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 第44节

  话还未说完陈焕庭却大声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苏然,你是什么意思?让我再继续做情人,直到你获得事业的成功?天啊,我是不是应该感到开心,我地位上升了,炮友变为情人,小白脸变为接盘侠?”他深深地看着她,眼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不好意思,苏总,我要让您失望了。”
  说完,他干净利落地起身。苏然的心随着他的动作一点一点地坠入深潭。她忽然转过头,看向窗迷朦的世界,一动不动地说道:“是我对不起你。也好,我们就到此为止吧,你就当做从来不认识我这个人,就当做我与沈睿两情相悦。”
  陈焕庭动作一滞,继而嗤笑一声,转身用陌生而冰冷的眼神打量苏然,甚至嚣张地在她胸口逗留:“我没有对不起你,我只对不起你的新郎。”
  苏然心脏一缩。
  他无比讥讽地笑道:“我们做尽了男女间最亲密的事,我没法将你完璧归赵了。”
  苏然猛地转头,眼泪刷刷而下。陈焕庭的话终于刺痛了她的自尊。她并不害怕沈睿知道,她只是受不了陈焕庭说话的语气和神情——他就像一个局外人,面无表情,淡淡看着这一切,事不关己,拿他们最亲密的事情说杂谈,看戏一般,瞧她怎么应付,怎么反应。
  温柔之极是他,伤人至深也是他。
  心寒瞬间替代心痛,她的内心有一个小女孩蹲在墙角无助而脆弱地嘤嘤哭泣,但她的表情却坚如磐石,像一位刀枪不入的钢铁战士。
  她愤怒地回击:“陈焕庭,你也真够绝的,我现在衣服都还没穿,你竟然对我说这样的话。”
  他分毫不让、悉数奉还:“苏然,我们彼此彼此,我刚刚离开你的身体,你不也告诉我你与其他男人的婚讯?”
  说完,他拿起床头的手机,头也不回:“今晚你住这里,我回学校了。”
  -
  苏然打开房门的时候,吓了一跳。
  陈焕庭坐在餐桌前,不知何时回来的,双眼充血,像是一夜未睡。
  见到苏然出来,他站起身,第一句话是:“我后悔了。”
  第二句话,他走过来,一把将苏然搂进怀里,眼眶发红:“偷得一日算一日。”
  苏然一下就哭了,他总是知道怎么把她惹哭。
  “我和导师说了,开完会我就提前回来。”他重重地许诺,“你什么时候走?”
  苏然说:“答辩完第二天。”
  两天,加上他提前回来的两天,一、二、三、四——他们还有四天。
  想到这里,陈焕庭感到一股惶恐的窒息感,他忽然想到以前上学时候英语老师说:
  every seds ts
  tststs
  多么生动的用词,撞钟一般,声声在他心上敲响倒计时。
  他心乱如麻,而此时手机电话响起,是他的同门在催促集合。
  他狠狠地抱紧苏然,几乎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
  “等我回来。”
  但他们没有等到对方。
  苏然系里有一位重量级的老师因为重量级的会议,调整了答辩时间,提前到陈焕庭回国那日。而那日,陈焕庭的飞机因为天气原因,一直在推迟。
  在怨声载道的嘈杂机场,陈焕庭收到苏然的信息。
  苏然:答辩临时提前,结束了。
  陈焕庭一惊,立马给苏然打过去,但是被挂掉了。
  阴霾像窗外的天气一般,诡谲阴郁地拢上心头。
  他再打,无人接。再打,无人接。再打、再打、再打,打到手机快没电,他找到充电插口,疯狂拨打,终于接通了。
  苏然没说话。她手里捏着一根验孕棒,只有一道杠。
  是天意吧。
  电话那头是喧嚣的说着各国语言的杂音。
  然后陈焕庭的声音疲惫而小心:“苏然?”
  她说:“……我马上启程回b市了。”
  陈焕庭心漏跳了片刻。
  “别闹了,苏然,飞机已经在排班了,三个小时后我就登机。”
  “……”
  她看不到,可他已经红了眼眶,只有声音伪装得平稳:“是天气的原因,不要因为这些原因生气好吗?我不是要故意错过你的答辩的。”
  那头只有呼吸声。
  “苏然,我们总共也就四天而已,时间还剩多少?”
  那头始终很安静,像在另外一个世界。
  “苏然?”
  “……沈睿回国了。我和他需要先订婚。”
  起伏的呼吸。
  “那晚你走后,我想了一晚,我们不会有结果,这样下去,感情迟早会在怨恨中消磨殆尽。长痛不如短痛,就这样吧。我不会再来a市,你也别来找我。假如不小心碰到,做陌生人吧。”
  然后,她挂掉了。
  然后,她关机了。
  四天,她手起刀落,一秒都没有留给他。
  第49章
  和中介、买方谈完事情,苏然走出华都酒店,外面的雨已经停了。
  卖房是一件很耗费体力的事情。苏然本想今天一天搞完,特意坐了早上7点的动车,10点多就到了b市,中间留六个小时专门来应付这事。可买房的孕妇妈妈体力支撑不了这么久,他们速战速决,居然下午1点就结束了。
  这直接影响了苏然的安排。原先她以为要办到下午,于是晚上约了孙强吃饭,住一晚再走。可她没想到房子的事情结束得这么早,她跟孙强重新约了时间,在火车站附近的星巴克坐坐,然后估摸着时间,将火车票改签到了4点15。
  离开b市后,苏然几乎与所有人断了联系。孙强是她少有几个还有联系的人。他曾是苏淩霆的司机,也知晓苏然并非苏凌霆亲生。这两年,他还一直在帮苏然查她的身世。
  孙强递给苏然一个发黄的纸条。
  “这两天我搬家,收拾东西掉出来这个。”孙强说道,“这张纸夹在一个废弃的文件夹里,这个文件夹是我曾经跟着你父亲时候用的一个文件夹,平时带在身上,为你父亲备用。夹的都是一些很零碎的东西。1991年下半年,你父亲到处跑业务,a市确实是他常去的城市之一,可我对这个地址毫无印象。我想这个会不会是一条线索。”
  苏然接过来,上面是苏淩霆的手迹,写着金铭路三幢302室。她马上用手机地图查了下,八十年代的住宅楼,其貌不扬地淹没在老城区里。
  当初苏淩霆匆匆离世,除了告知苏然她的真实出生日期是12月7日,再无他话。苏然一直以为自己出生在b市,靠着沈家的人脉在b市找了一圈都没有下文。直到面对沈睿的背叛,她心中孤苦无依,再次翻阅苏淩霆的遗物,偶然发现一张发黄的火车票存根,正是1991年12月10日从a市返回b市。他们当年很少坐火车,而这张票离她的出生日期又这么接近,可能是巧合,但可能也是最重要的线索。
  在a市的这大半年,她去过孙强给她的一些地址,但是要不就是店面、要么就是公司,打听下来没有任何收获。无奈之下她想到了医院,才向曹跃飞试试消息。
  孙强见苏然瞧着手机上的定位发呆,安慰她说:“你先去看看。也别抱太大希望,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这也许是当初某个经销商的地址,那时候你父亲有用便签纸写东西的习惯。”
  “我知道。”苏然点点头。的确,她也找过一些地址了,失望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你有没有从医院或者公安系统找人打听打听?”孙强又问。
  “在找一位医院的朋友问。但是时间太久了,不是很容易。而且当年我爸爸将我抱回来没走法定程序,也许我的出生就没那么正规,很难保证就一定生在医院。”
  孙强叹口气。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别的。临近发车,孙强将苏然送至站前,两人作别。苏然随着拥挤的人群在闸机口缓缓前进。她忽然回头看了一眼,冬日的太阳不明不暗,天上的白云懒懒散散,跟前的车道有人下车、有人上车,有人戴着红袖章吹着口哨说这里停车不能超过三分钟。
  这里是b市,是她的家乡。也许这并不是她的出生地,但是从小长大的地方。
  可下次来,不知又是何时了。
  -
  苏然在排队的时候看到了一个身影。他们一头一尾,想仔细辨认那人又不见了。她想应该是自己看花了眼,可走进车厢里便看到那个人位于后面几排,正起身再给中间位子的人让座。
  她愣了愣,在他回身之前赶紧坐了下来。
  她做贼一般地紧紧靠着窗户,最大程度地将自己缩小。她想,也真是怪了,难得去b市一趟,居然在b市回a市的动车上遇到了陈焕庭。
  他怎么会在b市?
  早知道就不改签了。
  真是太巧了,像某种冥冥注定。
  苏然已经不喜欢用“巧”这个词来形容他们之间的相遇了,这个字已经用吐了。她只好想,这辆车也不是她开的,陈焕庭乘坐也无可厚非。回程只需三个小时多,睡一觉就好了。
  可曹操是用来干什么的呢?——它是用来说“说曹操曹操到”的。
  陈焕庭走到苏然旁边的空位子上坐下。
  他明显是发现了她,有意过来。
  苏然很想告诉他:喂,这里有人,别坐。但她又闭着眼睛在装睡,只好就这样装下去。
  陈焕庭似乎也不介意她有没有睡着,静看了她一会儿,老友一般的寒暄:“苏然,你也在。”
  苏然依旧装睡。
  他自顾自地说道:“我是来b市出差,和一个投资人见面,前天到的,今天回。”
  苏然继续装睡。
  他轻轻笑了笑,仍旧自言自语:“b市我一共来过三次。第一次是研究生毕业那年,你父亲去世;第二次是去年九月,听说你要结婚;第三次终于是因为公事了,可没想到还是在回去的路上碰到了你。”
  苏然的睫毛忽然抖动得厉害,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急迫地飞出来。这么拙劣的演技明眼人一看便知,可陈焕庭始终没有叫醒她的意思,尽管他曾多次戳破她在校园夜跑的“不期而遇”,而现在,他放任她装睡,仿佛旁边坐着的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个树洞。
  他看着她的脸庞,想起万佳说的那些话,想象在面对那些事情的时候,这张脸会呈现出什么样的反应。可是他想象不出来。从22岁初识到现在,岁月已经无声地走过了六个年头,但是这张脸似乎独独受到了时间的恩惠,并无太大变化。他想她是好看的、漂亮的、美丽的,这个认知从他们初始他就知道了,但是现在他看着她,好像已经对她的美丽豁免,他难以做出客观的描述、公正的评价。
  她就是她。
  陈焕庭平静地说道:“我其实过来找你,并不是抱着什么特定的目的,只是想像碰到朋友一样打招呼。我们认识也有六年,不算长,也不短了。我不想我们每次的碰面除了尴尬就是吵架。”他看见她明显地咽了一下口水,环抱的双臂在微小地颤动。也许他应该适可而止,但他只是顿了一下,决定把话说完,“苏然,我们与自己和解吧。往前走才能找到想要的生活,这是你告诉我的道理。”
  苏然的睫毛扑闪地几乎要飞起来,他终于忍不住笑话她:“你别睡了。”
  她蓦地睁开眼,却是两行清泪刷刷流下。
  她转过头,掩饰自己的失态。而陈焕庭也只是静静看着她,一动不动。
  他只记得她心无旁鹭的笑,却忘了在经历人间世事时,这双眼睛也脆弱地流泪。
  可无论怎样,当初再大的意难平,也永远留在了过去。他们与这趟动车一样,只能呼啸往前。
  他坐在她身边,沉静地看着她,似乎真的先她一步做到了心平气和,不再幼稚地纠结往事,也不会越界地替她抹去眼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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