是魔君。
  陆修泽接过了这块石头、他曾经的右眼,注视良久后, 终于开口道:“怎么做?”
  龙行泽微微一笑,注视着陆修泽的眼里有一闪而逝的怀念与惆怅,但很快的,他收敛了一切多余的情绪,笑道:“琨洲莒洲之间相距甚远, 而南胜神泽更不是一个能叫人轻易跨越的地方——然而来自异世界的二人却依然能在二洲之间随意穿梭,魔君可想过为何?”
  陆修泽道:“自然是法阵。”
  陆修泽不是傻子。当那法阵一次次出现在他面前时, 当它的每一次出现都伴随着那二人的消失时, 陆修泽只要稍稍思考,就能明白那法阵的功用——又或是其中一种功用——究竟是什么。
  龙行泽点头,道:“没错。而既然他们可以用此法横跨两洲,魔君又如何用不得?”
  陆修泽眉头微皱, 道:“你是让我去用他们的法阵?然而他们行事谨慎,并未留下可供使用的法阵。”
  龙行泽笑着, 轻描淡写道:“那便自己画一个罢。”
  陆修泽目光一转, 盯着龙行泽,冷冰冰的脸具有十二分的威慑力。
  然而龙行泽浑然不惧,嘻嘻笑道:“魔君可别以为在下是在拿你开涮——魔君, 难道你忘了?在你手下,可还有一个空间法阵的天才!”
  陆修泽一愣,终于醒悟:“你是说……杜小琴?”
  一旁听得云里雾里的陆烬,在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后,终于回过神来,迷惑地看着龙行泽与陆修泽二人:这又跟杜小琴有什么关系?
  杜小琴向来不显山露水,从小便擅于掩饰自己,之后更是在闻景离开后,于神君眼皮底下潜伏数年,无师自通了空间类属的法阵,若非陆修泽等人去救得太早,恐怕过段时间就会传来“闻道宗宗主唯一的弟子凭空消失”的消息了。
  也正因她太过擅于掩饰自己,以致于这世间竟没有几人知晓她的能耐与野望——只除了她的师父闻景,以及陆修泽。
  当初,陆修泽将杜小琴从闻道宗内救出后,便觉得这小姑娘处处透着古怪,那发带与腕带,更是透着熟悉的“空间”的气息,于是陆修泽便随意找了个地方,想要跟她好好“说道”一下。
  然而陆修泽选的地方太过巧合,使得流言四起,叫失忆的闻景误听流言,吃了飞醋,火急火燎地冲来同陆修泽表白,这才将这件事耽搁了下来。
  而如今,事情绕了一圈,倒是又回到了杜小琴身上了?
  龙行泽笑道:“一切自有天定,然生机还需由我们争取……魔君救了她,也是救了你,如今算起来,倒也能说是善有善报,魔君觉得可是如此?”
  陆修泽对龙行泽这装神弄鬼的模样并不很耐烦,然而如今有求于他,于是也只能按捺性子,问道:“杜小琴或许在空间类属上很有天赋,然而她到底修为低微,想要一口气横跨南胜神泽,实非易事。”
  龙行泽歪头一笑,道:“那便分两次不就行了。”
  陆修泽眉头一皱,刚想斥责眼前这人信口胡忒,但却又蓦然醒悟过来:是的,龙行泽说得其实没错,若一次无法走完全程,那么分两次走便是。
  在空间法阵上,定位是十分重要的。若是定位不准,那么轻则被传送到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重则直接跌入空间间隙,永久迷失——而这也是陆修泽最初想要斥责龙行泽的缘故,因为龙行泽交给他的右眼,只够他定位闻景的所在,并不够他在法阵的位置上随意更改删减。
  可很快的,陆修泽又想起了另一件事,那就是被他派往莒洲的秦汀芷等人。
  如今算来,他们已经走了五天有余,按照速度应当已经走了将近三分之一的路程。
  若是以他们所在的位置为中转,之后再赶路一天后,再进行第二次空间转移……可行性很高!
  那么,这样一来,摆在陆修泽面前的问题有二:第一件事,便是如何定位秦汀芷等人的位置,而第二件事,则是闻景能否一个人在莒洲支撑一天之久?
  第一个问题并不算是问题,因为秦汀芷的谨慎,她向来习惯于将传书之盒放在身边。而传书之盒是上古仙人留下的法器,世上仅有两件,并且还是互有联系的两件,用来作为空间法阵的定位,实在是再完美不过。
  所以陆修泽面前只剩下了最后一个问题:闻景能否独自撑过这段他不在的时间?
  陆修泽沉默不言,然而他的手却忍不住微微发颤。
  龙行泽看着他,蓦然明悟,道:“天佑天子,不必担忧,也不要再耽搁……去吧。”
  天子……天子?
  陆修泽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于是他再不耽搁,转身化作狂风,卷向了邙洲深处。
  再一次被丢下的陆烬无言以对,无话可说,无……等等。
  陆烬瞪大眼看龙行泽,不可置信道:“你说的……‘天子’,是什么意思?”
  龙行泽笑摸陆烬狗头:“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明明是天子血脉,但却被命定法器一脚踹开的陆烬:“……”
  “天子是不会死在‘人’的手上……至少,绝不会死在‘叛逆者’以外的人手上。”龙行泽喃喃着,目光似是穿过了时间,看到了遥远的过去,看到灵族第一次逼近莒洲时,为了妖族的延续而选择自爆的龙神之祖。
  “一切虽有天定,但生机仍可争取,唯看你愿不愿意付出代价……世事向来如此。”
  明月,若你早知道这样的终局,当年还愿意跟穆裘离开吗?
  龙行泽忍不住要问上这样一句。
  然而逝者已逝,龙行泽已经再听不到那个熟悉的声音,无法得到答案。
  “但至少,我会看到最后。”
  他会看到那些辜负她的、背弃她的人和事,终将被她的孩子一一讨回。
  而事实上,这一切已经开始了——在多年以前。
  龙行泽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望向了南方。
  在他视线的尽头,是天柱,是魔界,是天澜国……是魏谌。
  第226章 救世(三)
  而在半刻钟前, 当魔界的天柱上空出现另一个世界的模样时,魔界军队激动得难以自已, 魔界的各位君主也是雄心勃勃, 自觉自己举手投足间都有让四方游士前来投靠的魅力——但这样的感觉仅仅只有一小会儿。
  甚至没有在记忆中留存太久的一小会儿。
  因为几乎就在他们全军移动到天柱附近的那一瞬间,三重庞大得近乎神迹的法阵便从地底浮现,那含而不发的危机如芒在背, 让他们头皮发炸,张惶失措,从身体到头脑,每一寸都在向他们传达着一件事:逃!
  逃!
  逃出这个陷阱!!
  ——这一切,显然是一个陷阱!
  毫无疑问。
  而将他们引入这个陷阱的人是谁?
  天澜国国主, 魏谌!
  若非是他一力引荐那个自称回音的人,若非他以国主身份, 一力推动征兵令在整个灵界实行, 他们如今又怎么会站在这个要命的陷阱里?!
  众灵族的国主既惊且怒,怒气勃发,脑袋活泛的尚且将怒气按捺,掉头就走, 试图寻找脱身之机,然而一些脾气暴躁之辈却是已经扭头, 一拳将魏谌打倒在地, 咆哮道:“你这个低贱的人类,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将我们一同陷在此处?你可知晓你在做什么?!”
  即便过了这么些年, 魏谌的修为依然算不上长进,只不过是从筑基期按部就班地登入金丹期罢了,因此面对修为普遍元婴及以上的国主,他没有丝毫还手之力,当着众灵族的面,就被另一位国主打倒在地。
  混乱在这一刻被这一拳头彻底点燃,在原本用来观测另一个世界的高台上,各国主以及他们忠心耿耿的下属们,有试图拉架的,有试图翻脸的,有试图离开的,也有试图将这一切理顺的。
  然而那一个个化作灰烬的灵族,却像是在他们脖子上越套越紧的绞索,步步逼近的死亡让他们理智全无,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欲望,和无法排泄的惶恐愤怒。
  无数人大声吼叫,力图平息混乱,齐心协力,渡过难关,但更多人却是像没头苍蝇一样乱窜乱撞,想要逃脱这要命的法阵,又或是干脆发了疯,想要在死前拉人共入地狱……
  在绝望和无法反抗的死亡面前,无论是国主还是平民,无论人族还是灵族,他们的表现其实都不过大同小异。
  于是,望着眼前的这一幕,作为祸乱的源头,但最后却又因修为低微、人微言轻而被忽略的魏谌,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的眼眶淤青,让他本就不甚俊秀的面容,在此刻显出了几分可笑来。
  可他并没有在意这些,只是用一种近乎恶毒的笑意凝视着眼前的一团混乱,神思飘忽间,像是回到了遥远的过去。
  在那一天,他也是像眼前的这些人一样,混乱、卑微、惶恐、惧怕,明明身处其中,然而却连棋子都算不上。
  魏谌再一次笑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张狂得近乎怪异,但他没有注意到的是,一缕黑色的火焰在他心口蓦然点燃,悄无声息地吞噬着他。
  “既然你被我捡到,那么即是有缘,从今以后,你便随我姓吧。谌,诚也。日后,你的名字就叫魏谌罢。”
  骗子。
  “师弟?我名为陆修泽,是你师兄。师兄都会保护师弟的,我也会保护你的。”
  骗子。
  “你便是魏谌?魏明月之子?什么?你问我魏明月是谁?哈哈哈,有趣,有趣。原来你竟是什么都不知道!既然如此,那就由我来告诉你一些真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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