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节

  祝秋宴胸腔不断震动,被梁嘉善逼近于眼前,不得不往后退了两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必再装,一模一样的字迹,甚至是完全相仿的内容,我都可以默出来。如果小意看到,你猜她会怎么想?”
  祝秋宴攥紧了拳头:“你也配告诉她这些?”
  “难道你就配吗?真正伤害她的人是你!”梁嘉善忽而上前揪住他的衣襟,控制不住地吼道,“是你做的吧?徐穹被圣人责罚禁足家中,设计让袁今离开京都的人是你吧?所以你才那么清楚,可你为什么既为徐穹做事,又要背叛他?”
  祝秋宴推了梁嘉善一下,没有推动,才开始正视一个完全没有武功底子的男人用尽全身力量后喷薄而出的气势。他按住梁嘉善的手,掌间发力,博弈一般将他的手一步步从自己衣襟上挪开。
  梁嘉善终究力不能及,被他推到一旁。
  “我做什么不需要向你交代。”
  “那我做什么样的选择,又为什么要向你交代?”
  梁嘉善回到梁宥身边,远远地看了眼舒意,收回视线,静然望着脸色苍白的梁宥,吐出几个字眼,“你和我谁也不比谁干净,不是吗?”
  他走到这一步,已然不是过去的梁嘉善了。说完他背起梁宥,即要出门时祝秋宴忽然叫住他。
  “梁嘉善,你真要保他?”
  梁嘉善沉默良久,只是说:“保他,就是保你。你也不想让小意知道你做的那些龌龊事吧?”
  谁也不比谁干净。
  伤害她的人,永远是她最信任的人。
  她知道吗?
  她会知道的。
  第49章
  “嗯, 有点不舒服,想早点回家休息。没关系,你们庆祝就好, 不要因为我扫兴……妈妈, 今天的画展很感谢您为我准备的一切, 我很高兴这些年是您做我的妈妈。”
  又跟舒杨说了会话, 舒意才放下电话。
  祝秋宴拧了冰毛巾覆在她后颈,之前遭梁宥重重一劈,女孩子娇嫩白皙的皮肤上顿时留下一道红痕,渐渐有点肿了起来。祝秋宴等了一会儿, 将毛巾翻面。
  舒意摩挲着手腕被捏青的部位, 有点发愁。
  后脖子还可以靠衣服遮挡, 手上怎么办?即便躲开了庆功宴,明天后天总要看到的, 舒杨还不知会怎么担心。那次从边境回来,脖子上的勒痕挡也挡不住, 吓得舒杨一直掉眼泪。
  好不容易身体才养好一些, 就又受伤了。舒意气馁地望向祝秋宴:“你怎么能让那个人跑掉?”
  祝秋宴动作一顿, 避开她的视线, 低声说:“看见你躺在这里, 我能丢下你去追他吗?”
  “那姜利呢?”
  “走了。”祝秋宴按住她的脖子,让她不要乱动,“那个人应该是蓄谋躲在了什么地方,看到我们去物业拿监控录像, 所以才突然出现,幸好我回来得早。”
  他说完顿了一下,难以控制地自责。一个晚上让她接连两次差点落入敌手,说好的保护更像一层易碎的谎言,根本经不起考验。
  祝秋宴闭上眼,再次想起梁嘉善背着梁宥离开时的场景。
  年轻的男人被重量压得弯了腰,一双带笑的眼眸如淬了寒冰的冰刃。梁嘉善何曾这样过?两辈子加在一起,还是头一次露出那样的表情。
  他不由地感到恐惧,对于周遭事情一再脱离掌控的发展渐渐有点力不从心之感。真的很怕再这样下去,“保护她”将变成祝秋宴一生无法戒掉的疤,深深烙印在他心田。
  舒意忙活了一整天,身心俱疲。回去的路上两人没有打车,吹着晚风走在路边,到后头她走不动了,祝秋宴背着她走。
  女孩子身上就没几两肉,被虚虚一掂,吓得赶紧抱住他脖子,满脑子的瞌睡虫也一下被吓跑了。舒意听着街道两旁树荫里的蝉鸣声,趴在祝秋宴的颈窝,轻声问他:“你是不是不开心?”
  他淡淡回道:“没有。”
  舒意扁了扁嘴,盯着他滚动的喉结,忍不住用手模了一下。祝秋宴当即浑身僵硬,红着脸说:“小姐,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我又不是看,不是听,只是想摸摸你。”她嘟哝了一声,又说,“你看,你情绪高涨的时候就会称呼我小姐,偶尔会叫我阿九,其他时候不管你说什么都是平淡的、低落的、或者不开心的样子。”
  她的手又不规矩地转移到他眉头,细细地抚平着他眉心的褶皱。
  “我总是感觉你有很多心事,背负的包袱太沉重了,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那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但我看你这样也很不开心。祝秋宴,让你快乐是一件很难的事吗?”
  祝秋宴摇摇头:“不难,小姐快乐,七禅就快乐。”
  “那我笑一个,你也跟我一起笑一个。”
  她说着咧开嘴,露出八颗牙齿的社交标准笑容。祝秋宴瞅了一眼,有点嫌弃:“快别笑了,影响小姐在我心目中的形象。”
  “你这意思是嫌我丑咯?”
  她偏不甘心,瞪着眼睛笑得龇牙咧嘴,祝秋宴终究没忍住笑了。和她面对面彼此看了一眼,觑见对方的鬼脸,都笑出了声。
  一阵轻快的笑声在林荫道上传出很远。
  舒意笑累了,继续伏在他背上,脸颊贴着他的脊骨,似可以听到他胸腔的震颤。她满足地说:“这样不好吗?至少这一刻,这一天,这一生,我们会有许多快乐的回忆。祝秋宴,今天我真的很开心。”
  不止是舒杨对她的爱和包容,还有他赤忱的倾慕,让她感觉她是个多么被需要、被认同、被渴望的女孩,她甚至愿意为此付出生命,以此来获得这个男人全部的爱欲。
  大概每个女孩都有这样纯碎的、疯狂的,不问结果的一刻吧?她情难自禁地低下头,亲了男人脖子一下。
  经验平平的千年老鬼再次刷的一下红了脸。
  回想上次还没回过味就被踹下床的经历,他眼眸微暗了暗,瞬步走到树影下,转过头来吻她的额角。舒意没想到他会这样,才刚抬头就被贴住了唇。
  祝秋宴体温低,嘴唇也凉凉的,唇珠饱满柔软,含住她的下唇、上唇,不断地来回轻吮,带着一点薄荷香气。
  舒意往前探了探,就这样在隐蔽的街角和他忘情地拥吻,将矜持与羞涩都抛到了脑后。
  ……
  凌晨之后,喧嚣的城市进入了一整天最鼎沸的时刻。
  祝秋宴单手抄在口袋里,信步走在街头。他悠闲的姿态与行色匆匆的人群看起来格格不入,可他照旧一步步丈量着精准的距离,信步走着,到了一个大排档门口。
  姜利正在外头抽烟,脚下已经积攒了几根烟蒂。他捏着只剩半截的烟,不断地吮吸着,还没抽完就掏出另外一根。
  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其实之前祝秋宴就已经发现了,被拍卖会场黑暗的环境笼罩着,他游走世间多年练就的眼力在那一刻发挥了关键性的作用。他看到姜利在梁嘉善追加筹码的时候起身走了出去,很快周奕也跟了出去。
  去拿监控录像的时候,他一直抿着唇不说话。
  周奕打趣地问他怎么有这么多钱的时候,姜利的神色明显僵了一瞬。
  那么,就不难猜了。
  见祝秋宴走过来,姜利掐灭了烟头,径自转身往里走。两个男人沉默不语地坐下,老板拿着菜单过来,祝秋宴随便写了几样交回去。
  再抬头对上姜利似笑非笑的眼神,他坦然问道:“怎么?”
  “一千万买一幅画,就请我来吃这个?”
  祝秋宴含笑:“你有其他想吃的,我们现在可以过去。”
  “不必了。”姜利想也不想直接拒绝,去了那些高档的场合只会浑身不自在,还是大排档适合他。
  “怎么这么晚叫我出来?周奕那个老男人还死盯着我,以为我偷懒不想看监控录像带,刚跟我了一阵,好不容易才甩掉他。”
  祝秋宴扶额,还真的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看似一个阵营的人,其实无时无刻不互相提防,周奕果真是嫌他偷懒吗?只不过彼此形影不离,好互相盯着罢了。
  姜利显然也知道周奕的心思,勾唇笑了笑,轻蔑又狂傲。
  “怎么不说话?”他就奇了怪了,世上还有人比他话少吗?“不说我就走了,大半夜的拿我开涮吗?还是想跟我炫耀你买了她的画?”
  祝秋宴摇摇头,撬开啤酒瓶盖。
  闻到扑面而来的气味,他眉头微皱了一下,姜利敏锐地察觉到,有点诧异:“没有喝过啤酒?”
  “味道怎么样?”祝秋宴问。
  “不怎么样,但我觉得比那些红的白得要好喝一些。”姜利也撬开一瓶,直接举瓶干掉一半
  祝秋宴有样学样,结果把自己呛住了。
  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见姜利鹰隼般机敏的目光审视着他,没有任何温度,不带一丝情感,他忽而觉得无趣,放下啤酒瓶道:“想听故事吗?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
  西江王朝,文康十四年。
  转瞬进入五月,天气明显热了起来。脱去厚重的冬装,轻薄的春衣取而代之,世家的公子小姐们更是趁着春夏各种花宴,绞尽脑汁博得眼球,以此争夺一年一度京都第一美男、美人的称号。
  谢府自谢融去世,还是头一回这么热闹。谢意不忍拂了京都众夫人们的热情,第一次开放千秋园,供士族公卿赏玩游戏,园子毗邻曲江湖,还可泛舟湖心。
  男子们在湖心一带吟诗作对,夫人小姐们则在园子里赏奇花异草,品尝当季糕点。
  谢意为此特地聘请了撷芳斋的糕点师傅为百花宴添彩,夫人小姐们喝着桃花酒,吃着梅花烙,樱桃酥,渐渐热情高涨,越聊越开怀。
  女人之间这话匣子一旦打开,若再是个口无遮拦还偏偏无法提醒的世家夫人,话题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说起日前皇族的秘辛,这位夫人纵使再三压低了嗓门,也还是让周围的人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继晋王徐穹被罚禁足王府后,官员中对太子回朝的呼声日渐升高。太子一党唯恐抓不住这一大好良机,频繁出入各位臣公府中,“锦衣夜行”,交际活跃。以为圣人早被塞外战事弄得焦头烂额,不想圣人早有猜忌,做好了准备等他们自投罗网。
  皇城司各路人马日夜盯梢,揪出一批平时无甚建树、站队搞党派之争却是一把好手的家伙,圣人为达敲山震虎的效果,于午门当众斩首这些官员,并视乎情节轻重株连五族九族。
  一时间朝野动荡,晋王党纷纷蛰伏。
  然就在这时,圣人忽然病重,中书省当即封锁消息,太医院也被禁军接管。
  晋王筹谋多年,宫内怎会不留心腹眼线?第一时间就收到了消息。不是没想过这仍是圣人的试探,可转念一想,帝王之术意在权衡,如今他与太子均受到申斥,一面拔除了太子的心腹,一面又撤了他的军务,如此一来再装病试探就显得画蛇添足了,加之对圣人的了解,越知天命越怕死,人过中年猜疑心重,一方面就是因为年轻时耽于酒色,身子骨被掏空了不少,如此一想,圣人此遭恐怕是真的不大好了。
  徐穹为人勇谋之余,最致命的缺点是刚愎自用,谋士细商一夜后决定按兵不动,徐穹原本已经被说服,不料收到风声,此刻应当在宗人府的太子已经悄然回京,正准备逼宫禁庭,徐穹当即决定先发制人。
  一场不被外人道的肃杀之后,晋王殁,但仍以护驾有功为名,厚葬皇陵。
  “说是护驾有功,谁不知道是他动用私府的精卫围住了……”
  这位显然已经喝醉的夫人,在吐出更加禁.忌的字眼前被身边的嬷嬷强行灌了一杯酒。谢意当即上前,让丫鬟将夫人带下去休息。
  但听了这么一遭秘辛,谁还坐得住?担心惹祸上身,众位夫人纷纷借口告辞。
  谢晚同管家一起送走宾客后,回到千秋园看着周遭的狼藉,气得直摔杯盏。
  “这位中书舍人的夫人是怎么回事?好好一场花宴都给她搞砸了,你看看,好多花饼还没上,桃花酒也剩了许多,都怪她,酒量差何必贪饮这两口?”
  舒意才刚送走这位夫人,一回来就听见谢晚的抱怨,忙带警告意味地喊了声她的名字,又道:“其他臣公夫人都不知道的秘密,她却知道,你不会联想其中的关键吗?当今朝局中书集权,舍人职位虽不比侍郎,但更得圣人信重。晚晚,以后切记三思而后言,凡事都要绕个弯想一想,不要一根直肠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你这样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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