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几处相思难解

  龙门修士御空而来,长安城中无数道神识腾空而起,又乖乖落下,只因一物,只因一人。
  一把巴掌宽、剑气凌然、却朴实无华的阔剑,一个白袍猎猎、冷峻寡言、宛若出鞘利剑般的男子。
  仙榜第一,上品金丹,当年十九。
  天下最年轻的金丹修士,举世罕见的天才剑修,修炼界已知的唯一上品金丹,凡有所耳闻者,谁不心生羡慕,凡知其真容者,谁不退避三舍,除了元神尊者,几个敢拿神识往剑一身上扫?
  百道流光中,与剑一并驾齐驱者,还有八人。其中一人便是文采名冠长安、三年不见的大衍楼夜仙子;还有一人异常显眼,是修仙者中少见的胖子,修仙者吐纳天地灵气,虽不可完全改变容貌根骨,可怎么都是得天地灵气滋养,俊不俊另说,身材最少可控,壮的不少,胖的却少有,这个胖子很胖,有些娃娃脸,一脸喜气,背着一个翠绿竹箱,一行人中属他最具特色;胖子身边是个极瘦的男子,柴干似的,前胸后背挂一对青铜八卦盘,神色肃然,不苟言笑;其余五人眉宇神似,三男两女,三男中一人厚重若土,一人精锐若金,一人温煦如木,两女更是一对双胞胎,一个温柔似水,一个热情似火。
  一行人落至城墙外时,孙正德、朱石傲,以及三年前新来的掌舵郞逸文已现身迎上,剑一、姬心夜九人带头,上百号龙门弟子冲着三人高呼师叔,接着便在三人的带领下走入长安城。
  入城后,剑一目不斜视,姬心夜与孙正德等人有说有笑,其余人则是东张西望,一脸的好奇。
  长安城东,无数行人驻足,对着多是身穿白色道袍的男男女女指指点点,这其中更是有不少隐匿气息的修士。
  龙门来人,剑一打头,一时间传遍长安修士,无数人动容!
  这个时候来长安,所为是何,昭然若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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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间漂漂亮亮的女子闺房里,已是亭亭玉立的仙灵少女,正握着玉杆毛毫,坐在那里,盯着纸张。
  纸张已写满了字,一身灵气的少女,咬牙,落笔,犹豫,提笔,红着刚哭过的眼,偶尔吸吸鼻子,犹犹豫豫了不知多少次,才落笔写下一行字,方圆若姬心夜不愿嫁你,记得等我回来。
  拢共十六个字,却好似用尽了少女浑身的力气,她放下笔,盯着自己刚刚写下的字,红着脸轻笑了几下,又突然哭了。没有哭声,只有泪珠,泪珠哒哒地落下桌上、纸上,少女眨眼已成泪人。
  狠心不去看楚楚可怜的少女,却见那纸张上的字实在让人不敢恭维,怕是和方圆的字都有的一拼,原来,仙儿也有她不仙的一面。
  字本身的意义就是传达意思,都怪那字写的好看的人把字写得太好看,给这简简单单地写字,赋予了另一番意义。
  纸张上的字虽有些让人不敢恭维,倒也没有错字,少女心事不便逐字细说,通篇除那十六字,除了字里行间朦朦胧胧的情愫与不舍,还说了一件事,一件谁也想不到的事。
  原来,仙儿这丫头,三年前被带回宗门,半年后又自己偷跑了出来。
  原来,她为了留在长安,还用尽心思伪造了一封信,还趁着他爹及兄长闭关,偷了无极门掌门印盖上。
  原来,她怕这次龙门来人,有人奉了她爹的令,抓她回去,她不想离开长安,舍不得长安城的繁花似锦。
  所以,她写下了这份赠与方圆的信。
  好个胆大的仙儿,十三四岁就敢伪造信件,就敢拿着那封写有“如无大过,莫要约束”的信,招摇撞骗,屡屡堵上龙门一众修士的嘴。
  是谁给她这般大的胆儿?
  是谁让她这般大胆儿?
  又是谁让她哭成了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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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可见朝思暮想最是熬人。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把“君”换成“卿”,便应了方圆这三年的景。
  三年,回首时不过眨眼,可前望却又太遥远。
  三年的遥遥无期,三个春秋,加起来是多少相思?
  三年足以改变太多的事,足以忘却太多的事。
  按说少年郎的三年变化更大,男未娶,又无半句海誓山盟,甚至无半点妾有意的苗头,便应另寻他花才对,可方圆偏偏难忘那飘飘白衣,不声不响,一等便是三年,
  龙雀卫当家做主的将军,震慑仙魔鬼怪的存在,虽惹下权贵无数,可若能与之结盟,那些个豪门望族铁定上赶着将自家闺女、自家妹子送上花轿,送到方大将军床上,可明里暗里的试探,愣是没有一次回响,甚至有脸面大失、恼羞成怒的权贵,偷偷放出风来,说方圆那个不行,或方圆喜欢男人。
  这些话方圆自然不知,他整日里不是大衍楼喝茶、饮酒,便是奔波在降妖除魔的路上,只有夜深人静时,才会看着夜空发呆。
  夜,姬心夜的夜,夜里的星星太多,数不过来。
  方圆的相思,倒没有到那衣带渐宽的地步,他就是时常想去大衍楼,时常梦见一个人,又时常想起那数得过来的一幕幕。他会时常盯着手掌看了又看,不知是在找当时的手感,还是在闻残留的味道,或者屁味?反正这些时候,方圆都是一个人,谁也不知他到底在想什么,能知道的就是他没事就去大衍楼,一坐就是一整天,仙儿曾无数次问,方圆大衍楼是不是有金子?
  方圆没去城东迎接,他来到大衍楼,坐在无数书生才子已经默认是他专座的桌上,喝着清茶,看着四方白玉台上那被丝绸盖起的瑶筝,像是在等那丝绸掀起,葱葱玉指拨动琴弦,袅袅仙音绕梁三匝,那一颦,一笑,以及只有他能看到的冷眼、横眉。
  方圆倒茶、喝茶,轻描淡写,风度翩翩,他的心跳得极慢,因为用功法压着,他桌下的手紧紧握着,因为别人看不见,他在等,等他心心念念、朝思暮想的人儿,他知道姬心夜半个时辰内会来大衍楼,没有缘由,他就是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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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姓龙的,方圆这厮何时回来?”宣平坊方圆宅院张屠夫问龙大爷。
  “老子哪知道,你个大老爷们巴巴地等着方圆作甚?”龙大爷斜靠在桌子上,抓着白毛兔子的两个长耳朵打绳结玩,那曾叹月色最撩人的兔子,老老实实地坐着,脸上不敢有丁点不情愿。
  “关你屁事!”张屠夫紧紧了杀猪刀,开口就没好话。
  “拿刀吓唬人?屠夫,这兔子怕你的杀猪刀,老子可不怕!来时双眼带泪,梨花带雨的,你莫不是相上了方圆,等着拜堂?”龙大爷用力地揪着兔子的耳朵尖,努力地再打一个绳结,看着张屠夫怪笑起来。
  “找揍是不?”张屠夫捂住了杀猪刀,瞪着龙大爷。他其实没什么火,刚刚经过一番失而复得的他,感慨万千,哪会和龙灵一般见识。
  “知道大衍楼的那个夜仙子吗?”龙大爷和张屠夫斗嘴也不是一天两天,自也不会生气。
  “当然知道!六年前那些个鸡都不敢杀的书生,像发情的疯狗一样往大衍楼跑,长安城谁人不知夜仙子大名!不是我说,那样仙女般的人物,岂是那些个怂包能企图的,他们他娘的也就配老子宰过的猪!”张屠夫这厮一定没读过书,不然怎会对文人才子成见这般大?
  “按你的意思,这些书生和你一样,都喜欢母猪?”龙大爷哈哈大笑。
  “不是和我,是和咱们,是和咱兄弟两一样!”张屠夫杀敌一千自损一千。
  “放屁!谁和你是兄弟!老子比你祖宗都大!”龙大爷不干了,就算认个兄弟,也不能认个杀猪的啊!
  “姓龙的,你是真想找揍?”张屠夫怒目,杀猪刀轻轻举起。
  杀猪刀一起,白毛兔子立刻一个哆嗦,龙大爷出口的骂语咽了下去,看看如见天敌的兔子,再看看杀猪刀和张屠夫,咧嘴笑道:“屠夫,你这么个凶神恶煞个汉子,何必天天杀猪,不若进了龙雀卫杀人多好。你放心只要你进龙雀卫,龙大爷保你三年当上大官,铁定比昨天欺负你的那群人大!”
  “进个屁,老子就杀猪!对了,老子问你方圆,你和老子扯什么夜仙子!”张屠夫不为所动,当官的都是狗,他才不当官。
  “屠夫,那夜仙子于方圆,就如同母猪于你,你说他能轻易回来吗?”龙大爷大笑,想了想自己说的话,觉很幽默,再大笑,笑了又笑,停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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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儿梳洗打扮,对着铜镜再三确认将哭过的痕迹遮掩好,又将写好的信放在胸口,深吸一口气,像往常一样笑着出门了。
  仙儿要去找方圆,要把信送给方圆,城东的动静她自然已知晓,她要赶在被抓走前,把信送给方圆。
  仙儿出门直奔大衍楼,正如方圆知晓姬心夜半个时辰会来大衍楼一样,仙儿知晓方圆此时铁定在大衍楼而不是跑去城东迎接,没有缘由,非要解释,或许只能说一句心心相印?
  离别前的最后一面,即使强说舍得,先前的眼泪也骗不了人。
  除了浓浓的不舍,仙儿心里更多的是紧张,小鹿乱撞的紧张,扑通,扑通,甜甜的,撞得她既心慌,又期待。
  一想到方圆打开信后,自己的一切心思将无处可藏,仙儿羞红的脸蛋便愈发通红,像红透的苹果,看得人恨不得捏一捏,咬上一口。
  仙儿心中甚至有些庆幸,若不是龙门来人,她不知道自己何时才有这个勇气将心中的秘密说出口,说于方圆知。
  她也说不上自己何时喜欢的方圆,总之就是不知不觉,突然发现。当初偷偷跑出师门,只是想来找方圆玩,她不笨,晓得龙门长辈会阻拦她和散修方圆离得太近,她便奇思妙想伪造了那封信,现在想来那时的她可能已经就喜欢上方圆了吧……
  心夜姐是大衍宗千年奇才,一定不会看上方圆的,一定不会,这次表露了心迹,方圆这个家伙应该不会再拿自己当小丫头了吧?除了胸脯没心夜姐大,自己现在应该不比心夜姐差,嗯,一点儿也不差。
  仙儿能想什么胸脯,要怪那不正经的龙灵,龙灵总是说女人要大胸脯的才好看,仙儿耳濡目染也就记下了。
  就是仙儿改叫方圆为方圆,不再叫大哥哥,也是因龙灵一句,谁家娘子管相公叫大哥哥?于是,仙儿再也没有叫过方圆大哥哥,龙大爷无意中的一句话,却是彻底点醒了仙儿对方圆朦朦胧胧的情愫,从那以后,仙儿只管方圆叫方圆。
  大衍楼近在咫尺了,仙儿一颗心扑通、扑通,快要跳到嗓子眼里,深吸一口气,再吸一口气,仙儿要比当初来见姬心夜的方圆强,只吸了两口,便一咬牙,毅然决然地走入大衍楼。
  仙儿是大衍楼常客,伙计长青认得,熟络地将仙儿引进门,往方圆专座上带。
  仙儿根本就没注意长青,她甚至不知道长青在身边,此时此刻羞羞的心,只装着那个故作镇定、故作潇洒许久的方圆方大将军。
  走过了这条青色玉石铺成的小道,便要将信交于方圆,一定要告诉他等自己离开了再看,还有不到十步,嗯,走慢一点,能有十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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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心夜随着孙正德等人,将一众同门送入提前安排的宅院后,便起身告辞。
  三年不见大衍楼,姬心夜想马上去看看。
  大衍楼因她而闻名长安,在她心里大衍楼不止是一座茶楼,那是她倾注一定心思的地方。
  一别三年,长安城热闹依旧,东市人声鼎沸隔着老远就能听见,姬心夜夜仙子会心而笑。
  突然。
  姬心夜夜仙子神情一僵。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她想起了自己在众目睽睽下,被登徒子拍屁股的那一幕。
  洒然一笑,风轻云淡,姬心夜将这早已忘却的一幕,抛诸脑后,一路看着风景,一路走向大衍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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