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 第39节

  热情的出租车司机过来招揽生意:“帅哥,去哪儿?b市包车一日游,童叟无欺,你说哪停就哪停,要不要试试?”
  “沧海区玫瑰园知道吗?”陈焕庭几乎脱口而出。说完他才意识到,这是苏然的家。他们在日本的时候,曾经和日本同学在谷歌地图上介绍自己的家乡,苏然说到过b市的行政分区,提到一嘴这里。
  “知道知道,富人区啊,怎么不知道呢?”司机上下打量着他,“你朋友住那里吗?”
  陈焕庭并不多言,拉开车门上车。司机一路上对b市历史风景名胜美食如数家珍。大概说了四十分钟单口相声,出租车驶入一片别墅区,植物苍翠,鸟鸣啾啾。
  “是玫瑰园几期?它这一期、二期、三期挺大,要走走还挺远的。”司机问。
  陈焕庭看着外面行人寥寥的街道,有一户人家正在搬家:“我不下车,你逛一圈就是。”
  司机从反光镜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汽车沿着公路逛完一圈,司机问:“这片儿我们可是逛完了啊,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帅哥?”
  陈焕庭看着窗外,面无表情,隔了一会儿才说:“城里随便转转吧。”
  司机瞄了一眼后座神情古怪又带着点落寞的帅哥,说道:“那行吧,带你去河边转转,那边很热闹。”
  河边不但很热闹,还很堵。短短一小截路已经走了10多分钟。汽车夹在中间车道,司机对老城区的交通骂骂咧咧,陈焕庭忽然打开车门,刚跨下一步,又返身回来,递给他两张毛爷爷,快步走向路边。
  “嘿——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神经兮兮的吗!”司机奇道。
  陈焕庭下车,是因为他看到了苏然。
  苏然坐在路边一家甜品店里,一个人吃着一份蛋糕。她的头埋得很低,并不容易辨认,但陈焕庭还是看到她了,以及她右边胳膊上别着的,一小块黑布。
  他推开门,坐到她桌前的空位上。
  苏然感觉到前方有阴影落下,抬起头,嘴里的那块糕点惊讶得差点掉落。
  她瘦了好多。
  不只是消瘦,而且憔悴。那双平日里笑起来弯弯甜甜的眼睛,因为消瘦而变得更大,有泪光似乎在她的眼中一闪而过,她用叉子将即将掉落的糕点塞回嘴里,勉强笑了笑:“你怎么……”
  陈焕庭却看着她胳膊上的黑布,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苏然笑容一滞,埋下头:“我爸爸走了。”
  陈焕庭一愣,不知如何反应。
  “什么时候的事?”他轻声问道。
  “一个星期前。”
  陈焕庭说不出话来。苏然放下叉子,拿起纸巾,低头在自己眼下沾了沾。
  密密麻麻地痛爬上陈焕庭的心,他伸出手,想握住她,这时,耳边有人问道:“然然,这位是……?”
  陈焕庭抬起头,一名年轻男子拿着一份打包站在桌前。他目光落到陈焕庭身上,又落回苏然身上。
  “你好,”陈焕庭慢慢站起来,“我是苏然的研究生同学,陈焕庭。”
  “你好,”沈睿向他伸出一只手,自然而然地说道,“我是她男朋友,沈睿。”
  两人浅浅握了一下,沈睿问:“你也是b市人?来这里买甜品?”
  陈焕庭说:“不是,我来b市办事情,在路边偶然看到苏然,进来打招呼。”
  “哦,这样,”沈睿客气而礼貌地说道,“本应让苏然尽地主之谊,带你转转b市,但最近家里不太方便。这样,你住在哪里,如果还没有安排住宿……”
  “不用,”陈焕庭打断他,窗外一个高楼映入眼帘,“已经订好了,就在华都酒店。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陈焕庭。”苏然突然一下站起来,叫住他,欲言又止。
  陈焕庭推开门,云淡风轻地向她笑笑:“多保重。”
  -
  陈焕庭一口气走到十字路口,直到被红绿灯拦下。四月的天气不冷不热,微风缓缓吹过这座城市,时髦的女性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展示她们的瘦身成果。倒计时还有十秒,他回头看了看,行人匆匆,来来往往,该繁华的依旧繁华着,该热闹的依旧热闹着。
  就像他来与没来,没有任何差别。
  他走到对面,抬手拦了一辆车,直奔火车站。
  前方道路修地铁,又是堵得一塌糊涂。
  陈焕庭在一片拥堵中,接到了苏然的电话。
  “我在华都酒店大厅,你在楼上吗?”苏然说。
  “我在火车站。”
  短暂空白。
  “你不是来办事情吗,你都……”
  “不是。”
  又是暂停的空白。
  “……沈睿已经走了,他今天的飞机。”
  “所以呢,”陈焕庭终于控制不住,狠狠地问道,“他走了,你就给我打电话,你当我是什么?苏然,欲擒故纵、无缝衔接,你怎么玩儿得这么溜?你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前面有车加塞,司机没控制好速度一下追尾一辆玛莎拉蒂,这下好了,堵上加堵。一时间,喇叭声、谩骂声、埋怨声,沸反盈天。
  在这嘈杂喧闹的环境中,陈焕庭听到苏然微小的啜泣:“陈焕庭,你知道我不是这样的意思,你不要这样说我。”
  陈焕庭深吸一口气,内心深处像是有十万修罗在反复咒念,让他头痛欲裂。他不想再听到苏然任何辩解,径直挂断了电话。而此时司机回头跟他说,一时半会儿走不了,让他就这里下,也不收他钱了。他二话没说下了车,生平第一次,毫无修养地将车门甩地巨响。
  司机转头够着身子骂他:“你他吗有毛病啊!傻|b!”
  陈焕庭听到这话,竟然笑了。
  没错,他一直没有给自己找到一个合适的定位,刚刚那两个字,醍醐灌顶。
  原来我是一个傻|b啊。哈哈。
  我不就是一个傻|b吗?
  他阔步走在这座无人认识的城市里,嘴角浮现诡异的笑容。可走着走着,他眼前又不自觉浮现出苏然尖瘦的下巴、苍白的脸色以及胳膊上的那块黑布。
  陈傻|b停下了脚步。
  橱窗的玻璃前映着下午大好的阳光,也映着他英俊的面容。可那面孔十分陌生,他已经变成了一个自己都不认识的人。
  陡然间,他像输红了眼的赌徒一般,调转了脚步。
  苏然,如果你还在那里,我认了。
  第44章
  万佳要了一杯果汁,替陈焕庭要了一杯鸡尾酒。
  “你一定要试试这个,他们家的鸡尾酒很另类,”万佳说道,“要不是今天我开车,我肯定也点这个了。”
  陈焕庭看着那杯插着吸管、花里胡哨的鸡尾酒,笑了笑:“好,我相信万总的品味。”
  “私下不用叫我万总,”两人在一个卡座落座,万佳说道,“我们也算同龄,叫名字就可以。”
  “好,都行。”陈焕庭笑着答应。
  “焕庭成家了吗?”万佳倒是很自然地叫着他的名字。
  “还没。”
  “女朋友有吗?”
  “刚刚分手。”陈焕庭如实回答。
  “不好意思,”万佳自知问得有些唐突,“我一向口直心快,你别介意。”
  陈焕庭只是笑笑,他尝了一口那鸡尾酒,淡淡的甜味混着薄荷的清香。
  “你呢?”陈焕庭也问。
  万佳往后一摊:“难。”
  “你这么优秀,眼光太高。”陈焕庭难得阿谀。
  万佳笑起来,眼里写着“你这样的恭维太不走心”:“谈过几个,不是很合适。”
  “家里不催?”
  “催有什么用?”她大笑,“我身边的朋友,联姻较多,真心的有,凑合的也有。进了围城,冷暖自知。我年轻时候喜欢过一个穷小子,但是……”她耸肩,并没有说下去。
  陈焕庭笑了笑,两人都喝了一口各自的饮料。陈焕庭不知想到什么,看着冰块中不断升起的小泡泡,说道:“我以前有个同学,家里也是做生意的,做得挺大,有个门当户对,也是青梅竹马。”
  “这种很难得了,”万佳说道,“我身边有类似的事情,差一点就变成童话。”
  “b市的吗?”
  万佳冲他挤眉弄眼,神秘地说道:“你朋友b市的吗?”
  陈焕庭说:“不是。”
  万佳说:“我的也不是。”
  陈焕庭笑:“那你怕什么。”
  万佳也笑:“说说也无妨,你应该也不知道。我的朋友——姑且称他a吧,a的家里是做房地产的,和我父亲有生意来往,我同他都在美国念过书,所以还算认识。a有一个门当户对、青梅竹马的妹妹,称她为b吧。b家里是做医药相关的,a和b两家父辈关系非常好,彼此也是邻居。他们都是单亲家庭,从小一起长大,有点相依为命的感觉——我说的不是物质上,他俩都是富二代,比普通人家庭好了不知道多少倍——我指的是精神上。他们是真的那种青梅竹马哦——”说道这里,万佳停下来,表情认真而夸张,生怕陈焕庭不理解。
  “好……青梅竹马。”他表情似乎有些迟钝,甚至有些莫名的凝重,目不转睛地看着万佳,慢慢补了一句。
  “不止青梅竹马,还金童玉女,我妈以前还想给我和a做媒,”万佳无奈地笑道,“我说妈你省省吧,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姻啊。大概是去年还是前年的样子,我记不太清了,a从美国留学回来,大家都等着他们发喜糖,结果a的女朋友大着肚子也从美国追了回来。”
  “女朋友?大着肚子?”陈焕庭的吃惊溢于言表。
  “a犯了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嘛……”万佳轻笑道,“青梅竹马败给跨国恋,他们就差那么一点点就完美了。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a可能也没想到,国外玩儿玩儿,没想到肚子太大了,根本没法打。”
  陈焕庭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后来呢,女方b呢?他们结婚了吗?”
  “还结个屁啊!”万佳嗤笑道,“是你你结吗?婚礼倒是现成的,新娘换个人就行了。”
  陈焕庭强压住内心的惊涛骇浪,听见万佳又说道:“其实b也不算太亏。几年前她爸爸忽然离世,企业正处于上市的关键口,她的小姑还一心想把她赶出家门,独吞企业,是a君家里做了她强硬的后盾,帮她将企业顺利上市了。但是b在上市后抛售了大量股票,现在b家里的企业,基本也就a家里掌权了。我不知道他们暗地里有没有交易。不过没钱我觉得也挺好的,一身轻松,没烦心事。就像b一样,我听说b已经离开b市了,圈子里很久都没有到她的消息了。”
  陈焕庭忽然很想抽一根烟。他并没有烟瘾,抽烟也是近几年为了工作交际而学会的。但他此刻疯狂想吸入什么东西,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填满他心中那块巨大的深渊。
  万佳还是头一次见到一贯处变不惊的陈焕庭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变换。在她的印象中,这位a市年轻的互联网新贵一向从容不迫、谦谦有礼。
  她试探性地说道:“豪门破事多,有钱并不一定就幸福。焕庭,你家里做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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